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給天下一把米!
第一百八十一章給天下一把米!
鍋灶盤起來,柴火燒的正旺,三十口大鍋,三十鍋開水一溜擺開,咕嘟嘟的冒著白汽,讓大散關的大人物、邊卒和家眷們,看的一頭霧水。
大家實在搞不清楚,這個狗日的何長安,到底想干甚。
何長安一招手,幾名親兵抬上來一個小木架,他一步跨上去,沉默片刻,朗聲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原本就是一未央縣衙的捕快,是一個文盲小混混。」
「現在我是鎮北侯,咱大散關的鎮守使大人,大家也別把我當成什麼官,就當是,一個沒啥本事的小兄弟吧。」
何長安開口就把自己的姿態擺正,不裝,不糊弄,有話說在當面,反而更容易讓這些長期在北境荒漠,刀頭舔血之人的好感。
果然,幾句不怎麼像樣的場面話一說出口,大家對他的看法略有好轉。
「看來,這小子還算是有點自知之明啊,都知道自己是小混混了。」
「也不是完全的小混混,畢竟,上一次他就陪在鄭鎮守使大人身邊,作戰還算勇敢。」
「可是,這一上任,又是借鍋,又是盤砌鍋灶,生火燒水,他到底想幹什麼?」
……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何長安始終面帶溫和微笑。
直到大家漸漸不吭聲了,他這才輕咳一聲,朗聲說道:「我前段時間從長安城出發,一過大河,就心裡拔涼拔涼的;
為什麼呢?因為,我是鎮北侯啊。
大家可能要問,鎮北侯是個什麼玩意?我告訴大家,鎮北侯不是什麼玩意,也不是什麼東西,而是……
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啥玩意,反正,就是覺得在以前吧,看著北境荒蕪,千里無人煙,覺得也就那麼慢回事,就算路邊凍死骨,我也只覺得略有悲戚;
可是,現在不同了。
從長安城出發,這一路上,到處都是餓的眼睛發綠的流民,尤其是咱們北境之地,更是令人心驚!」
何長安頓了頓,思量再三,覺得如此正兒八經說話,還是很容易被人捉了什麼把柄,就算沒什麼事,但足夠讓人噁心。
所以,他說完正事,便整個人沒了正形。
「老子是鎮北侯啊,眼看著自己屬地有人當土匪,有人快要餓死了,所以,老子愁的睡不著覺,就想著怎麼才能幫一下他們呢?
咳,還別說,這日思夜想的,老子還真發現一個辦法,那就是賑災啊!」
大家這才慢慢搞清楚,原來,這個賣相不錯才能草包的鎮守使,良心還不錯,都知道心疼老百姓的了?
看樣子,向大傢伙借鍋、盤灶、燒水,就是為了賑災啊?
問題是,白開水能喝飽人,但不養人吶!
這葫蘆里都賣的什麼葯?
何長安掃一眼圍攏過來的人群,笑道:「大傢伙可能要罵我了,說這白開水能喝飽,但不養人,怎麼辦呢?」
「今兒我何長安把話說明白,之所以這麼折騰大傢伙,就是想再借大家一點點東西……」
『嗡』的一聲,眾人炸鍋了。
果然,這個草包鎮守使,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原來是想著法子,給大散關的人挖了一個坑?
既然要賑災,還要借東西?
那麼,這小子會向大家借什麼?除了錢糧,還能有什麼!
果然,何長安下一句話,就讓大家鬱悶了:「既然要賑災,那還能向大傢伙借什麼東西呢?除了錢糧,我就再想不到其他東西,能讓那麼多流民吃了……」
「鎮守使大人,您這是要讓大家都出錢出糧、賑濟災民?」
人群中,有人冷不丁的喊一嗓子,頓時,人群『嗡嗡嗡』的開始交頭接耳,吵吵嚷嚷,場面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何長安始終微笑著,瞅著大傢伙一邊議論,一邊心裡腹誹不已的翻他何長安的十八代祖宗,心情卻出奇的好。
當初,他曾在一本閑書上讀到過,人心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看來,古人誠不我欺也。
「大傢伙都議論好了?」等眾人不再說話,何長安好整以暇的笑道:「還真讓大傢伙猜對了,我何長安就是想借大家的錢糧,賑濟災民。
至於說借多少,我只能說,只是一把米!」
他話音剛落,圍攏的人群再一次炸鍋。
「只是一把米?什麼意思?」
「這個草包做夢呢吧?一把米賑濟災民,虧咱們這位鎮守使大人想的出來……」
……
何長安哈哈大笑,一招手,一隊親兵隊列整齊的跑步過來,躬身行禮。
「傳我將令,著親兵營負責,向所有人募捐錢糧,賑濟災民。」
「只有一個原則,最少一把米,各位量力而行,不要想著討好我這個狗屁鎮守使,草包鎮北侯,就想著拿出幾百上千石,沒意思啊各位。
咱要的,是一顆賑濟災民的心,和咱們北境邊卒們的一顆憐憫之心,借多了,各位受不了,畢竟,誰家還不是要養家糊口的?」
「現在,從我開始,先來一把米。」
何長安快步走下木架子,來到第一口大鍋前,掀開鍋蓋,從儲物袋裡抓一把上好的小米,鄭重其事的撒在翻滾的開水鍋里。
「大家一個一個來,不要擁擠,提前聲明,不準往鍋里多撒三把四把的。」
說完話,他轉身走到一棵大柳樹下,擺下一溜粗瓷大碗,從儲物袋裡不停的往出取酒。
一壇接著一壇,整整齊齊擺放足足五十壇酒。
這算是他最好的存貨了。
今天,一併拿出來,要與大散關的大人物、小百姓們,共飲此酒!
「大家都回去抓米,捐完糧食的,請過來這邊,我何長安請大傢伙喝酒!」
「替那些能活命的百姓,謝謝大家!」
言畢,先端起一碗酒,就伸著胳膊,等待著。
人們這才搞清楚,這狗日的何長安,說是借一把米,還真擺出只要大家一把米的樣子?
先不說真假,這草包伸著酒碗,就這做派,咋就讓人有點上頭呢!
大傢伙默默回城。
小半個時辰后,第一位捐糧食的人出現了。
她是一位寡婦,丈夫戰死沙場,三個兒子戰死兩個,小兒如今在何長安的親兵營里,是一名普通邊卒。
老婦人將一把米,輕輕撒在大鍋里,眼裡突然就湧出眼淚來。
谷老人緩步走到何長安面前,從地上端起一碗酒,澀聲說道:「鎮守使大人,老婦人今日一把米,是為了償還當年有人舍我的一碗粥。
大人的這酒,老婦人幹了!」
言畢,老人端起酒碗,仰脖子,一飲而盡。
「好酒!痛快啊,痛快!」
「何長安,我把剩下的唯一的兒子,就放心交給你了,你可要把他帶好,別讓他稀里糊塗的去送死就行。」
老婦人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倒有幾分悲壯豪邁之氣。
何長安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心中默道:「好,何長安答應你!」
……
第二位捐米的,是一名老邊卒,拖著一條斷腿,在老伴、兒媳婦和孫子的攙扶下,顫巍巍的來到一口大鍋前,仔細將一把米,均勻的撒在翻滾的水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何長安面前,端起一碗酒,高舉過頭頂,眼眶中滾動兩滴渾濁的老淚,口中喃喃低語:
「早年間,我在路邊快要餓死的時候,我師父將自己的半個餅,撕下一大片,讓我活了一條命。
今日,我便將這一碗酒,祭奠我師父。」
言畢,老邊卒將一大碗酒撒在乾淨的泥土上,轉身就走。
第三個捐米的,是那名負責撫恤錢糧的王蟬大人。
他抓著一大把米,快步趕來,生怕有一粒米掉落在地上,用兩隻手輕輕捧著,就像捧著自己的心肝寶貝,或者,捧著一件傳世寶貝。
小心翼翼,生怕撒落。
他走到一口大鍋前,默默將一把米撒在水中,走到何長安面前,單膝跪地,大聲稟告:「稟鎮守使大人,下官王蟬遵從將令,已完成捐米任務!」
何長安微微點頭,眼睛往地上的酒碗看一眼,示意:『來,干一碗。』
王蟬朗聲道:「謹遵將令!」
端起一碗酒,來到何長安面前兩步處停下,伸出酒碗,輕輕一碰。
「幹了!」
一碗酒下肚,這名看上去白白凈凈的胖男人,氣勢登時為之一變,拱手道:「侯爺,還有什麼需要完成的任務,請直接下令,屬下王蟬,萬死不辭!」
何長安溫和的笑了笑,道:「不要一開口就活啊死啊的,能活著,咱們就盡量活著,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對了,王大人,咱們這又是借鍋,又是盤灶,又是捐米的,還有一件最重要的大事,還沒去辦理呢。」
何長安笑道。
王蟬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躬身說道:「屬下這就去辦!」
王蟬走到一名親兵營騎兵跟前,低聲說幾句話,那名親兵翻身上馬,向大散關疾馳而去。
不到一盞茶工夫,一隊隊騎兵,甚至包括戰時的斥候,策馬出城,分好幾個方向,疾馳而去,捲起一條條塵土飛揚,看上去也是甚為壯觀。
原來,何長安口中所說的『最重要的大事』,便是流民。
之前折騰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為了賑濟災民么?現在灶火燒起來了,鍋也借來了,開水燒開了,小米也下鍋了,沒有災民,那像什麼話……
畢竟,北境之地大旱,方圓數千里,幾乎顆粒無收,就算是這地方地方人稀,但總體來說,災民的數字還是足夠讓心驚肉跳的。
眼看著捐米的陸續出城,排著幾支看不到盡頭的長隊,何長安始終舉著酒碗,等這與那些捐米之人對飲。
不過,絕大多數人,走過來只是恭恭敬敬的向這位鎮守使大人,神鞠一躬,並沒有去端酒碗。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狗日的何長安,一下子拿出五十壇酒,可也扛不住千人萬人喝的,意思意思得了。
反正,大家看著你何長安挺順眼的,上前拱拱手,見見禮,意思表達到就行了。
……
就在大家踴躍『捐米』,向大鐵鍋里撒自己的一把米時,一隊人馬疾馳而來,捲起煙塵直上雲霄。
何長安早就有所察覺,因為,數百鐵騎疾馳時,大地那種微微的顫動,隔著數十里,便能被他所感知到。
他一直不動聲色。
在北境之地,能驅策數百鐵騎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他何長安,這位草包鎮守使。
另一位,是鎮北王,李存冒。
「鎮北王不是在長安城么?這麼快就來北境了?」何長安沉吟著,心裡暗自思量,長安城裡的那位李姓皇帝,看樣子還真是對他何長安不放心吶。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鎮北王李存冒,畢竟是這北境之地的王爺,就算人家有什麼出格的地方,也輪不到他何長安去管。
約莫半個時辰后,那一隊鐵騎終於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伴隨一陣如雷似鼓的馬蹄聲,何長安看的仔細,領兵之人,一身白甲銀袍,面如滿月,應是鎮北王手下第一名將鄧攸。
正在捐米的人們,愕然轉首,看著疾馳而來的鐵騎,臉上也沒多少驚愕。
這些人,可不想長安城裡那些煙花之地廝混的人,誰還沒見過幾匹戰馬?
不過,鄧攸將軍太過顯眼,讓大傢伙忍不住想多看幾眼,這就導致,捐米的隊伍一時間開始有些混亂,好幾人手中的小米,不小心灑落到泥土裡,心痛不已。
所以,大家竟然對這一隊彪悍的鐵騎,多多少少有些不滿。
不就是鎮北王帳下第一名將么?不就是數百鐵騎么?沒看人正在捐米,賑濟災民呢,這轟隆隆的跑過來,成心添亂不是!
何長安站在沒動,依舊伸著手,舉著那一碗酒。
鄧攸將軍騎術驚人,一路疾馳而來,在距離那一溜三十口大鍋前方十來步的時候,猛然一勒韁繩,坐騎稀溜溜一陣嘶鳴,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
這才打著響鼻,就地『得得』的踏著小碎步。
其他騎兵也大致差不多。
一時間,戰馬嘶鳴,塵土飛揚,騎兵們卻一個個氣定神閑,一看就是北境之地騎兵中,精銳中的精銳。
不愧是鎮北王的親兵營!
「何長安,鎮北侯爺?」鄧攸將軍沒有下馬,筆直的端坐在馬背上,眼睛瞅著何長安,冷然問道。
何長安卻沒有吭聲。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塵土飛揚,捲起數百丈那麼高,將太陽都快要遮蔽住了。
然後,看一眼那三十口大鍋,陸續趕來的流民,以及正在捐米的大散關人,整個被籠罩在鐵騎席捲而來的塵土之中。
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