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水龍吟(三)

第三十二章 水龍吟(三)

殘月淡淡,東方已漸漸泛起魚肚白,向大龍山投來朦朦朧朧的曙光,混著火焰熄滅后的煙霧,在空氣中織就一片銀灰的輕紗。

崔恆文雅清俊,面如冠玉,和予芙差不多年紀。他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便從人群中奔了過來。

可待真要走到跟前了,他又放慢了腳步,停在離顧予芙兩三步的距離笑盈盈道:「予芙妹妹,真的是你啊。你怎麼…怎麼穿著件男子的衣服?」

顧予芙臉色刷白,她看向滿面春風的崔恆,不由自主便往後退了一步。

江有鶴看出端倪,立刻冷著臉上前,伸出胳膊喝道:「大膽!」

「敢問您是哪位?鄙人上虞崔恆。」崔恆愣住,朝江有鶴有禮一揖,又指向予芙道,「這位顧家姑娘,是我三媒六聘,未過門的妻子。」

談玉茹一聽這話,大驚失色,立刻明白眼前人是誰。她連忙握住顧予芙的手,靠近了焦急道:「予芙姐,咱們讓江有鶴轟他走?」

顧予芙環視四周,前頭江有鶴正神色震驚,回頭看向她倆。而一旁的關靜齋,捂住手腕看看自己,又看看崔恆,凝眉一言不發。

「不必了…既然在此遇見,有些話,也該當面說明白了好。」予芙睫毛翕動,頓了一頓下定決心沉聲道,「江大人,這是我的一位故人,沒想到能在此相遇。我們之間有些糾葛,還請容我倆,借一步說話。」

「卑職遵命,只是……」江有鶴皺起了眉頭,正欲道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便聽予芙道:「玉茹,還勞煩你陪我同去,孤男寡女到底不便,我不想讓誤會鬧得更大。」

談玉茹說了聲好,予芙便扭過頭,拉著她往不遠處緩緩走去。

崔恆一見這樣,心下雖疑惑萬分,但也只上下打量了幾眼江有鶴,便跟著一同去了。

幾棵老松隔出一塊空地,江有鶴和關靜齋等在外頭。

「又能平安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啦!」崔恆踱著步,眼見走在前頭的未婚妻背影纖纖,比三年前見時又更窈窕,心中不禁暗暗欣喜,「自從四月前接到消息,聽說安慶城破,我便心憂如焚,託人去安慶找過你,可是沒有尋見。」

予芙站定,也不轉身便開口問:「崔公子,那您……如今怎麼又會到了這兒?」

「咦?大約半月前,難道不是你給我寫信,說你困在徐州燕山衛營里,讓我親自來接你回去成親?」崔恆一愣,面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可誰曾想我會在城外遭遇流寇,又被他們截住。這幾天我受了好大的苦,這都是為了你,以後你可得好好報答我。」

「信?我沒有給你寫過信啊!」予芙一驚,難道是爹爹已經知曉她跟了楊劭的事,故而假借自己的名義,催崔恆來帶她走?

「可……」崔恆大驚失色,從自己懷中翻出一封皺巴巴的書信,快步走上前去攤給顧予芙看,「這上面,明明留的是你的落款。」

予芙急忙拿過那信,最後落款真的是簪花小楷「顧予芙」三字,可泛黃的宣紙之上,那筆跡並不是爹娘或者哥哥,內容便更是匪夷所思。

「恆哥吾愛,見字如晤,闊別以來深感空閨寂寞,思卿至深……」予芙低聲默讀,越讀越覺得自己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今困於徐州燕山營內,生不如死,急盼卿卿救我於水火,早結連理,共赴愛河……」

「早結連理,共赴愛河……」崔恆的一時失笑,不由自主湊近了柔聲道,「予芙妹妹,莫非你是因為害羞才否認的?其實不必如此,你爹爹早把你定給了我,咱們本來,就如同正正經經的夫妻……」

崔恆說著,便要挽顧予芙的腰。

「崔公子,請自重!」予芙一時驚愕失色,立刻側過身去躲開。

談玉茹急忙攔在他倆中間:「你!你大膽!你要幹什麼!」

崔恆頓時臉色微變。

「這封信真不是我寫的!」顧予芙急忙解釋道,「崔公子,三年前我便寫信和您說過,我實在是有難言之隱,萬萬不能嫁給你!」

「予芙妹妹,你這是……」崔恆此時借著晨光,方注意到轉過身來的顧予芙,衣擺上滿是濺落的血跡,不禁張口結舌,「血……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血!你!」

「崔公子,我沒有生不如死,更沒有回心轉意,我!」顧予芙有口難辯,呼吸都變得急促,「崔公子,您家世代是雍臣,如今我投了明軍,已是各奔東西,咱們不如就此解了,這樁本就是謬誤的婚約吧!」

「你這是什麼話?!」崔恆一急,瞪圓了眼厲聲起來,「你可是我家問名納吉訂下的妻子,而且這些年我給你爹送年禮,他也都收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姑娘家的,怎麼能想著退婚?這是你該提的事么?!」

顧予芙在唇上咬出一排深深齒印,幾乎血也咬出來了:「崔公子,現如今我已經跟了別人。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對你不住,但這次明軍也救了你,恩怨相抵,後面我一定請我夫君,把欠您的聘禮加倍奉還。」

「呵!原來竟是這樣!好你個顧予芙!你…原來你是有了姦夫,怪不得拿喬起來了!」崔恆惱羞成怒,臉上兇狠畢露,「是不是哪個明軍逆黨許了你榮華富貴,所以看不上我了?!你爹知不知道,你為了錢,就忤逆不孝和野男人跑了!」

「我從前就告訴過你,我斷不會嫁給你!你為何非要勉強?」予芙咬緊了牙關,含淚回道,「強扭的瓜不甜,我和我夫君早起過誓言,約定了三生,他等我十年,不惜因此被人恥笑,我又豈能負他?」

「你!好一個…好一個不負!淫我妻子的豬狗,倒說成痴情郎君了!還有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婦!」崔恆徹底扯下了溫文爾雅的面具,表情猙獰,抬手就要扇顧予芙的臉,「我…我……老子打不死你!」

談玉茹豈會容他逞凶,立刻拔劍要衝上去,然而不等她動手,江有鶴已經飛身而來,一掌打在崔恆的胸口,拍得他連退幾步跌坐在地。

「江大人,還請別傷他!」予芙連忙出聲制止,崔恆雖然無禮,但事出有因,他若是因此喪命,自己還是難辭其咎。

還好江有鶴一聽這話,立刻朝她點點頭,示意她放心。

「主上和夫人金尊玉貴,豈容你這般侮辱。我諒你是夫人舊識,暫且饒你不死,」江有鶴蹲下身,冷冷望向地上的崔恆,將匕首尖抵上了他的咽喉,「你自己也親耳聽見了,夫人同主上兩情相悅,情比金堅,再敢口出狂言,大明鐵騎踏平你上虞,不過捏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

「誰…誰是主上?!」崔恆仰著頭,顫抖著咬牙切齒問。

「江某僭越,口稱主上尊名,只說一遍。」江有鶴冷笑一聲,將匕首抵得更近,「夫人所嫁,乃我大明攝政王楊劭。」

「楊…楊劭?!」崔恆胸如擂鼓,心神俱震,半晌才反應過來。

予芙嘆一口氣,正要背過頭去,就忽聽他喃喃道:「夫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真的不知道,夫人……」

說罷崔恆整個人從地上彈了起來,手腳並用爬過來,糾住顧予芙的衣擺涕淚俱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小人這一次吧,我真的不知道……」

「崔公子……」顧予芙心中五味雜陳,雖然崔恆之前強迫她,但自己始終是對他不起,「崔公子請起,是我有愧在先,我不會拿您怎麼樣。」

「不不不,不敢!那楊…楊劭……」崔恆抖抖霍霍說著,又急忙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不是不是,攝政王殿下他,您看我一介草民,求求您……」

「該奉還的聘禮,我會請劭哥加倍賠償,我也願正式和您賠不是。除此之外,希望我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予芙搖了搖頭,從前見崔恆,他是那樣文質彬彬,卻想不到原來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的傢伙。

「對對對,各自安好,各自安好,錢我也不要了,我不要了!」崔恆一聽,立刻如蒙大赦,爬起來朝眾人點頭哈腰,便飛也似的朝山下直奔而去。

「這什麼人啊這是!」談玉茹目瞪口呆,「予芙姐,你爹爹怎麼會,給你選了個這樣的中山狼?」

「他家祖上世代簪纓,而且你也看見了,若非變故,他初初看起來,也是知書達理的樣子。」顧予芙尷尬不已,「不知他這會兒應下來,還會不會再出爾反爾。」

「若敢追著你不放,主上自會砍了他!」談玉茹嘖嘖道。

顧予芙無可奈何瞧她一眼:「國有國法,亂說。」

「國是有國法,可也沒見姑娘挑明了不樂意嫁,還非要霸王硬上弓的啊。」談玉茹低聲嘀咕道。

予芙沒有再和玉茹細糾下去,她搖了搖頭,凝著眉又思索起剛剛崔恆給她看的信。

「顧予芙敬呈?」她念著這幾個字,不禁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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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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