第六十七章 我知道你害怕
「你怎麼還敢回來,趕緊走!」肖強放開捂著他嘴的手,低聲呵斥道。
肖乾一臉的不可置信:「我為什麼不敢回來?」
「你自己做了什麼不知道嗎?都什麼時候還在這倔,趕緊跟爸走。」
肖乾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不可收場的地步,一時興起嚇唬了兩個女孩,本打算拿到錢先帶弟兄們吃一頓,往後日子往後再打算,沒想到直接把自己送上了逃亡之路。這叫什麼事,忽然轉頭就往家裡跑,父親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到家的後門口。
肖強的腦子裡嗡嗡作響,這孩子是不是腦子嚇壞掉了,現在跑回家不是直接送給警察抓嘛,難道他想跟李嵐生一樣蹲牢房吃公糧。
肖乾跑到後門口忽然站住佇立在原地,身體像篩糠一樣抖動,肖強一個箭步跑上去:「害怕?」
他的嘴巴張了好幾下,話都沒有說出口,只是重重的點頭,臉上已經糊滿了淚水。僅一瞬間的時間就好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臉色慘白,連抖動的雙手都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怕還不走?」
肖強再次沖他低吼,餘光從門縫瞟了一眼家裡,看見警察還在。拉起肖乾的手飛快的跑起來,肖乾還沒有從緊張的情緒中緩和過來,發現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捉住便抖動的更加厲害,根本邁不開步子轟的一聲摔倒在田地里,父親也根本沒有給他緩和的時間便再次拉起他繼續瘋狂的逃跑。
這是肖乾活這麼大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威脅,第一次如此恐懼一件事,也是父親第一次不在乎他髮膚感受的瘋狂拉著他逃跑。看著父親的後腦勺眼眶開始發酸發疼,他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父親,一路奔跑腦袋裡忽然空空如也。
「爸,你要帶我跑到哪裡?」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還在奔跑,肖乾累了掙脫開被桎梏的手問道。
「不知道,反正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警察來說要抓我坐牢嗎?」
「沒有,他們說來了解情況。」
肖乾愕然:「那你為什麼拉著我跑?我就說沒事!」
「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
「當初我和大家也是這樣了解情況被抓的,然後還有人丟了性命!」
這麼多年肖強除了跟蕙蘭說過一次自己的那次經歷,其他人都沒說過,包括自己的父母也只知道個大概。肖笙上學的時候被同學欺負攆在屁股後面喊勞改犯爸爸,他是知道的,卻也忍了,沒跟肖笙做半個字的解釋和安慰。他深刻知道肖笙從小就背負著父母的過錯生活在惡毒的社會中,可他寧願自己成為這惡毒社會中的一員,也不願意再去撕開那個傷口讓肖笙過目一遍,哪怕只要過目一遍他們的感情,他們整個家的感情可能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他都不願意。
如今他為了肖乾,一個還尚未知道結果的事件,緊張成這樣。甚至情急之下想都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說出了自己當年的那件事,那件事是他這輩子的的毒,已經深深植入血液里,這麼多年他一直想自救,也一直無法自救。因為這件事賠了自己整個人生和完整的人格,這些他自己都非常清楚,所以才一直想要把靈魂解放出來,為此他選擇毒打肖笙、虐待肖笙,因為他需要一個突破口,而這個突破口只能是肖笙。
說到底還是不愛肖笙的原因。
肖乾還是太小,不大聽得懂父親的話,張張嘴巴什麼都沒問出來,但也能感覺到父親對待此事的重視和恐懼心理。
夜幕漸漸壓下,父子兩蹲在田地里一宿,還好是夏天不至於凍死。第二天天空剛退去暮色,還有幾顆星星掛在上面,肖強就搖醒兒子,兩人又一起鬼魆魆的往家的方向走,快到家的時候,肖強讓兒子在原地等著,自己先回去打探一下虛實。沒過一會功夫,就見肖強朝著他招手,示意可以回家,這場心驚肉戰的逃亡才得以暫時告終。
「警察來都說了什麼?」肖乾到家見到母親問道。
「警察說有兩個小姑娘在父母的陪同下報案說你用煙頭燙人家,還跟人家要錢。乾兒,你說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看出蕙蘭很揪心,卻不知她是揪心那兩個小姑娘還是揪心自己的兒子。
「誰讓她們說我沒家教的,活該!」即使那般狼狽的逃亡了一夜,他還是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
「人家好好的為什麼罵你沒家教,你肯定說人家什麼了,人家警察說了讓你回來去警察局一趟,不會坐牢,就是去登記一下,畢竟人家女孩子家報警了。你的年齡還不夠坐牢,但是需要教育。」
「誰要他們教育。」
「不要也得去。」
「我不去!」
「不去!」正當蕙蘭在努力的勸解肖乾去警察局的時候,肖強不容質否的說道。
「肖強你想害死兒子嗎?」蕙蘭詫異的看著他。
「讓他去警察局才是害死他,你現在馬上打電話給肖笙,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讓她必須在這兩天之內回來。告訴她乾兒出事了,她以前在家的時候還是很疼乾兒的,應該會回來。」肖強平靜的說著。
「她又不是神仙,回來有什麼用。」
「她有錢,回來讓她拿錢救乾兒,我們一起帶著錢去女孩家裡賠禮道歉,求他們饒過乾兒。」
此時的肖乾已經像沒事人似的坐在一邊玩起了遊戲,兩條腿不停地抖動著,好像昨晚那個被嚇的魂飛魄散的人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從小到大他不管犯了什麼錯誤父母都會幫他料理的乾乾淨淨,他甚至曾荒唐的想過當初那個殺人的人如果不是李嵐生是他的話,他的父母也許也能替他擺平。
蕙蘭深深的看了一眼肖強,似有話想反駁,最終只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在蕙蘭心裡也許她對肖笙這個女兒是有過愛的,或者說,也許現在還有些許愛存在,所以她沒辦法能夠做到像肖強那樣一遇到事就想推給肖笙。可這份愛也只能有讓她猶豫片刻的能量,僅此而已。
電話連續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聽,蕙蘭開始有點慌張,轉頭看向肖強,肖強嚴肅地看著她微微點一下頭示意她繼續打。一連打了十來個電話都沒人接,他忽然瘋狂得開始砸東西,把蕙蘭和肖乾嚇得目瞪口呆。
就在此時蕙蘭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幾乎同時,肖強砸東西的動作嘎然而止,三人同時看向桌子上的手機怵怔了片刻,反應過來后迅速拿起接聽。
「找我?」
電話那頭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個字,蕙蘭盡不知該怎麼開口,只見她的嘴巴張了又張,張了又張,可始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肖強看著著急奪過手機說:「我是父親......」
「......」
他停頓了片刻沒有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又說:「你在聽嗎?」
「有事說事!」
冷漠的語氣讓他倒吸一口氣,從幾時起他們與女兒之間已經到了需要這般小心翼翼的說話,事情為什麼會弄成今天這個局面。他心裡恨,恨女兒不聽他的話、恨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恨蕙蘭、恨父母、恨時代,恨所有人。
「沒事我掛了,」電話那頭的肖笙等了片刻沒有人說話,準備掛斷時,肖強忽然開口說道:「乾兒出事了。」
肖笙從十六歲離開家出去工作之後,就很少有機會跟這個弟弟有交流,所以在她的心目中肖乾還停留在以前那個乖巧懂事並且很心疼姐姐的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他盡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對於她這個姐姐他是整天以賤人掛在嘴上,愛與心疼早就蕩然無存。只有在她的心裡,除了爺爺奶奶,她還時常會牽挂這個弟弟,如果不是牽挂這個弟弟父母的電話她根本不可能回。
「乾兒怎麼了?」他聽出了她聲音中帶著緊張和著急,心裡的忐忑稍稍平復下來。
「他用煙頭燙傷了兩個女孩,人家現在要告他。」
「什麼?煙頭燙女孩?」
這樣的訊息肖笙完全無法接受,她沒辦法想象也不敢相信那麼小的孩子會用這麼惡毒的手段去傷害兩個女孩,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讓他變成這麼惡毒,這一刻她再次對父母失望透頂。
「是的,警察昨天都來家裡抓人了,幸好我帶著他逃跑了,他和我在田地里蹲了一宿,今早剛回來。」
「你為什麼要帶他跑,為什麼不讓他面對自己的錯誤?」
「笙兒,我們要面對的,但是不是跟警察面對,跟警察面對就等於要去蹲牢房,我們想請你帶點錢回來救救他;我們帶著錢和營養品到女孩家賠禮道歉,只要他們不告乾兒,他們要我們這條老命我們都願意給他們。」
肖強說的真誠,說的動容;他認為她本應感動,可電話那頭的人此時握電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手心發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她不知道自己該替弟弟高興有這麼愛他的父母,還是該替自己難過到底連他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
他們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生命,卻處處想要索要她的命,哪怕自己已經逃到英國,他們遇到困難第一時間也是想到自己,哪怕自己已經明確跟他們說過要斷絕關係,他們遇到棘手的事還是要找她。就好像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弱女子,而是可以一手遮天,笑傲江湖的神仙、女俠;就好像她從來就不是需要他們庇護的女兒,而是上天派來庇護他們一家的女菩薩。
「好,我明天到家。」
她本想拒絕,可想到自己愛的弟弟,還是想回家看看,她不相信那麼單純的弟弟會變成這麼歹毒的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也許是那兩個女孩誣告也是有可能,又或者是她們先欺負他,弟弟只是自衛才反抗。
肖強聽到她的答案后開心的都有點語無倫次,虛偽的說了一些想念她的話,她都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聽著那些不真實的話語覺得可笑。問她要不要跟媽媽說話,就已經把手機遞到了蕙蘭的手上,可當蕙蘭滿臉堆笑的「喂」的時候,電話那頭已經掛斷了。
蕙蘭恍惚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繼續「喂」了兩聲發現電話真的掛了,流下了失望的淚水。
「誰的電話?」
剛剛一下課徐寧就看見她拿著手機往外跑,自己因為被學院纏著問問題沒能跟在身邊,現在一出來就發現肖笙的臉色非常難看,就好像剛剛被人抓去抽過血一樣。
「幫我買一張回國的機票吧徐寧哥哥,我要回家。」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徐寧緊張的問道。
「乾兒出事了,我的回去。」此時的肖笙就像個會說話的死人一般,一臉的生無可戀。
「笙兒!你想好了嗎?乾兒有他父母,而且他也該到了懂事的年齡,不該到處闖禍。剛剛是不是你的父母給你打的電話?」
在徐寧心裡沒有任何事可以用笙兒的前途和夢想來交換,哪怕是她弟弟也不行。他覺得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如果連自己的人生都負責不了的話,那麼這個人活著基本沒什麼用。一個人一輩子都要依附別人去生存,那與牛羊馬群有何區別,既沒區別,還不如隨他們去。
「乾兒,第一次有事需要我,我想回去看看。徐寧哥哥,我欠你的我會用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來還你,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你供我在這邊讀書已經讓我很過意不去,現在我還要請假回國,給你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能夠來亨利英國總校上學真的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因為此事她一直對徐寧心懷感恩,當初簽入學知情書的時候教委就說過,學習的這一年不能休假,因為上課本來也不是很累,每天課程安排的也不是很多,如果再請假的話基本就學不到東西了,所以來這裡進修的首要條件就是不許請假,否則退學。
他知道她只要心意已決就沒有人能夠改變,所以沒有再繼續勸她留下,只剩下心疼。
「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可以!徐寧哥哥,我已經給你帶來很大麻煩了,你再跟我一起回去教委會生氣的。」
「管他去生氣,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面對他們,我知道你害怕。」
「徐寧哥哥......」
這一刻她覺得老天爺對她太好了,以前所有的一切不公在這一刻她甚至覺得都是值得的,那些所有的不幸都是老天爺為了把徐寧送到她身邊的磨難,就像唐生取經需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一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別再說了,不是要回去嘛,要明天到家就要抓緊時間訂機票,不然錯過今天這班明天就回不去了。」
徐寧一邊說著一邊已經開始打開隨身電腦查看航班,她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他,他是那麼的完美、那麼的優秀。以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總讓她感覺很神秘、卻又很溫柔,當自己知道他全部故事的時候才知道那不是神秘,是痛苦的隱忍;還好一切都過去了,她只希望他永遠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