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借我一塊橡皮

第八章 借我一塊橡皮

林唱晚準備去取的快遞是她前些天買的一本書:泰戈爾的《飛鳥集》。

快遞是二十分鐘前被簽收的,物流信息上沒寫具體的簽收地,只寫了一個「代收點」,她估摸著大約還是就放在樓下的那家超市裡,所以才穿著睡衣就出來了。

到了樓下,她才發現那家超市今天沒開門。

冬日的上午,冷風能輕易吹透她的毛絨睡衣,她打了個冷戰鑽回了樓道里。

撥通了快遞員的電話以後,她問到了快遞的存放地——位於小區正門外的一家驛站,距離倒不算遠,但對於穿著單薄的她來說還是挺遠的。

如果是平常她應該會選擇回家披個外套再去拿,但是現在想到出門前和顧意馳發生的尷尬,她不太想立刻回去面對,於是咬了咬牙,直接往小區外走了。

那家驛站還算好找,林唱晚一路上又走得很快,成功把自己受凍的時間縮到了最短。

捧著快遞盒子往出走的時候風又颳了起來,她盡量低著頭,避免那種軟刀子割臉般的痛感。

沒走幾步,忽然有一雙男士鞋子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里,她以為是自己擋路了,稍微點了一下頭表示歉意就要往右走,結果那雙鞋子又跟過來,她再往左,那人還是跟著。

頓時有種被挑釁的憤怒湧上心頭,林唱晚忿忿地抬起眼去看,和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梧桐市來的林朝陽四目相對。

她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沒能說出話來。

實在是有點懵。

林朝陽倒是一臉平淡。他抬手扯了一下她衣服上的兔子耳朵,開口道,「可以啊,今天起得夠早的,不過你這是個什麼打扮,穿個睡衣就出來了?」

林唱晚這才恢復了語言功能,「用你管嗎,我愛穿什麼穿什麼。」

「年輕就是了不起,這都不冷。」林朝陽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了下來,直接扔到了林唱晚頭上,「你替我穿著吧,我也體驗體驗年輕的感覺。」

林唱晚笑了一聲,沒和他客氣,把羽絨服好好穿上了才去追他的腳步。

「你怎麼忽然過來了,今天不上班?」

「想來就來了唄,請了天假。」

「沒事請假幹嘛?」

「我有攢下來的假,為什麼不能請啊。」

林唱晚「哦」了一聲,又問他,「爸媽呢,他們知道你過來嗎?」

「沒告訴他們。」如實回答完,他忽然抬手在林唱晚臉上捏了一下,「你哥我都二十四了,出個門還得徵求爸媽意見?」

林唱晚迅速地把他的手拍開,「那我也都二十一了,能不能別突然對我做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嘁。」林朝陽搖搖頭,「小屁孩。」

林唱晚懶得和他爭,默默把腳步加快,超過了他。

沒了外套的林朝陽冷得厲害,也沒有心思繼續貧嘴,加快速度,跟上了林唱晚的步伐。

一直到進了單元門,林朝陽才又開口,問林唱晚這兩天和顧意馳相處得怎麼樣。

林唱晚白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自己住得好好的你突然就給我塞個大活人過來。」

「那就是相處得不太愉快?」

林唱晚盯著電梯上方不斷跳躍的數字,沉默兩秒鐘后,說了句,「我和誰當室友都不會愉快的。」

林朝陽瞭然地點頭,「哦,那說明至少顧意馳這個人你還挺喜歡。」

他居然用了喜歡這個詞。

雖然知道他現在說的喜歡僅作為討厭的反義詞出現,並不帶有男女之間那種喜歡的含義,但林唱晚還是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轉眼看向他,「你怎麼得出這種詭異的結論的?」

「你剛才那話不就是想表達你不針對顧意馳嗎,這還不夠明顯?」

林唱晚竟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好在這時候電梯到十五樓了,她才得以略過林朝陽的問話,徑直走了出去。

從口袋裡拿鑰匙的時候,她想起來問林朝陽一句,「顧意馳知道你過來嗎?」

「知道啊,我本來就是想過來看看他的,一大早給他打過電話了。」

「你都能提前告訴他,就不能也告訴我一聲?」

「我可不敢一大早給你打電話,我想多活兩年。」

林唱晚笑了笑。把鑰匙插進鎖孔里以後,她偏過頭對林朝陽說,「那等下你們在家吧,我出去。」

「出去?去哪啊?」

「不知道,沒想好。」她一邊拉開門一邊隨意回答,「反正你們聊你們的,我和你們又沒什麼好聊。」

話音落後,她抬起頭,和屋裡的顧意馳對上了視線。

他扶著拐杖站得離門口很近的位置,看樣子應該是聽到外面的動靜了所以特地起來迎接的。

「和我們沒什麼好聊,這話聽著有點怪。」也許是有意緩和早上遺留的氣氛,顧意馳笑著調侃她,「像是『大人說話小孩迴避』的意思。」

說完,他朝著林朝陽揚了一下下巴,就算是完成他們男生之間久別重逢的打招呼了。

林唱晚看著顧意馳,忽然感覺到有些動容。

明明是她奇怪,是她突然因為自己的情緒波動開始對他冷言冷語,現在卻要他主動給她台階下。

她也知道,顧意馳這麼做大概只是出於禮貌,只是為了今後共處的短暫日子裡不那麼尷尬,但她覺得這樣反而更好——沒有什麼與他產生聯結的壓力,只是當維持一種最平靜的關係,當同一屋檐下可以和睦共處的室友。

她也給予禮貌以及溫和就足夠了。

「都說了我不是小孩。」她小聲嘟囔一句,接著把手裡的飛鳥集遞給顧意馳,「我換個鞋,你幫我把這個放去我卧室桌上吧。」

後來再想起這天的事,林唱晚腦子裡總能冒出一個奇怪又貼切的比喻:

她像個小學生,顧意馳是剛剛和她吵了一架的同桌,兩人互不搭理了一陣以後,他過來找她開玩笑,她沒接玩笑的茬,但是隔了一會忽然對他說「你借我一塊橡皮」。

而她本身也是有橡皮的。

在有橡皮的時候還問同桌借橡皮,已經是一個對待親密關係很膽小的小孩能說出的最大聲的「可以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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