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戰
李吉格領著眾人來到一片苜蓿地,那條不算窄的水道就是在此分叉,化作小溪流往溪林的。
「諸位聽好,進哪隨意,易湖甲上有優先權,亦可放棄優先權。但是老夫會替你們數著,一路進了二十人便不可再行入內,倒是最後一個進入此地的,反而有得選。每進入一人,此路一炷香內皆不可再行入內,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溪林夜行,試煉開始。」
在李吉格不大的聲音下,迎著夕陽的餘暉,眾人開始步入溪林,黃鳴陷入沉思,這太青門的溪林試煉不簡單啊,先是讓門生們走馬觀花般走了趟易湖,誰曾想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要和這些一起瓜田裡吃瓜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們搶奪木牌了,按照一炷香只能進三個的說法,第一個進去的要比最後面進去的領先半個時辰,有更多的機會在重重阻撓下於子時抵達班列堂,但同樣也會率先遭遇如瘋狗般搶奪木牌的「准內門弟子」,但是如若在最後一個入林,李老又未曾解答入口到班列堂的距離,即便集夠了了六分,也未必有時間趕過去...至於這三個堂口,東劍閣看上去即便不是專門修行劍法的,也是以鑄劍者為主的堂口,殺力自然不小,不適宜去;食肉林莫非是一群伙夫?那打殺起來應該也不會弱;至於符號山,往往看似最沒有威脅的名字下,常常藏有最大的殺機。
那就選食肉林好了。
第一個走進山林的,依舊是目前的魁首柳魚趣,與李老擦身而過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李吉格笑著回應,很快,柳魚趣的背影就消失在通往東劍閣的方向,緊跟著步入山林的,是以橘四為首,名列前兩場試煉的上位者,當然,也有上位者處於觀望之中,比如那依舊赤裸上身的禿頭武者,就在打量前面幾人時,瞧見一名臃腫女子步入符號山後,不再遲疑,一炷香后擇選符號山緊跟女子而去,黃鳴瞧著有趣,三條路線同時選,每次食肉林和符號山的走進去人後,要等好久都不見有人進東劍閣,時常需要李老催促,才肯有人邁入其中,李老的話無非就是東劍閣的劍術是好的,但是新人拜入其中需要磨礪十餘年才能有點出息,怎麼能跟我們食肉林比,東劍閣的機緣要比其他二路要好等等,只是越是這樣,門生們就更加心急了,李老就是不願將去往班列堂的距離告知眾人,就是為了催促人們進入其中的最好手段。
好不容易那名黑巾漢子步入東劍閣,李老又舒一口氣,口呼一聲「一炷香後下面三人上前!」黃鳴看進入其中之人已過半,不再猶豫,在下一輪快步步入了食肉林。
只是讓黃鳴意想不到的是,沒走幾里路,便看到兩名門生在路邊朝他揮手了,黃鳴並未放鬆警惕,隔著十幾丈遠站定,打量起兩人來。
一人是黃鳴有些印象的修士,年紀不算小了,在踏颯天幾時僅比橘四落後了十幾個身位,屈居第三,只是此人本就是最早進入食肉林的那一小撮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至於那名站在其身旁的面善矮子,黃鳴也有些許印象,曾在瓜田主動在墨荷嘴裡套話,詢問第三層試煉的事兒,只是墨荷沒搭理他罷了。
那名矮子率先開腔:「這位老弟,在下楊志卿,這位是在下原白鷺山的師兄劉元,我倆在此久候,只為等兄弟你過來啊。」
黃鳴看了看那劉元,手拄著一隻不知在哪尋來的齊眉木棍,一隻腿微微前傾,握住棍棒的那隻手明顯有用力痕迹,顯然是受了傷的,便問道:「楊兄有何指教?」
「我兄弟倆是想找人結盟,共度難關,不知黃老弟意下如何?」
見那劉元也向自己點了點頭,黃鳴點頭回禮,並問那楊治卿:「你認識我?」
「自然,黃老弟在被墨前輩踢飛之前,是報過名號的,我師兄也說黃老弟其實實力不弱,只是那墨荷出腳極為詭異迅捷,尋常武者斷然是躲不過的,就算揮臂格擋,也是極難,著了她的道兒,不算冤。」
「劉兄過譽了,黃某還不是被她踹進了易湖,成了眾人的笑柄?」黃鳴摸了摸自己額頭,苦笑一聲說道。
「黃兄弟可願結盟?」劉元終於沙啞開口,但是在開口后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身前的矮子看到黃鳴的警惕神色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可以,只是劉兄要如實回答我兩個問題,只要沒有說謊,我自會加入兩位。」
「但問無妨。」
「劉兄作為上位者與那位橘不識一起入林,可以算是最早入了食肉林的那批,如今現身在此,不僅僅是為了與師弟匯合,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點子太扎手吧?」
「正是如此。」楊元毫無隱瞞之意,脫口而出。
「如若我不同意與兩位結盟,來自白鷺山的兩位,是否要與林中的那位一起,聯合對我出手?」
「不錯,可黃兄弟既然願意聯手,我們當然不會肆意妄為。寒蕎師妹,你被黃兄弟發現了,出來吧。」
在此期間,三條溪路紛紛上演著爭分奪秒的搶奪戰,路邊的木製武器雖不常見,卻也是有的,符號山方向,橘四遭遇了一名雙手各捏一枚藍色符籙的內門子弟,此人見到橘四后心中一喜,好一個腰身纖細的美人兒,辣手摧花之事,自然是不好下手去做的,只是一會搶奪胸前懸挂木牌,不免在搶奪中失了禮數,唐突佳人,在所難免吶。
此子也不與橘四多說一句廢話,手持符籙徑直射向溪澗,甚至還顯擺了一手隔空點指碎符石的繡花手段,溪澗內瞬間炸出了一股激流,如同一條小水龍,被敕令圍著這名眼神冷冽的符號山一脈的修士盤旋。
「既然師兄一上來就違背了不許私藏物件的規矩,那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氣了。」橘四表面雲淡風輕,心下實則焦急,作為一名以火為主修功法的修士,對上這種在水邊施法的水符籙一脈修士,確實是天時地利都被佔去了,叫她如何不急?
那男子聽聞這女子聲音恍如天籟,輕輕喘了幾口粗氣后,這才與橘四多說了一句:「師妹有所不知,臨行前我脈山主只是派發了幾張品秩低劣的符紙,甚至連那符筆硃砂都未曾給予,所以這符籙是在下路途之中用指以血畫就,不堪大用。否則這雲水虯,就不會是如此粗細了,師妹小心。」
男子食指中指併攏,輕輕前推,那不比他手指粗多少的「水蛟」變化為一隻水箭向橘四躥來,其速度不比一把三石弓射出的符箭差了,橘四在水蛟有所動之前早已后跳,雙臂一揮,身旁些許枯枝碎葉便在她氣機牽引下瞬間凝聚出一層壁障,擋了那水箭一擋,水箭雖然受阻,短暫釘在了那副臨時拼湊的圓壁之上,卻在那男子氣機牽引下先下後上,貼著地面繞過壁障再一次直直向橘四射來,橘四雖慌不亂,右手反手向挽成髮髻的那根頭繩一摸,解開后一抖那頭繩,尾端瞬間變成了三尺寬的綾緞,擋住了那水箭射向面部的一擊。
這一擊勢大力沉,橘四被衝擊的力道帶著劃出去三丈才穩住身形,水箭也因為過度消耗而化作溪水散落一地。
男子大笑說道:「師妹,你藏私攜有符器傍身,可是嚴重違反試煉規矩的,乖乖交出木牌,我幫你把這事鏟了如何?」
「師兄,明人不說暗話,你抖摟那水符籙時,雖投擲入水中的技法足夠巧妙,卻因顯擺碎石技巧,提前捏破了符石,那可是滿滿的硃砂味道,與師兄前面說過的內容可不符啊?要不要我去石榴師伯那邊告上一狀?」橘四秀髮披散及腰,手挽淡紫色綾羅,說不出的嫵媚動人,男子看在眼裡,卻是頭皮一陣發麻。
此女竟然識得我家山主。
橘四說的石榴師伯不是別人,正是符號山的掌山之主董錦,雖只是掛個名,卻幾乎不過問山內修行事,石榴這得名緣由也是由於董錦書寫符籙從不用丹文硃砂,而用在內澤採集的一株石榴汁液而得以聞名整個北域,尤其是唯獨董錦能畫出的一種養神符,更是太青門生出門在外顯擺的「護身符」,俗稱「躺著修行符」,只要佩掛在身,即便修士不在修行,也因這養神符而滋養神魂體魄而勝似打坐修行,但凡知道效果的開竅期修士,即便拿出全部家當來換取都會在所不惜。
男子之所以慌,就是因為這位不怎麼露面的山主,竟會因試煉這種小事,主動現身並交代規矩,只給劣質符紙,至於試煉所用符籙繪製全靠本事。
男子念頭轉變只在一瞬,隨即乾笑一聲,開口說道:「師妹言重了,既然能攜有符器瞞過三輪考官,也是師妹的能耐,既然這樣,我們各憑本事?」
「如此最好,看招!」橘四一抖綾羅向上攻去,此綾羅符器說是符器,卻只是一枚取巧的下等符器而已,只是綾羅夠薄,才能用秘法曲捲成一枚頭繩大小,真正用處也僅在困敵而非傷敵,手中又無合適符籙及攻伐器具,得勝點只能是趁其輕敵近身前去釋放火系術法,打這名有些小聰明的內門師兄一個措手不及。
男子見橘四直奔而來,一手抖動綾羅,一手負后擺動氣機驅動樹枝,不禁有些意外:照理女子擅長近身廝殺者確實是少數,但真有敢近身搏鬥的,無一弱者。只得祭出在路上臨時刻畫的那些個水符籙,甚至來不及去溪中汲水,便捏破符石向橘四投擲而來,所化形的也並未水蛟之屬,而是兩枚水環,由上往下向橘四罩來。
橘四艱難躲過一枚,水環落地時發出沉重聲響,只聽響聲便知那水環中摻入了重力禁制,眼看第二枚在男子的氣機牽引下躲不過了,才將全身氣機凝至綾羅之上,只見綾羅無風自鼓,漲成一張扇面來迎擊那枚水環,男子露出得逞的笑容,大喊一聲:「疾!」那水環在男子掐指牽引下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繞到了橘四腰肢,一下便將橘四撞飛出去,水花四散。
橘四隻覺眼前一黑,體內氣機紊亂不已,忙念清心咒法穩固心神,水環破碎前擊中她腰肢的力度不比一塊磐石差了,破碎后的水環也將其淋了個通透,橘四隻覺喉頭一甜,便吐出了一口鮮血,好在在男子臨掐訣時,終於逮到他了。
原來橘四在看到男子改變水環軌道時自救已是來不及,便同時改變了綾羅的扇面,徑直向男子腳踝纏去,趁男子臉有錯愕之際,橘四不再猶豫,快若迅雷般奔至男子身前,卻看到男子正一臉玩味地看著她。
「不好!」橘四在瞬間就預感到不妙,只是此時已來到男子身前,想要後撤都來不及了,只聽男子大喊一聲:「起!」周圍林間蔓藤及樹枝就纏繞了過來,將橘四全身上下包裹了一個嚴嚴實實。
「哈哈哈,師妹,你還是太稚嫩了。」男子從容得意,緩緩向橘四走來。
「陣法!」橘四這才意識到失算,眼看男子近身欺來,不再藏私,將氣機運至已被困住的十指,十指指尖瞬間冒出十枚火光,將那些枝葉在瞬間火化掉了。
男子這才發覺失策,忙退回去腳踩藏在地下的陣盤,橘四哪能讓他繼續操縱此陣,那綾羅依舊纏在男子腿上,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橘四猛然將綾羅一甩,將男子甩了出去,燒開枝幹后也不管那在兜里亂掏符籙的男子,忍著痛披著亂髮就消失在了夜裡。
橘四極速往班列堂方向奔走,心頭小鹿亂撞,大意了,自己確實低估了一名來自符號山的內門子弟,假裝是一名擅使水符籙不擅近距離肉搏的修士,實則是一名木根屬的陣師,那男子的腳從始至終就沒有動過!所以根本就不是什麼狹路相逢的對決,而是一場守株待兔般的絞殺。
若自己的主修術法不是火屬,或那男子的陣法不是木根屬,那今天慘遭摘環的,就是她了。
遇上的第一個內門弟子就如此棘手,自己所剩氣機已是不多,該如何是好?
橘四躥上一顆巨樹,打坐調理已經所剩不多的氣機,左右為難。
而在橘四身後,符號山內步入溪林的修士,還未遇到內門子弟,自己就先打了起來,兩名門生猛然間從路邊樹林躥出,要偷襲那位赤膊的禿頭漢子,被他幾拳撂倒。正欲上前補上一拳,對方卻乖乖送上了身前木牌。
此子名叫淳于讓頤,師承太青一個極小的附屬山頭,他的親傳師傅也僅僅是一名開竅期武者,卻教出了他這青出於藍的弟子。
當師傅的沒什麼可以教給他時,淳于讓頤已是一名四竅武者了,當師傅的說,是時候拿出那枚太青令,讓他去太青謀造化了,便將供在祠堂的那枚太青令從禁制中取了出來放於枕邊,不曾想第二天一清早令牌就不見了,隨之消失的還有自己的大師姐。
老人捶胸頓足,大罵女子叛徒,淳于讓頤邊安撫老人,邊思量如何追回令牌。當天淳于讓頤也下了山,並在一旬后在南岸山追上了師姐劉敏,兩人大打出手,最終被擊傷的女子拱手讓出令牌,併發誓再也不回北岸山門。
淳于讓頤顧念師門情誼,便放過了平日里對自己還不錯的劉敏,帶著太青令回山門復命了。誰曾想回到師門,老拳師嘆了口氣,告訴他奪回的令牌,是假的。
淳于讓頤楞在當場,沒曾想這劉敏竟有如此心機。再次拜別老拳師下山尋覓劉敏下落,一直不曾有消息,後去往降頭廟碰運氣,幾經廝殺,終於以命搏出一份機緣,並與三江城的一個大戶做了筆大交易,換得了一枚極有年份的太青令。
甚至在出城時正好迎上了歸城的劉榀,淳于讓頤見到自己心目中的武聖人,自然納頭便拜。在劉榀的授意下與他身後那名叫張恆的男子切磋了一場,談不上單方面碾壓,卻也在百餘招后敗給了張恆,因為劉榀說,張恆不但是一名四竅武者,還剛剛進階了地才,方才對敵,手段盡出的淳于讓頤其實輸得不多,得了劉榀青眼,「賞」了這名後輩一拳。
這一拳下去,淳于讓頤徑直飛出了護城河,惹來了圍觀者的一陣喝彩,醒來時發覺早已躺在客棧中,還未下床便發現本來毫無建樹的腰背隱竅,竟然鬆動起來,成為了一名五竅武者。
淳于讓頤醒來后便去府尹府拜訪劉榀,只是劉榀沒有再見他,他便在府尹府前跪了一天,磕了兩個響頭后,不再遲疑,大踏步直奔太青門而來。
此前兩次試煉淳于讓頤並未看到大師姐在場,因為那持有十三號太青令的是一名男子,以為大師姐已將宗門令牌高價折買掉了,直到步入溪林那熟悉的自家宗門步伐,才泄露了師姐蹩腳的偽裝。
偷天換日,劉敏你真把我這小師弟當傻子了不成?
東劍閣方向,柳魚趣步入后便不緩不急等在那裡,並順利摘走了後面一位門生的木牌,兩人還在摘完玉牌后做起了交易,如若可以,後者願在班列堂拿兩枚青色木牌贖回自己的,柳魚趣爽快答應了。
那麼只需再摘掉一塊東劍閣劍宗弟子的紅色木牌即可,柳魚趣緩步前行,兩次察覺到身後有人看到了她,並識趣退讓了,柳魚趣也並未咄咄逼人,隨他們去了。
當不當大師姐,並沒那麼重要,此次前來,拜得內門即可,主要還是要替坐化的恩師當面質問奎登台,才是入太青的主要目的。
只是柳魚趣忽然停下了思量,打量起了身前攔住去路的那名輕挽髮髻的年輕男子,身前兩柄木劍繚繞,劍眉星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劍修修士,還是兩把?」柳魚趣微微皺紋,東劍閣竟然會有此等人才。
而那男子笑著開口:「聽說你要見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