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衛無駭,借劍斬一臂
一場大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秦佑年四人甩干斗笠蓑衣上的雨水,疊好放在馬背行囊里,出門在外難免不會遇見屋漏偏逢連夜雨,準備充足至少不會像前幾次那般落難苦不堪言,迫不得已做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繼續往前行了二十里路程,一路平坦。
華陽郡是出青州地界最後一座城池,而距離華陽郡十里的地方有一處掌湖,掌湖不大,可撐幾葉扁舟,水清見底,兩邊柳樹成蔭。
掌湖上有一座湖心亭名為歸來,是華陽郡的父母官為送別壯士行千里路,皆斷腕客死他鄉,為了能讓他們魂歸故里,不辭辛勞親手搭建。每逢臘月,正月,掌湖兩邊的黃紙,香火不斷,要持續燒上兩個月。
秦佑年雖然是初次來華陽郡,熟背過《地理史記》的他,知道掌湖的由來,歸來亭正對木橋的兩根圓木柱上有金字刻寫形容大秦的詩句,用到此處卻是恰到好處: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地理史記》上對掌湖的記載多過兩百年內改城池名三次的華陽郡,歸來亭上刻詩寥寥三十字,卻凄婉激烈,風骨情景,種種具備。
秦佑年凝眸望去,歸來亭里相對坐著兩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皆身著白色儒衫,木釵挽發於頂,撫須笑容似春風拂面。夾了夾馬肚向掌湖慢行而去,輕聲道:「如果柳山褚在華陽郡外殺不了我,再踏浩然天下時,他們的頭顱將會當作盛酒的器皿來祭天。」
歸來亭內兩位老者老前輩看的一清二楚,當下皺眉說道:「和柳山褚對弈的那老頭氣度不凡,武道修為竟是半步真武境!本大爺在小卧山修身養性五十年,再現江湖時,半步真武境成了路邊野草,隨處可見?」
劍痴搖頭道:「前輩勿要多慮,秦公子是否活著離開青州地界,關乎浩然天下生死存亡,半步真武境花大代價也能請來一尊。」
王鼎鼎沉吟,眉頭越皺越深,半晌后悠悠道:「和柳山褚老王八蛋下棋的那老頭,我似乎在哪裡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秦佑年面色陰沉,沒有多問。
距離歸來亭還有三里,
秦佑年抬手,示意李陰山,王鼎鼎,許素素停下。他,老前輩,劍痴三人騎馬前去,在通往歸來亭的木橋邊勒停身下馬匹。
望著秦佑年的背影,王鼎鼎抽出腰間墨蟒,青鸞雙刀,安放身側,皺眉凝望,前所未有的認真注視。
李陰山緩緩取下腰間彎刀,拿袖口輕輕擦拭刀身,若有不測,少主還小,未能大展宏圖,面對半步真武擋不住一根手指的他,死戰!
許素素撩起車窗帘子,輕輕呢喃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清的話。
歸來亭內,
手執白子的柳山褚一直觀棋盤布局,久久未落子,轉頭望去,笑道:「秦公子不妨進亭一敘,太陽快落山了。」
話語一落,白子落下,提黑子八顆。
端坐柳山褚對面的老者,不慌不忙落下黑子緊氣。
不錯,天還亮著,能在歸來亭內如老友閑聊,
等太陽落山,
月黑風高,殺人夜!
秦佑年翻身下馬率先走上木橋,老前輩雙手踹進袖口,居中東看看,西望望。
劍痴在最後。
走進歸來亭,對面老人揮了揮手,說道:「貴客來了,品茶最好。」
眼見能屠掉黑子一條大龍的柳山褚搖頭苦笑,說了聲明日再戰,便撤掉石桌上的棋盤,擺出一套茶具。
秦佑年,老前輩相對坐下,劍痴懷裡抱刀,背靠圓木柱,目光落在那半步真武境的老人身上。
柳山褚一邊泡茶,一邊對秦佑年輕聲道:「秦公子在御神機當過差,可曾見過御神機的太上長老?」
秦佑年看了看面色紅潤,氣質淡然出塵的老者一眼,笑道:「柳真人見笑了,我一個走卒哪能見到太上長老那等仙人!今日託了柳真人的福,此地風景不錯,也讓我見到御神機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上長老。浩然天下當真是大手筆,我這點微末道行可擔不起柳真人送來的好事成雙,殊不知請神容易送神難,路走斷了,往前一步是天塹,退後一步是深淵。」
聽聞秦佑年一番話,御神機太上長老露出意味深遠的笑容,沒有出言。
柳山褚泡好茶,挨個請茶,手握茶杯不急不緩道:「這是老夫從山上帶下來的二十年春尖,去年採摘,只有三兩。」
品茶之後,柳山褚轉頭對秦佑年眯眼說道:「秦公子亦是如此,讓老夫見到了小卧山的老神仙,禮尚往來,我們誰也不吃虧。」
二十年春尖比十年春尖多了一絲甘甜韻味,在口中久留不散。秦佑年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老前輩卻是一口噴出嘴裡茶水,不繞彎子瞪眼道:「柳山褚老兒,見了本大爺就用這清寡之水待客?信不信本大爺不等晚上,現在就讓劍痴殺了你個老王八蛋,玄觀子那老兒見了本大爺都是畢恭畢敬,怎麼的,你在玉鼎宮比玄觀子還大?在本大爺面前故作清高,在玉鼎宮小蔥拌豆腐吃多了,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一頂帽子扣下來,加上老前輩口中損人謾罵,柳山褚謙和笑著,淡然接住,搖搖頭輕聲道:「老前輩說笑了,老夫得知老前輩來了,讓老前輩吃不慣山下的菜肴,特意從山上把玉鼎宮的廚子請了過來。」
柳山褚拍拍手,湖面划來一葉扁舟,上面兩個浩然天下弟子端來好酒好菜,之後躬身離去,泛舟湖上。柳山褚做了個請的手勢,撫須笑道:「老前輩,如何?」
老前輩眼珠子一轉,點點頭嗯了一聲,先喝一口酒潤潤喉,再啃一個雞腿,吐出雞骨頭在地上,淡淡瞟了眼柳山褚說道:「準備是挺周全,讓人挑不出毛病,但也不妨礙本大爺殺你。」
「要殺要剮,等老前輩吃飽喝足后,老夫聽之任之。」柳山褚氣定神閑,主動給老前輩夾了一塊色澤紅亮,入口即化的紅燒肉。
老前輩淡淡看了眼,本想推開,想了想,天下唯有女子和美食不可辜負。
秦佑年看在眼裡,不禁暗嘆柳山褚這老兒當真是好陰沉的城府,離開前,玉清真人認真囑咐了不下八遍,提及柳山褚時沒有一句好話,今日一見,當真如此。柳山褚若是入朝為官,做那背後撥動風雲的文弱臣子,定是那讓人恨得牙痒痒的攪屎棍。
秦佑年不客氣,拿起筷子大塊朵頤,不忘招呼劍痴也來吃點。劍痴搖頭拒絕,武道修為至一品通玄境界后能短時間辟穀,喝些清水就足以。
柳山褚看了眼在浩然天下住下有十餘年的外來劍客,輕聲笑道:「懸壺瀑佈道友可曾住的習慣?那座草廬老夫一直給道友留著,浩然天下的大門永遠為道友敞開。」
劍痴皺眉,搖搖頭淡淡道:「大可不必,我和浩然天下並無瓜葛,從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柳山褚神色如常,低頭品茶,眼中精光流轉,沒有再說話。
老前輩左手伸到桌下摳腳丫子,右手抓著雞腿就啃,滿嘴流油,沒個吃相,吃的倒是不亦樂乎。
秦佑年見怪不怪,早已習慣。
柳山褚全當沒看見,上心的給老前輩又夾了一塊鮮美野鹿肉。
御神機太上長老端坐凳子上,沒動筷子,緩緩出言道:「刑道友縱橫江湖一輩子,你我都到了耄耋之年蹦噠不了多久了,老夫一直聽聞刑道友的食劍九千九,一劍出,萬劍威風,今日可以如常所願了。」
老前輩吐出嘴裡的雞骨頭,淡淡瞟了眼御神機太上長老,譏諷道:「衛無駭,不說別的,就說你個老匹夫皇權特許掌管御神機,連夜幕十劍都護不住,還能覥著個大臉在本大爺面前耀武揚威!觀音山的牧老鬼把你嚇成縮頭烏龜,就好好在御神機當你的萬年王八,非得跑來讓本大爺啪啪打你臉才心滿意足,三招之內老匹夫你若是不敗,本大爺的食劍九千九你才有資格受下,也只有一劍。」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衛無駭不但沒生氣,反而攏攏雙袖,輕聲笑道:「老夫傾盡全力,定當撐過刑道友三招,見識食劍九千九,莫問神仙指明路。」
衛無駭文縐縐的模樣看著眼睛不舒服,看多了怕是連鳥都飛不起來,老前輩趕緊擺了擺手,懶得理會,繼續埋頭苦吃。
桌上菜肴一掃而空,柳山褚見老前輩意猶未盡,便吩咐輕泛湖上的一葉扁舟端來好酒好菜。老前輩眨眨眼心如明鏡,柳山褚這老兒籠絡人心的手段要比玉鼎宮那三個老傢伙高明不少,反正該吃吃,該喝喝,該拿拿一點也不要含糊,不吃不喝不拿就是傻蛋一個,比如懷裡抱劍的劍痴!
老前輩眉開眼笑,讓柳山褚老兒籠絡去吧。
秦佑年吃飽喝足,擦乾淨嘴邊油膩,端起酒杯淺抿一口笑道:「若是孫闕真人,玉泉真人有柳真人這般待客之道,晚輩也不至於一直待在大卧山吃不好睡不著。時辰過的真快,太陽已經落山,聽聞柳真人習得一手拈花指,彈指間勁風似滾滾混元勁柱,穿金透石輕而易舉,可否讓我開開眼?」
柳山褚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劍痴,搖頭溫和道:「秦公子抬舉老夫了,論丹青筆墨老夫尚且有拿的出手的詩句畫卷,武道修為卻是三腳貓的功夫上不得檯面,出了丑豈不讓秦公子看了笑話,老夫丟臉無所謂,浩然天下的顏面不能丟。」
手握鉤花雙斧的彪形大漢被殺,張陽張銀兩兄弟知趣退走,柳山褚自然不會自討沒趣的對秦佑年出手,一品通玄境的劍痴能穩穩壓柳山褚一頭,不出三招便能讓他命喪黃泉。
柳山褚壓得住脾性,使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他深知一點,贏了,秦佑年說殺也就殺了,黃九勇自然有人去收拾。若是輸了,秦佑年暫時不會殺他。
秦佑年放下酒杯,輕飄飄的說了句,「天黑了」,像似在提醒歸來亭里的幾人。
果不其然,
劍痴突然睜開雙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不怒自威,站在秦佑年身後,一柄生鐵劍杵地,右手單握,左手負在身後。
柳山褚往炭爐里加了塊碳,等會兒掌湖上的風浪較大,炭爐不能熄了。
月上雲稍,白色月光灑落湖面,風吹起漣漪,湖面波光嶙峋,兩邊景物依舊清晰可見。
掌湖上的幾葉扁舟悄然退走。
掌湖靜悄悄,
「時辰到了,刑道友,老夫先行一步。」
靜候老前輩抹完嘴邊油膩的衛無駭負手起身,從歸來亭內掠出,衣袂飄飄,平穩落下,腳下輕點湖面如履平地緩步掌湖中央,抬起右手,作了個請的手勢。
湖面上,一人靜立,
不握刀劍,卻勝似一柄絕世好劍。
白色儒士長衫隨風擺動,
「刑道友,請。」
老前輩撓撓頭,對秦佑年咧嘴笑道:「秦小子,借劍一用,斬一臂。」
官方吐槽:(唉,頭疼啊,不行了,不行了,我需要小姐姐,小姐姐是我的救命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