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黃州一夢 第四十七章 傳承(上)
秦梓緩緩起身,離開了這家麵攤。
說實話,在這之前,秦梓是真的想象不到,所謂的人情之味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到了今天,或者說直到剛才,他心中已經慢慢有了答案。沒有過多的留念,秦梓只是轉身離開了這裡。
其實對他而言,這家麵攤的老闆能不能堅持下去已經無所謂了。
他與那個中年男人,最後的交集也只不過是以後可能偶爾會來這裡吃點麵條罷了。
然而這一次,秦梓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種溫暖人心的人情味。
理智如他,最是見不得這樣的感受,因為這種感覺在他心中,完全是一種未知。
理智讓他完全察覺不到這種情緒,可是感性卻讓他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樣的感覺。
他其實並不是感受不到這樣的東西,只是很難真正的去理解這到底為何物。
為此,他一度陷入迷茫。
而在和中年老闆交談一番之後,他已經開始有點能夠慢慢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了,不管如何,至少這樣就是一定的進步。
不僅如此,事實上,於他而言,這次事情,讓他感受最多的並不是這樣的人情味,而是讓他意識到,相比於高高在上的先人們,凡人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優勢——
那就是,傳承。
是的,那便是傳承,同樣的虛無縹緲,缺少什麼實際的意義,但是卻能夠讓秦梓真切地感受到,凡人的偉大,那便是所謂的傳承。
中年攤主並沒有繼承自己父親的手藝,也許在他眼中,他的父親只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說不定在幾個月之前,他還只是個只會和父親伸手要錢的敗家子。
然而,不管過去如何,現在他都在這裡,堅強地經營著他父親的麵攤。
也許起初只是為了維持生計。
但是,秦梓覺得,當他能夠放棄眼前的利益,而堅持著他父親的傳統之時,他就已經不再是為了自己,為了維持生計而經營這家麵攤了。
這樣的東西太過抽象,但是秦梓確實深切感受到了嗎,那種傳承的味道。
中年的老闆,雖然沒能繼承自己父親的手藝,但是,在經營這家店鋪的過程中,他已經能夠慢慢體會到了,自己父親曾經的感受,在這樣的影響之下,他也慢慢走上了自己父親曾經走過的道路。
這便是傳承的力量。
也許對於一般的仙人而言,這樣的東西微不足道,但是恰巧秦梓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山上人,他能夠在這些事物之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
傳承,是在承認了凡人羸弱的基礎上,才能體現出它真正的意義的。
那是一代人的執著,如果那一代人無法完成了,便將那種精神繼續傳承下去,留給下一代人來完成,如果下一代人也完成不了,那就再交給下一代,如此反覆,無窮無盡。
仙人即使是擁有再長的壽命,終究會有著一個盡頭,但是凡人的傳承不會,只要那種精神還尚存於世,即使是面對怎樣的困難,都能不斷地傳承下去,這一點,擁有著極長壽命的仙人很難做到,這是屬於凡人的專利,是只有凡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這一點,很少有高高在上的仙人能夠注意得到。
而秦梓,恰巧就是這世間少有的,能夠感受到這種強大的人之一。
當然,正是因為知道了這種強大的力量,秦梓就不免有些擔心。
如此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一日與他為敵,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呢?
秦梓不知道,但是卻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會是什麼好的感覺。
……
汴梁,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的名字。
這裡,是大離王朝的京城,所以,在這個國家,他還有著另外一個稱呼——京城。
所謂的京城,自然是朝廷的中樞所在。
此時,朝堂之上,一襲明黃色龍袍的建元帝周尚文,端坐於皇位之上,有些無聊地看著下面的大臣們吵來吵去。
在秦梓看來,建元帝屬於是那種不錯的皇帝,雖然說離國現在內部情況有很多他看不太清楚的地方,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判斷。
可是,對於朝中群臣來說,這一代建元帝,就要比他的老爹永安帝要差得多了。
永安帝在位多年,最大的政績就是,沒有任何政績。
這對於一朝之君來說,其實是一種非常難能可貴的品質了,至少在朝中群臣眼中就是如此。
而年輕的新君建元帝,在他們眼中就不具備這樣的優秀品質了。
無他,這個建元帝太愛折騰了。
這些朝中宿老,在經歷了永安一朝安定的政治氛圍之後,已經慢慢達成了一種奇怪的平衡了。
各方政黨之間,相互制衡,關係倒還是不錯,幾乎是一種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形式,輪流做著大離的首輔。
雖然也難免會有各種競爭,但是總體都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所以,在永安朝,陞官似乎就變成了一種熬資歷的事情,甚至還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養望。
因為,雖然大家都是各自政黨的高層了,但是高層之間還是會有比較的,想要更容易地提高地位,大部分人會選擇做一些事情來獲得那些底層士子的支持,以此來獲得一定的威望,為自己往後競爭高位做鋪墊。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永安朝中,那些大臣陞官的主要競爭對手,已經不是對立黨派的人,而是各自黨派的同僚了。
當然,不管如何,永安朝安定的政治氛圍是不會變的。
雖然說也有一些不要臉的人為了養望甚至想搞點什麼改革之類的事情,但是一般也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如果是地位比較低的,大家聯手把他搞死,地位高點的,大家給個面子,給他讓點利益,他也不好得寸進尺吧?
所以,一直以來,永安朝別說是黨政了,就連什麼大規模的政治競爭都很少發生。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升上來的官老爺們,不找個對手打打擂台,自然是沒有什麼事做了。
但是他們身為一國棟樑,自然是不會就這麼閑下來的,沒有事情就給自己找事情做,這是一位肱骨之臣必備的素養。
所以,我們的官老爺們,就把眼光放到了土地之上。
倒不是說他們就缺這點土地的錢,但是一方面,土地這種東西,誰不愛呢?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另一方面,他們作為兩袖清風的大清官,家裡也是要花錢的,沒有這麼多的土地,他們家裡的那些三妻四妾,還有滿院子的下人丫鬟,拿什麼養呢?自然是要銀子了,而土地,就是最容易出銀子的東西。
什麼,你說既然養不起為什麼還要養?
那當然是為了大離國的威嚴了,泱泱大國,如果連朝廷命官,家裡都養不起個三妻四妾的,那不就會在他國面前有損威嚴嗎?
所以,他們這麼做,都是為了大離國啊!
好在對於這些肱骨之臣,建元帝一開始也顯然是懶得理會的。
既然不會管他們,那麼隨便他怎麼做都好了,什麼?建元帝想要清查漕運?
陛下,這麼大的事情,勞民傷財,很容易搞得民不聊生,但是既然建元帝一意孤行,那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也只能以身飼虎了。
畢竟啊,漕運這邊這麼大一筆利益,之前卻一直把持在江南黨的手裡,大家早就眼紅了,現在既然皇帝發話了,那麼他們自然是要吐點出來的。
反正皇帝也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清算的,就算再怎麼做,也無非就是那樣咯,稍微整頓一下,殺幾個大貪官,然後貪官底下的錢財,自然是要交到他們這些朝廷命官手裡的。
不僅是這些錢財,最重要的自然是他們要瓜分這個渠道啊。
這一筆做完的生意,哪有細水流長的來的爽?
所以,前段時間建元帝想要整頓漕運,手下的大小官吏,辦事都非常積極!
畢竟這是給自己掙銀子的大事,能不積極嗎?
為此,各個黨派他們甚至久違的吵了一架,當然,他們雖然也因此結下了一點梁子,但是好在最後建元帝出來緩和了一下。
看來,這個毛頭小子現在還是離不開他們這些朝廷命官,知道不能讓他們吵得太凶了,不然他這個皇帝也不好做啊。
當然,既然建元帝想要他們不吵架,其實也簡單啊,那就把他的那一份拿出來分了唄。
建元帝顯然還是個毛頭小子,不懂得銀子的重要性,竟然真的乖乖把銀子交了出來。
下面的朝廷命官們瞬間心中有數,這還是太年輕了啊,只要是個有資歷點的皇帝都知道,想要做事,手頭的銀子肯定要夠的嘛。
不過既然建元帝都拿出了自己的誠意,那麼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自然不能不給面子。
大家一起笑嘻嘻地將漕運整頓之後收上來的利益收入囊中,然後又恢復了往日里的和睦。
不過,經此一事,各個黨派也確實不如以往那般和睦了。
好在建元帝是個會做事的。
怪不得他之前想要整頓漕運,原來是打著這般注意啊。
各位朝廷命官自然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大家前段時間才一起齊心協力,整頓了漕運,所以在建元帝拿出那一份新型船隻的設計圖紙后,自然是明白了這東西的利益。
可以說,以往漕運上面的銀子,還是有部分流進江上漕戶們的手裡的,以往這筆錢就算不是漕戶的,也不會流到他們兜里,他們也不會心疼,頂多只有江南黨的那些官員心疼點罷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啊,現在這江上,已經變成了他們的生意了啊,自然不能繼續任由這些銀子浪費掉了。
什麼,你說朝廷推出新船之後,那些江上漁民會受到影響?
豈有此理,此等利國利民的大事,怎麼能為了那些刁民而耽擱?
各位命官們針砭時弊,據理力爭,終於說服了那些反對的人。
隨後,自然就是朝廷聘用墨家機關師,幫忙打造新船。
雖然新船推出之後,各黨之間為了爭奪利益,自然也是都吵了一場,但是好在最後大家都獲得了不錯的利益。
當然,新船也不是完全沒有壞處的,畢竟是要剝削,額不對,是徵集那些漁戶漕戶的利益的,多多少少也是會有些麻煩的。
這不,現在才推出沒多久呢,朝廷各處都傳來地方官反對的聲音,大抵就是申請禁用機關船啊,請求為了漕民漁民生計考慮啊之類的,最扯淡的是,居然有人請求為漕戶和漁戶降稅?
開玩笑,賦稅乃是國之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提出這種不靠譜的建議的人,自然是被他們扔到窮鄉僻壤去了,並且因為是再朝堂之上宣布的決定,自然是引起了建元帝的注意,相信這種動了皇帝錢袋子的蠢貨,即使是他們不針對,皇帝也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
倒是那些其他人說的話,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他居然還跑來問他們,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那種危言聳聽的事情,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那些漕戶漁戶,戶部都是有檔案的,數量明明很少,按照計算,即使是採用新船,也不會影響到百姓的生活的,他們這些愛民如子的肱骨之臣,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與民奪利的事情?
建元帝聽聞之後,果然點點頭,相信了他們的說法。
但是皇帝這樣的舉動還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了,身為朝廷命官,他們自然是知道江上那些個情況的,只是都不怎麼在意罷了。
不過現在皇帝居然注意到了,是不是有人暗中透露給他的?
果然,在他們一番探查之後,終於查出了,居然是王首輔家的大女婿,往陛下那邊遞了封奏摺,沒走他們內閣的通道,而是直接送進了後宮,皇帝看了之後才會跑過來問他們的。
他們收買了太監之後,拿到了那封奏摺,上面寫的內容就不細說了,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
漕戶漁戶,有謀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