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特權
初夏,萊因王國邊境城市布倫彩旗飄揚,鼓樂聲聲。大街兩側擁滿了前來歡迎的市民,出動維持秩序的警察和憲兵,數量超過了2個月前的邊境大衝突。人們按照最高禮節,在中央大道灑滿玫瑰花瓣,不大的市中心廣場臨時搭建了一個舞台,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等一個人:皇帝陛下特使,軍務處總長凌克子爵,他此行的目的是頒發陛下的嘉獎令。
西部邊防軍所有大人物都到場了,第八軍團軍團長葛雷,第九軍團軍團長拉法,第七軍團軍團長哈維,以及506團所有的官兵。
正式場合下霍克從來不敢隨便,今天他特意換上正式伯爵服裝:鑲有白色毛皮邊的深紅色絲絨外套,軟帽上縫鑲著三條貂皮以表明伯爵身份,頭戴冠冕,上面有一鍍金銀圈,銀圈邊沿嵌有8顆銀鈕。這套標準的伯爵禮服,是萊因國皇帝威廉七世,冊封爵位時,唯一贈送的禮物。
在霍克身邊,第九軍團的拉法軍團長,心裡忽然一沉。
身為軍團長,掌管2萬多士兵,如果去掉軍官身份的話,只是個沒有半點爵位的普通人。他清楚的知道,做一個貴族是多麼的美好。
王國的貴族享有特權,做生意只繳很少的一點稅。
如果只是錢的因素,那麼貴族的吸引力並不大,畢竟這個世界比錢重要的東西還有很多。但是,真正令人著迷的是,貴族們還有其他『特權』。
比如說,對國王與法院,貴族不須起誓,只說「憑我的人格」就夠了。眾議員自人民中選出,眾議員被傳到貴族院時,應脫帽,態度謙恭,貴族不必脫帽。眾議院如有議案交貴族院,應由眾議員四十人送去,交議案時應深深三鞠躬。貴族院如有議案交眾議院,只需派隨從一人送交。兩院意見不同時,同在彩色大廳協商,貴族院議員們坐著,不脫帽,眾議院議員則要脫帽侍立。根據貴族法規定,爵爺有無故殺人的特權,爵爺只要不預謀殺人,即不問罪。
人對權力的著迷有時甚至大過對金錢的追求,即使權力是強制性的。這些日常生活中的繁文縟節,無處不在顯示作為一個貴族的優越感。
這才是人人想做貴族的真正原因。
試想一下,只有你能夠乘坐飾著紋章和冠飾的四輪馬車,別人不可以,只有你能夠用銀鼠皮做披風,別人不可以,這是何等的榮耀。犯了事法院傳召你,對不起,你可以不去,因為所有的審判官都比貴族地位低,即使哪天心情好去瞧瞧熱鬧,法院想抓你,很抱歉,審判官大人,對貴族不得簽發拘捕狀,不得拘束貴族的人身自由。你還可以在家設立貴族法庭,有權對平民進行審判,把那個原告抓來,狠狠治他。
生活在天堂啊!拉法軍團長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有點嫉妒的他盯著霍克看了許久,以至於台下少女們一致認定他有『那個』傾向。隨後拉法拽著身邊的哈維軍團長不住嘀咕。
哈維軍團長是個火爆脾氣的人,沒什麼心眼,不耐煩地皺皺眉頭,轉身走開了。
望著哈維的背影,失去傾訴對象的拉法軍團長委屈地抬頭,偏巧又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506團官兵隊列前,豎著一面巨大的旗幟,青黑色橡葉裝飾紋中間,一朵紫荊花傲然綻放,迎風獵獵飛舞。
這又是一種貴族的特權,在軍中服役的貴族,所屬部隊戰旗必須改成帶有貴族標識的戰旗。稱謂也相應轉變,比如506團要改作霍克團或者紫荊花團。正式的名字是西部邊防軍第八軍團所屬皇家紫荊花團,想想也氣人,前面西部邊防軍第八軍團還好好的,到了後面一個小小的步兵團,就要改成紫荊花團,還要冠上『皇家』二字,只是因為團里有個伯爵。
回頭看看自己身後可憐巴巴的小旗:第九軍團。活像菜場里賣菜的手裡攥著的破布條,連尺寸也小了一圈。沒辦法,貴族法規定貴族的旗幟永遠比別人大。
還讓不讓人活了!某人的心理徹底失去平衡,帶著挑釁的目光,緩緩向霍克走來。
「霍克少校,我們又見面了。」語氣中透著無理,連閣下的稱謂都省了。
咦!這小子手勁還挺大。
「拉法軍團長。」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上次在您家做客,一別也有大半個月了吧。」
「十分感謝您邀請我去您家做客。」
「哪裡哪裡,伯爵您太客氣了。」
「能邀請到您是我的榮幸。」
「為我們的第二次見面來一個擁抱吧!」
拉法軍團長熱情地抱住霍克,一張胖臉在霍克肩上蹭來蹭去。擦一點臉油在他身上也好,軍團長惡毒地想。
霍克則毫不示弱,把準備好的鼻屎偷偷粘在拉法背後。
一旁的葛雷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趕忙出來打圓場。
「啊呀,拉法軍團長你這是幹嗎,不如明天老朽請你喝下午茶。」
「……不必了,葛雷將軍。」
民眾的歡呼聲暫時中斷了尷尬的場面。遠處,一架豪華馬車緩緩駛來,馬車左右跟著神情肅穆的騎兵護衛。當先的騎兵手裡握著一桿旗幟,旗幟上金色的雄鷹展翅欲飛,軍務處總長凌克子爵到了。
舞台上眾人精神一振,紛紛挺胸抬頭,目不斜視。有的人趕緊最後整理一下戎裝,畢恭畢敬的站好。
並非陛下的嘉獎令有如何榮耀,也不是特使的身份讓他們這麼重視。只是因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軍務處總長。
軍務處總長凌克子爵掌管所有軍人的仕途。升遷,調動,降職全由他一人說了算。誰要是得罪了他,一紙調令,從富得流油的西部邊防軍一腳踢到貧瘠的北部邊防,一樣是軍團長,差別可大多了。就像廚師經常要拜拜灶王爺,這樣的人物眾人當然不敢怠慢。
豪華馬車緩緩進城,圍觀的市民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氣氛達到了**。凌克子爵在馬車裡微笑頻頻揮手致意,發亮的額頭泛著紅光。馬車在中心廣場前停下,穿著一身子爵禮服的總長優雅地鑽出車廂,人群又爆發出響亮的歡呼聲,眾人趕緊上前迎接。
「法爾比伯爵。」總長徑直走到霍克面前,行貴族舉手禮:「閣下,又一次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我來之前,陛下特意提起過您,這次戰役您的功勞居功至偉啊。」(註:伯爵比子爵爵位高,排序依次為:公,侯,伯,子,男,所以先要給霍克行禮。)
「閣下您客氣了,功勞獻給陛下,做臣子的只是盡了點義務。」霍克還禮。不知道內情的以為兩人談論的是一場勝利。
一旁的拉法看得心裡酸酸的:又是貴族的臭規矩,見面貴族間先問好,把軍團長晾在一邊。
兩人寒暄一陣,看到總長預備和下一個見禮,拉法忙湊過來站在霍克身邊。
「這位是拉法軍團長吧。」凌克滿臉微笑:「好多年不見了,你可是越來越胖嘍。」
拉法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閣下,歡迎您來布倫市,為了您的到來,我們準備了很長時間,您看,您還滿意嗎。」
「呵呵,場面太隆重啦,我這個小小的特使實在不敢當啊。」
「閣下,您太客氣了。」
「拉法軍團長,我聽說,你喜歡收藏瓷器,而且,有很多還是精品。」
軍團長心中一喜,這種絕佳的拍馬屁機會怎麼能錯過呢。
「閣下,不瞞您說,我收藏的瓷器,幾乎都是精品,有兩件還是大時代之前的宮廷用瓷,閣下要是有興趣的話,我挑幾件送給您。」
「哎呀,軍團長你這是幹嗎,我只說隨便說說啦。」
凌克子爵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滿意地拍拍軍團長後背。臉上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僵硬。
「我說拉法軍團長,你背上是什麼東西,粘糊糊的?」
「……呃……閣下,可能是……衣服不小心弄髒了吧。」
厭惡地離開拉法,總長看到老將軍葛雷已經等候多時了。
看到總長走過來,葛雷不慌不忙地立正,緩緩敬禮。凌克子爵斂去臉上的笑容,神情莊重地點點頭。
「老將軍一向可好,要不是因為特使身份在此,本該到府上拜訪將軍的。」
「總長您說笑了,老朽只不過區區一個軍團長,應該由我來拜訪您才對。」
「將軍不必客氣,您鎮守西部邊關多年,為陛下盡忠盡責,又是王國功勛名將,我登門拜訪是應該的。」
雖然貴為總長,但有些人是不能輕易得罪的,葛雷顯然算一個。老將軍15歲就從軍,21歲做到了軍團長,是當時王國最年輕的軍團長,戎馬一生,幾經沉浮,結交的顯貴數不勝數。別看只是一個軍團長,凌克明白,他如果今天簽署降職令,明天他的總長府就會被一大群公爵大臣們活活拆了。這樣的人物,面子是一定要給的。
凌克子爵拉著葛雷的手寒暄了許久,才走到哈維軍團長面前。哈維性格豪爽,沒有過多的廢話,兩人只說了三兩句客套話就結束了,接下來總長又和506團官兵一一握手,以表示陛下對英雄們的敬意。
好不容易一切都完成,照例總長要到舞台中央講幾句話。
不愧為軍務處總長,講話是拿手好戲,用演講稿是對他的侮辱,總長大人優雅地往中間一站,侃侃而談。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小姐們,西部邊防軍的將士們,熱情的布倫市的市民們。」
「今天,感謝你們來迎接我這個小小的特使,感謝你們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感謝你們灑下如此神聖的玫瑰花瓣,感謝你們……」
台下市民聽得索然無味,快到7月份了,烈日當頭,熱得汗流浹背,而且為了迎接凌克,幾乎所有人都盛裝出席。有錢人可以換上夏日禮服,不怎麼富裕的人家只能挑選比較光鮮的衣物,有的人甚至連光鮮的都沒有,只好隨便抓件最乾淨的就出門了。於是,人群里穿什麼衣服的都有,有幾個人穿著冬裝,還有個年輕人戴了頂棉帽子。氣溫逐漸上升,人們熱得不行,偏偏舞台上搭了個棚子,遮擋住陽光,由於頂棚比較寬,有幸站在前面的人,正好享受到邊緣的陰涼,還時不時用得意的目光向後掃視,站在後面的人也想享受一下,拚命往前擠,再後面的人似乎也看到了,毫不示弱地加入到爭搶頂棚的行列中去。
臨時搭建的棚子禁不住眾人推擠,發出恐怖的『吱嘎』聲,似乎馬上就要塌了。
凌克子爵感到不對勁,腳下的舞台微微顫動,人群從四面八方奮力往前頂,『吱嘎』聲越來越響。
總長看看人群,再看看頂棚,似乎明白過來了,憤怒的他幾乎想大吼:「來人哪,把這個該死的頂棚給我拆了!」,不過,總長畢竟是總長,話到嘴邊突然改成:「下面,由我來宣讀陛下的嘉獎令!」市民們轟然叫好,所有人聚精會神地聆聽,一場危機解除了。
擦了把臉上的汗,凌克子爵暗呼好險,再遲一步,說不定舞台就真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