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洪水猛獸
豐啟十二年,常年風調雨順的江南,突發水患,江堤潰決,大水沖沒了沿江大片的農田,更摧毀了無數百姓的家園。
皇帝下令,廣開糧倉,並令梁王和蜀王親自南下賑災,修築江堤。
十二歲的太子在朝堂之上,請求同行:「皇祖父,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孫兒出生在這皇城,不曾見民間疾苦,談何治國安邦平天下?孫兒願隨父親同往。」
身子不復從前的帝王躊躇了,親身經歷過,方知何為洪水猛獸,瞬間就可將數以萬計的百姓和牲口吞沒。煦兒是太子,以身犯險,太過冒險。
衛景辰卻對兒子的話深以為然,見父皇猶豫不決,開口道:「父皇寬心,有兒臣在,定可護太子平安歸來。」
父子二人齊上陣,帝王終於點了頭,感慨道:「太子心繫百姓,實乃我朝臣民之福。」
太子的書房中,許相提議同行,卻被太子勸下:「孤與父王都去了江南,皇祖父定有批不完的奏章,還請太傅為祖父分憂!」
年逾不惑的許晏清早已是帝王身邊最得力的臣子,身兼丞相、太傅數職,每日除了處理朝政,還要進宮為太子授課,無一日懈怠。
許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保重,凡事儘力,莫要強求!」
靜姝聞訊,卻不似他們這般洒脫,一邊收拾著行囊,一邊責備道:「小小年紀,非學朝臣們那副老成的模樣。治理洪水之事,連他們都避之不及,你倒好,非要去湊這熱鬧。」
「孩兒遠不及母妃,母妃當年為救舅舅,孤身一人藏身軍營,遠赴邊疆沙場。孩兒堂堂男兒,卻不曾出過遠門!」太子跟在靜姝身後,覥著臉溜須拍馬。
靜姝回身,刮著他的鼻子道:「少給我戴高帽,出門護好自己,凡事不及性命重要!」
自打六年前落水之後,靜姝愈發覺得對不起兒子,人家的娃娃還在地里和著泥巴,禍害家宅,煦兒卻只能老氣橫秋地學著處理政事。
於是每日私下裡,靜姝把自己孩子氣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試圖喚醒兒子的幼兒天性。誰知在煦兒心中,貪玩的性子並未萌發,反倒和父王一般,寵溺起童心未泯的母親。
就連溯兒也時常抱怨:「人家的兄長都是寵著妹妹,哥哥得了空,只顧著哄母妃。」
眼下,太子深知母親掛心自己安危,更是嘴上抹了蜜,小心地哄著:「母親此言與太傅如出一轍,兒子自會惜命!」
靜姝怔了一瞬,許晏清似是為了避嫌,許久未曾在自己面前出現。
太子計謀得逞,耳邊終得寧靜,坐上榻來,剝起了栗子。
靜姝瞥見他悠閑的神情,啐了一口,衛家除了那衛景翰,個個是人精。
這晚,衛景辰早早回了東宮,見煦兒和溯兒還賴在自己房中,下了逐客令:「煦兒,明早便要出發,今晚早些歇下。」
太子已略知人事,一本正經地揶揄道:「兒子告退,父王與母妃也早些安置。」
衛景辰麵皮漸厚,充耳不聞,靜姝正忙著為他們父子趕製羅襪,抬頭斜睨了兒子一眼,面頰在燭光下微微泛紅。
溯兒卻坐在榻上,怡然自得地搖晃著兩條纖細的小腿,吃著錦瑟姑姑做的飴糖。
衛景辰輕咳一聲:「溯兒,我有話與你母妃說,你且回屋吧!」
「哼,父王與母妃夜夜宿在一起,怎就有說不完的話!」溯兒雖口中埋怨著,卻跳下榻去,拍了拍手上的糖屑,揚長而去。
聽見靜姝笑出聲來,衛景辰長嘆一聲:「幸好當初只生了這兩個,難糊弄得很!」
說罷,湊到靜姝耳邊低聲細語:「這一去,不知何時能歸,靜姝可會想我?」
靜姝不喜他這生離死別的語氣,嘟囔道:「也就數月的時間,郎君非要說得這般傷感!」
衛景辰訕訕一笑,捧起她如玉瑩潤的臉龐,凝視著她的鬢角眉梢:「認識靜姝這些年,未見一根白髮,一絲皺紋,一如初見!」
歲月似乎格外眷顧美人,只為她添了許多嬌媚,讓自己愈發痴迷。
靜姝笑道:「哪裡就到生出白髮的年紀了?」抬眼瞧見衛景辰的鬢角竟有一絲扎眼的銀白。
「煦兒慢慢大了,郎君日後莫要這般操勞。」想著他日日披星戴月,靜姝很是心疼。
衛景辰從她手中取下針線:「王妃所言極是,今夜王妃陪本王松乏下身子,好生休息。」
欲色如星火燎原,從那雙深邃的鳳眼中燃起。
靜姝垂眸,不敢直視,嘀咕道:「就差幾針就好了,郎君等我片刻。」
「王妃不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衛景辰想到一別數月,焦躁不已,反覆摩挲著她耳後細膩如脂的肌膚。
靜姝微微戰慄,淺笑應允,嗅著他頸間干冽的松香,軟糯地撒嬌:「郎君,先熄了油燈!」
衛景辰面上卻帶了幾分無賴神色:「亮著吧,今夜不想摸黑!」
靜姝羞赧,想著分別在即,硬著頭皮默許了。沉沉睡去前,腦袋中依稀閃過個念頭,這人一點不吃虧,將半年的歡事一夜討了回來。
見她闔上了眼睛,呼吸漸漸平緩,衛景辰小心抽出胳膊,悄然下榻,拾起地上纏纏綿綿的衣物,省得她明早面薄,在下人面前紅了臉。
屋外,劉成微微佝僂著背,待屋內雲銷雨霽,終於候到梁王開了門:「隨本王去隔間!」
換了間屋子,梁王沉聲開口,嗓音卻有幾分喑啞:「劉成,本王明日南下,你務必護好王妃,待本王回京,自會送你出宮頤養天年,宅院和子孫都已妥當。」
劉成顫著聲道:「殿下仁厚,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無半句怨言。」
翌日天光微亮,靜姝扶著腰起了身,親自為梁王穿衣系帶。
平日里,衛景辰從不捨得讓她動手,今日破天荒地站在床榻旁,抬起雙臂,任她從腋下來回穿梭。
末了,有些眼熱地看著她為自己系了繁複的如意結,在她額上印下深深一吻:「待我回來,給靜姝帶些江南的物什。」
靜姝摟上他的腰身,在他懷中呢喃:「郎君趕在立冬前回來可好?入了冬,天就寒了,我一人在塌上睡不踏實。」
「我已交待衛八那小子今日把他媳婦送進宮來,有玲瓏陪著,你安心些!」衛景辰牽著她的手出了東宮。
靜姝知衛八要隨他南下,輕笑著說:「好!郎君思慮周全。」
耀眼的陽光下,靜姝目送他們父子上馬離宮,父子二人頗有默契地回身沖她揮手,靜姝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自己年紀尚輕,莫不是犯上了心悸之症。
這一日,靜姝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就連玲瓏入宮與錦瑟打鬧說笑,靜姝也沒了往日看熱鬧的興緻。
劉成見屋中沒了外人,進屋說道:「主子,老奴有一事要稟!」
靜姝勉強打起精神:「你且說來!」
「老奴前些日子聽茶水司的舊友無意間提及,當年太子殿下落水時,益王身邊的小李子和如今長慶宮的總管內監李仁是兄弟,二人進宮之初,因觸怒貴人,險些喪命,后得明泰郡主出言求情,方留下性命。」
劉成低頭說道:「老奴思前想後,總覺得其中透著古怪,特來稟報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