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燈高挑迎來客 往事訴與鬼魅聽
怎麼答?
張道緣的大腦都已經宕機了,沒直接叫出來就算是好的了。
眼前的這個夥計,不再是白天那個性格憨厚提醒他風大注意身體的了。形似野獸一般的高大身軀給他帶來了極強的壓迫感。
一張人臉上掛著違和的笑容,長有狗耳,其上還盤踞著兩條青蛇,蛇信子都快吐到他臉上來了。
要不是覺得自己快不過蛇,他早就跑了。
最為令他恐怖的是,其胸膛像是被什麼人掏了似的,破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當中的心一看就不是原裝的,上有七竅,一直未曾跳動過。
「掌柜的,咱們營業嗎?」
看著越湊越近的笑臉,以及在耳邊不時發出嘶嘶聲的青蛇,張道緣知道自己必須快點做出選擇了。
「營業吧。」
儘管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過既然眼前這個怪物稱呼自己為掌柜的,那麼還是遵從這個設定比較好。
那該死的壓迫感終於暫時遠離了他,趁著這個功夫,張道緣快速的翻動起櫃檯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或是東西。
兩隻手猛然停下了動作僵在半空中,賬本上的一行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苦海一葉夥計奢比屍掌柜張道緣
「掌柜的,掛好了,就等客人來了。」
一抬頭,那熟悉的壓迫感在次回到面前。視線錯過兩條青蛇,是一盞紅燈高挑,照應的門前赤光一片。
紅燈籠中的火苗並不大,卻意外的帶給人一種莫名的寧靜。
這......氣氛越來越不對啊!
屋中陷入到了詭異的寧靜之中,張道緣站在櫃檯后不敢亂動,唯有一雙眼睛四處亂掃。
奢比屍則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站在了門旁似是在等候客人。倒是那兩條青蛇不時與他對視幾眼。
突然
奢比屍身形一動,張道緣伸手就摸向了算盤,整個櫃檯也就這玩意還有點殺傷力。
「來了。」
來了?什麼來了?
正當其詫異之時,就見門外霧氣攪動,一道人影緩緩顯現走向茶樓。臨門一腳,卻是站住了。
破爛不堪的衣衫早已看不清原有的顏色與樣式,面容蒼老,膚色慘白體態消瘦,張道緣感覺風大點估計能直接被吹飛了。
是人?還是鬼?
「客官,裡邊請~」
奢比屍的聲音淡淡響起,蘊含著一股奇異的韻味,就見來者一陣恍惚宛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到了桌前坐了下來。
張道緣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這是......大變活鬼?
衣服,倒還是原先的模樣。可那張慘白的臉卻是紅潤了起來,佝僂的腰板也挺直了些許。
先前的暮氣被一掃而空,隱隱有幾分正氣環繞。
「這是哪?你們是誰?要幹嘛?」,老人很快回過神來,有些驚恐的喊道。但撲面而來的茶香卻是撩撥著內心,讓他暫時忘記了逃離。
奢比屍嘿嘿一笑,「這裡是茶樓,我們當然是賣茶的了。掌柜的,熱茶一杯~」
張道緣暗自咋舌,這不就是強買強賣嘛,可比賣茶女直接多了。就沖奢比屍這幅樣貌,估計沒有鬼敢說個不字。
轉身正欲取茶,茶柜上兩行小字卻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人間煙火化春茗,浮生若夢一杯茶。
這茶名,也頗有意思:百味。
隨手捻起些許茶葉,取水、洗杯、投茶、沖泡、倒茶。
「茶來了,請用。」
老人看看奢比屍,又看了一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張道緣,還是沒有抵禦住茶香的誘惑,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老人的眉頭舒緩了不少,說不出的愜意,「還有嗎?」
「一次只能飲下一杯。」
「那......我可以走了嗎?」,面對奢比屍的拒絕,老人有些失望的站起來。
「且慢!」,一條青蛇竄出橫在了老人身前,奢比屍開口說道:「茶喝了,這茶錢可還沒給了。」
「多...多少錢?」
「本店不收黃白之物,飲了一杯茶,那就留下一個故事。」
「我哪裡會講什麼故事,兩位大爺就饒了小老兒吧。」
老人都帶出了哭腔,張道緣還是頭一次見這麼欺負鬼的。
「講不出來也行,那就留下一部分來抵茶錢。」,奢比屍的語調很平淡,但讓張道緣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
黑店!媽的這家茶樓不僅僅接地府,還是一家黑店!
老人自知逃不出去,癱坐在地上,片刻后才緩緩開口:「我講,我講還不行嗎!
從前,在楚地有一個孤兒,打小父母雙亡......」
伴隨著老人的話音響起,張道緣手中的賬本竟自己翻動起來,猩紅的字體緩緩浮現,記錄起故事。
裊裊煙火氣也漸漸泛起,六分奔向茶櫃化作葉葉春茗,一分入了門前的紅燈籠,餘下三分皆是沖入了他的體內。
這是......
未待他細思,老人已經自顧自的往下講了下去。
「幸好有一遠方的叔父收養了他。叔父是個漁民,每天為生計奔波,養著他和自家的一雙兒女,日子雖苦但也算是還能將就。
可惜好景不長。記得那一年,楚地遭了洪災。叔父為了一口吃食,在他眼前活生生就被大水捲走了。家裡就剩下了他,帶著兩個七八歲的娃娃。
沒有謀生的本事,他只能帶著兩個娃娃一起逃荒,走啊走,哪裡有糧食往哪裡去。
帶的糧食吃完了,就沿街乞討。可那是災年,他也要不到什麼糧食,還平白受了許多白眼。
哎~
有一天,要了一整天,從早晨要到了晚上,他一口吃的都沒要到。叔父家的一雙兒女都餓得面黃肌肉,哭得讓他心如刀絞。
想到叔父省吃儉用,養他成人。要是他眼睜睜看著叔父家的兩個娃娃餓死了。
還是人嗎?
忍不了啊~餓的滋味太難忍了啊。沒得辦法,他只能去偷了。壯著膽子,從一大戶家中偷出來張餅子。
不夠吃啊,他喝了些水,將那張餅子都給了兩個小娃娃。
可沒成想,就因為這麼一塊破餅子,對方居然報了官!說自己丟了什麼金銀珠寶。
可笑吧!都快餓死的人了要金銀珠寶有什麼用?可那縣令信了,三十大板把他打的是沒有人樣,判了一個發配邊軍。
他放心不下那兩個小娃娃,想逃,卻逃不出。
一路上他逃了四次,挨了四頓鞭子。
沒奈何,他就這樣像牲口似的被送進了邊軍。他一直沒忘那兩個小娃娃,又試著逃了幾次。
軍中的人下起手來,要比那些小吏狠多了。被抓住后,兩頓軍棍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好在有個養馬的老卒聽了他的遭遇,很同情他。不僅給他說情,還給他施藥。
傷好后,他就跟在了老卒身邊。老卒教導他怎麼才能在這軍中活下去,還把自己一身相馬的本事傳授給了他。
就像當年的叔父似的......
這人感激老卒的恩情,也知道邊軍守備森嚴,逃走是絕無可能的,也就暫時踏實了下來,專心向老卒學習。沒過幾年,一身本事已有老卒七八分了。
你們知道,邊塞苦啊,上邊撥的銀子不夠,邊軍就得自己找補。這一來二去,就有不少私下裡的市場,用鹽鐵和胡人換些戰馬。
這人學有所成,再加上老卒的推薦很快就被派去主持市場。得了這份差遣,他就發現,逃走的機會來了。
只是他受了老卒天大的恩情,情知若是自己逃走,一定會牽連老卒。所以,便只能按捺下來。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他的相馬術愈發純熟,在邊軍中的名氣也愈發大了。而那老卒卻不幸染了風寒,在第三年冬天的時候走了。
沒了老卒的牽挂,他在第二個月馬市交易的時候,就找了個機會逃走了。
日夜兼程,趕回到自己當年被誣陷的鎮上,發現那個貪官和大戶已經被人查了,滿門抄斬。
那一雙小娃娃,也沒了半點音訊。
想想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失了親人照看,流落街頭,只怕是早就葬身人腹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大哭一場,便想要投河自盡。
可是沒成想,就在去投河時,卻又親眼目睹了一樁慘事。
哎~
一戶漁民人家被惡霸欺凌,父親被惡霸家的惡仆打死,曝屍荒野。稍有姿色的母親,被惡霸凌辱之後懸樑自盡。只剩下家中一雙七八歲大的兒女,抱著母親和父親的屍體痛哭。
卻沒想一樁慘事,兩個孩子,救了他一條性命。」
話音至此,一聲雞鳴響起,打斷了老人的講述。
本來安靜聽著故事的奢比屍眉頭卻是皺了起來,瞥了一眼門外,低聲說了一句:「時候快到了。」
張道緣一愣,看向了奢比屍。
「要打烊了,故事沒完只能取下他的一部分抵作茶錢了。」
說著,奢比屍抬起手喚起一團黑氣,耳邊的兩條青蛇也躁動起來。
老乞丐的眼中透露出驚恐,口中也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先賒著吧,讓他明日再來吧故事講完。」,卻是一直站在櫃檯后的張道緣開口了。
奢比屍身子未動,只將頭擰了過來,六隻眼睛緊盯著張道緣。
氣氛霎時又緊張了起來。
片刻
「那好吧。」
伴隨著黑氣收起,老乞丐長舒一口氣,連滾帶爬的向外衝去。一過門檻,又變回了來時的模樣。
張道緣看著空蕩蕩的茶杯,原本素樸的杯上卻是多了四個字:白骨生肉。
他的心中也多出了一段玄妙的信息,白骨生肉,可活死人生白骨,續斷肢養魂魄。
這是......
「其實我也挺想聽完的......掌柜的,若是他明天不來怎麼辦?」,奢比屍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猛地掉轉了一百八十度的頭讓張道緣看的眼皮直跳,這要是個活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且信他一回。若是不來,我在給你講個故事補上茶錢不就完了。」
「好!」
話音剛落,張道緣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啊!」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賬本上,外面已是東方漸白。
這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