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爭與不爭
劉狄獨步穿梭在密林中,手握鐵膽,神色淡漠。
他與兩位打算炸掉島根活捉於四一勞永逸的師弟分工不同,峰主臨走前將他單獨留下交代一番,說這於四、於五、於六自從於家出事之後,並未選擇刻苦修行,等時機成熟找劉子貴及我峰報仇,而是在事發十餘年後有了新的身份:太青、放題和彤雲的外門子弟。其中於六成為興南白家的武者教頭,於五做那蓉城白家的見習嬤嬤,於四來到小溟島白家做那監察使兼著管家...三人這一待就是七十餘載。是多重要的事情能讓三人放棄家仇選擇滯留在三個白家?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這三處的白家,都是他們當年的恩人,魔頭白服的血脈族人,即便不是同族同脈,亦和白服脫不了干係。其餘兩處的白家,峰主已派峰內幾位師叔帶隊前去速剿,不出意外,此時諸位師叔及師兄弟們已在事成歸峰的路上。而小溟島遠在海外,雖然殺光礦洞里所有白家人便能夠打消意外,可在她丹田期這個層面上是知曉一些小溟島目前現狀的,那便是這小溟島短則十餘年,多則三十年,便會因島根斷裂而沉落大海。
斬草除根,豈不美哉?
本就是發現溟石后帶過去未曾開化的戰亂流民。彤雲宗一眾長老那邊是打算撤去禁制,以術法接引這足有十餘萬的島民渡劫的,而自家放題宗卻覺得沒那必要,過些年月讓島上巡察使告於白家,能走幾個走幾個便是。劉狄覺得都好,反正是泥潭待死的臭魚爛蝦,早死早投胎罷了。劉狄一行人,不過是讓這一天,提前幾年。
至於幾百年前與白家簽下的那份契約,既然有了白服這種親戚,不算數就不算數了。
水淺養魚鱉,水深育蛟龍的道理,劉狄是懂的。整整四百年,白家真有雙足開竅的修行者,未必會匿於放題城,屆時小溟島陸沉,場面混亂,就靠他們幾人未必能察覺坐著符舟或雲盤遁走之人。還有一種更不想看到的可能,於四未必是島上修為最高的那個,剛才觀察於四氣象,明面上只是個下九流的胚子,對上所來三人,確實能夠手到擒來。但萬一呢?萬一三人正打算圍殺於四,蹦出個雙足開竅的銜脈期的修士,讓他們如何是好?跪地求饒?搬出宗門?宣講大義?人家聽嗎?
自己何嘗不是他人眼中的臭魚爛蝦?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換做自己也不會多說一句廢話,一巴掌拍死。
所以老峰主賜下這對符膽傍身,就再合適不過了,此符器不但殺力無窮,更妙的是可以代替雲盤進行短距離的飛行,雲盤注入靈珠后,開竅期的修士除非已甄天才,否則想瞬間改變雲盤的行進速度和方向的話,極難。這對品秩不俗的符膽就不同了,不但可以隨著氣機和心意任意改變方向,甚至可以通過纏繞氣機的多寡改變符膽的飛行速度,劉狄全力釋放氣機時,可以一個呼氣的功夫踩在符膽上遁出去十幾丈,真要遇上打不過的修士,峰主作為上上上一輩的老祖宗說了,面對銜脈期的話,獨自逃走,可能會比較難,你們三人朝著三個不同方向遁走,你劉狄活下來的機會不算小。
還是老祖宗想得周全,畢竟到他這一代,雖不是嫡親,卻就剩他一個修道胚子了。
所以老祖宗給他單獨安排的任務就是摸清這島內的底細,打消剩餘意外。至於查看他人足底是否開有竅穴?劉狄沒這臉皮見人就脫人靴子,靠的是些望氣辨竅的神通,就拿剛剛於四微微展現出來的氣機,劉狄就能辨別出他大體的竅穴位置及竅穴數量,雖然只能辨彆氣竅而無法看清體竅,但也夠了。只等幾個時辰兩位師弟布置好符籙,大肆搜刮完剩餘礦石,抓捕於四,打殺黃走之時,劉狄會遠遠看著,等著那個意外的出現。至於這個時機,等劉狄走完放題周遭后,自有暗號與兩位師弟呼應。
若出現之人聯合兩位師弟打得過的,劉狄義不容辭自然會幫襯一二;若出現個銜脈期?那我劉狄就要對不住兩位了。至於更多的可能,還是一切按部就班,於四傷,黃走死,都不用他這位大軸出現。
不過劉狄也暗暗有些得意:興南和蓉城都各有一位師叔主持,自己在小溟島獨當一面,老祖宗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他劉狄了?
於四從礦洞緩緩踱到了白府內院,走了一趟黃走家,推開院門站在院子往屋內眺望后,發覺孩子正端坐在書桌前一板一眼的抄書,於四看到后不禁感嘆,這小子不言不語時,神情真是像極了主子。
輕咳一聲后,於四推門進屋,黃旻宇沒好氣的看著於四,「咋了老於,晌午飯沒著落,來我家蹭啊?我可跟你說,我娘今天去看郎中了,給我留的飯菜,就夠我一個人吃的。」
「背上弓,去我那取箭。」
黃旻宇將手中毛筆往桌上一摔,墨汁濺起無數,二話不說,蹦躂起來。五步並做一步般抓住掛在牆上的蛇弓,跟著於四走了出去,路上腳踢大鵝,拳打老狗,斥哭稚童,於四看到眼裡,都沒有說什麼。
到了於四屋內,於四反鎖了門,並未急著取出箭矢,而是看向黃旻宇的眼神溫柔,笑著問了他一個問題:「小子,如果有人要殺你,你當如何?」
黃旻宇被於四的眼神瞅的一陣頭皮發麻,這老於是咋個回事嘛,難道拿那箭矢,還要經過考驗?
「嗯?」於四看黃旻宇眼神閃爍不定,不知道這小子又在想什麼,便追問了一下?「說說看,我只是想聽聽,說錯了不要緊。」
「那個人是誰?」
「這重要嗎?」於四對小主子問這種問題有點意外。
「當然啊,如果是你老於,是我爹我娘要殺我,我可能會跑,等你們消了氣再回來。但是那些不相關的人要殺我,我反殺他們也不會手軟的,至於打不過的,我跑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跑得有多快。」
「哈哈哈哈...」於四眼神奕奕,似乎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爽朗大笑,身上氣機流轉不停,就連黃旻宇,也感受到了今天的於四的大為不同。
「好,你說得好。爭也得死,不爭也得死,那就不要怪我於四拉幾個墊背的了。旻宇,放題宗劉子貴害死我全家,這個仇我於四怕是報不了了,於某有個不情之請,有生之年,若你能去往天澤大陸,就不要讓這小老兒善終了。」
黃旻宇默默地點頭,然後伸出一隻手,朝於四燦爛一笑。
夜裡,白家家主的廳堂內,於四、黃走坐在屋內默不作聲,只等在朝內歸來的白朮,該說的於四剛剛已與黃走說了,黃走依然消化不了。
於四只與黃走說了一句話:白家全家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只見一人撐著燈籠走進屋中,那人拍去身上薄薄一層積雪,笑道:「管家好興緻,莫不是房中寂寞和黃大哥來我房中討酒?」見兩人全無笑容,這才收斂笑容輕聲問道:「何事?」
於四擺擺手,黃走向於四及白朮抱拳,然後大踏步走了出去。而於四坐在方桌前沒有動靜。白朮知曉有事商量,大氣也沒出幾下。
白朮湊至桌前,「出事了?」
「放題宗可能會清理白家,借白氏三代人的四十餘顆人頭買個心安,礦內礦外皆死。」
白朮大吃一驚,左手緊緊抓住方桌一角,半晌才皺著眉頭問道:「監察使何出此言,白家自古就是放題宗附庸,來此島四百餘年,管理戴罪流民十餘萬,卸任后做那礦奴亦無紕漏,為何要滅白家的口呢?」
「嘿嘿,和我於四有關,也和你們白家牽連甚深。」於四還在咂摸小主子白天的那句話,有嚼頭,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家主別慌,聽我道來,於家之前的事,我在你接任家主時也和你說得差不離了,而我兄妹三人分散在三處白家的事,卻沒與你提及。我真正的主子,並非雄踞北域與世無爭煉丹修道的彤雲宗,而是你們小溟島白家千年前同屬一脈的仲城白家,你們白氏千年前本就不屬於天澤大陸,也並非華蓋大陸之人,而是生活在一方未知的大陸之上,被後人稱為魔族,只是千年的光陰同化了你們這些白族人,已近乎沒有開竅修士可言,即便偶有開竅,也都與其他尋常華蓋過來的人族無異。而正統的白族人,足底生竅,徒手施法,各種神通深不可測...後世修士覬覦足底生竅之人的神通,往往都會殺死這些人拿去印證那些只有足底開竅之人才能修習的大神通功法,便有了『足底生竅,非妖即魔,人人得而誅之』的說法,而當年與你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紅衣男子,就是我家主子。」
「我按照六弟推演,這次輪值小溟島該是由他前來,可為了給旻宇帶來修習的功法,出了意外,死在了放題宗。今天放題宗來了三位實力強大的內門弟子,表面上是來告知我六弟死訊,順便敲打我老實點,實則怕是已知曉了白家根底,前來滅口買心安的。」
「監察使何以見得?」
「我六弟雖未在放題宗的宗門待過幾天,卻在興南做過幾件大事,宗門功勞簿上總有些記錄可以換幾本適合旻宇開竅的功法的,今天放題宗來人的話里有兩處一聽就是假的,一是說我六弟在藏經閣偷取功法,被銜脈期長老打死,我六弟一向謹慎,蟄伏多年未出紕漏,開竅的功法常人難得一見,可在放題宗門不算什麼稀罕東西,不至於六弟鋌而走險去偷書;二是知曉我五妹在太青門下一事,我雖十多年前易容去見過一次五妹,但是五妹一直在太青門下易容且隱匿身份,蓉城之內,不曾有人知曉她於五真實身份,今天那三人一語道破身份,讓我卸下身份與五妹養老,怕是放題宗早就盯梢了我們於家三人了。」
「那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你將白家兩把鑰匙取出,礦坑禁制的給我,山頂那把歸你,一會我下礦時,你就叫上家人和黃走一家登頂。還好最危險的那個已經走了,礦洞兩人,背劍者殺力不俗,而那個臉黑的年輕人,威脅不大。若我下礦廝殺,礦中白家人陸續登上山頂,你便可打開山上禁制,將那符舟放出,剩下的就沒你什麼事了,安心交給你爹和妹妹即可。」
兩人反覆推敲了半個時辰,於四拿好鑰匙拜別了恢復些許臉色的白朮,獨自往家中走去,心中思量一番,還是沒去找黃走,邊走邊指扣牆磚,發出咚咚響聲,轉過身回頭看了看身後,於六似乎就在那裡,於四駐足后注視身後許久,苦笑一聲,揮手說道:
「小弟慢走,四哥這就下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