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象山水月
略一會兒,莫暄翮說,「我昨夜回來詢問過母親,她說也從未見過那種鳥,但聽我描述,像是傳說中的上古神鳥憑宵雀。」
「這,我們倒從未曾聽說過。」趙南燭和扶侖再次搖頭。
「我查閱上古典籍,只在天書九卷里見得只句描述,確實是憑宵雀,一種與舜帝有關的上古神鳥」。莫暄翮道。
趙、扶兩人吐出一絲驚疑。
「我不曾知道憑霄雀,但我隱約覺得象山水月之夢中境像可能指向的是漓山」,扶侖定定地看著莫暄翮。
趙南燭也似有所悟:「或許正是,漓山那邊為西吁王統治之西甌部族雜居之地,也是西甌人的世居領地,之前一直與我南越國對抗,雖如今歸順,已趨羸弱,但各部族勢力尚存,情形也頗複雜。我大前年曾隨父王入桂林郡拜會過西吁王,途中聽得些許漓山傳說,要不我和扶侖隨你前往探個究竟?」
莫暄翮點點頭,「我正如此所想,如果兩位沒什麼其他要緊事,我想即日便啟程。啟程之前,我須再詢問一下我的母親,父親當年便是在靈渠附近遇到母親的,自隨父親來到王城,母親就再未回過灕江故土。她雖是我的生身母親,但她的身世我和父親都並不知曉得很清楚。至少從我這次的際遇來看,母親或許了解一些不為我們所知道的事。」
此時已暮靄時分,三人當即下七里洲,剛抵城門,便遇父親隨從橙度慌張奔跑,一見莫暄翮立即行禮,「小姐,將軍正差我上七里洲尋你,說有急事,請小姐趕緊回府」。莫暄翮讓趙南燭和扶侖兩人二更時在西北城門外桂江畔落雲酒肆匯合,急下就趕回了府。
推開掩著的書房門,莫暄翮只見一向英武沉穩的父親坐在椅上,眼中留著清淚,看暄翮進來,連忙用寬袍長袖輕輕拂拭,「翮兒,你母親不見了」。
莫暄翮心中一緊,急問父親。原來今日莫將軍趕早從西南灕水關練兵回來,吩咐下人置辦席筵,一家人好好樂樂,卻遍尋不見暄翮母親。平日里,暄翮母親幾乎不大出門,近里也無走動的朋友。莫將軍甚是怪疑,昨夜暄翮才趕回家,今晨又去七里洲與趙南燭、扶侖兩位好友相會,作為母親的莫夫人應當在家等候女兒回來才是,卻是不見人。
最後,莫將軍在夫人枕下發現了其一直佩戴於身的雙龍托珠琉璃墜,那是誕下暄翮時莫將軍特意用秦王賞賜的一塊海外進貢的琉璃石打制而成,琉璃石被一分為二成為兩塊一模一樣的雙龍托珠琉璃墜,莫暄翮與母親一人一塊,都貼身而戴。而今,空留墜在,卻不見人。
看著父親手中緊緊握著母親的那塊琉璃墜,莫暄翮問道,「爹,這些日子母親可有什麼異常舉動沒有,又或者對你說過一些看似合情理卻又暗藏玄機的話語?」莫將軍搖頭。
「這倒奇怪,我昨兒個回來母親都好好的,還聽我講了許多這次去蒼梧之野的經歷。我總覺著,母親有我所不了解的一面。」莫暄翮言道。
藉此,她向父親敘述了九嶷山之行的種種疑竇。莫將軍失神看著琉璃墜,想起昔日途經靈渠時在灕江畔遇到莫夫人時的情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翮兒,你也長大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這塊琉璃墜我留下,為父也上年歲了,過個幾年,我就向秦王請辭,以後到大靈山中布衣躬耕,了此餘生。」
「父親,你這是為何,難道不尋母親了嗎?」莫暄翮跪在父親跟前,難以置信。
莫將軍嘆了口氣,「這就要看你了,翮兒。」
莫暄翮沉聲不語。
莫將軍繼續說道,「你不是又正打算起身去漓山么?象山水月之夢境,或許冥冥中就註定了你與它的聯繫。你自出生就身具異象,為父知道你終究是要歸去的。也罷,此生有這一段父女之緣,我已足矣。」
「歸去?我歸哪去?雖然女兒平日里性子野,愛到處闖蕩,但我的家在這裡啊」,莫暄翮抬頭望向父親,惶惑不已。
莫將軍慈愛而認真地端詳著女兒,如同端詳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那清麗盈人的臉龐,靈氣透射的眼眸,讓他陷入無限的冥思中。良久,他強忍住眼眶泛起的晶瑩,揮揮手,示意暄翮離開,「或許你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尋求到答案的。如果真能再見你母親,無論她會不會回來,你都要記得,她的名字叫媯粼。當然,也許也可能那只是個傳說。你去吧!」
在父親書房門外,莫暄翮叩首拜了三拜,再在自己府院內環伺一遍,似要把這一切都要牢牢印入自己的記憶里。她不知道這一行會怎樣,但既是角宿托生的純陽之體,無論遇到何種艱險,都會壯著膽子走下去。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她是女子,卻生有男子的凌雲豪情,蒼梧之野、象山水月的牽引,無論禍福旦夕,是生是死,她都要尋到母親,捕捉天機。
她與從小侍奉的丫鬟霏霏、藍絮等府中眾人一一作別,像在舉行一種隆重的儀式,大家雖都不懂那個豪爽不拘、英氣縱橫、喜歡讓人稱她為「莫公子」的暄翮小姐,但她與下人卻都相交甚好,待人平等、親和,廣結善緣,有著一顆赤子之心,大家也都甚喜歡她。
也許……
她再一次迴轉頭看看家宅,離去的腳步顯得堅定而沉重。
暮色沉沉中,她來到熟悉的落雲酒肆,趙南燭和扶侖早已在此等候。說是酒肆,其實不過一間芭茅所搭的陋亭而已,幾年前的一天,這裡便出現了一位年過七旬的青衣老叟,在亭邊掛了條名為「落雲酒肆」的布幡,每晚剛到戌時準時出現在亭內,到子時前準時離去。
亭內只擺一張木桌、幾個土碗,桌上放著一壇沒有名字的酒。每晚老叟都在這裡賣酒,從開始無人問津到夜晚上下船趕路之人甚至王城好酒之人都慕名到這陋亭來喝上一碗酒,來人隨便丟上一個銅子兒就可以喝上一碗溫熱的酒,酒性雖烈,但醇凈綿甜,回味無窮。喝過的人無不讚歎是好酒,以至趙南燭、扶侖和莫暄翮三人也慕名而來,偶爾夜間無事也就相約來這裡碰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