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靜海說的不錯,文錦此刻也在吃烤羊肉,不是整隻的羊腿,而是細細切好的肉片,月兒,知道文錦是個講究人。
烽火衝天而起,他站在壽安殿殿頂,後宮的情況一目了然,藍衣衛太監拚命向天極殿集結,文錦更加確定,那,一定是征憲的寢殿。
奇怪的是,壽安殿是風暴的核心,卻只有少量太監集結過來,安公公似乎並沒有過來,只來了一名紅帶太監,指揮手下進入壽安殿,也學自己,向天周皇帝行了三跪九叩之禮。
卻沒人敢往殿頂沖,文錦吃了一塊羊肉,心中冷笑一聲,誰敢往上沖,老子一刀一個宰了他,反正暗道狹窄,一次,只能上來一人。
天周皇帝設計的暗道,鬧著玩的?
文錦坐在暗道出口,簡單處理完傷處,撕去桑平的畫皮,扔進烽火的火堆里,看著火堆里打捲兒的畫皮,心中輕輕一笑,桑平,做了一晚上你,還沒遇見你,一會兒相遇,我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長長嘆了一口氣,文錦便愜意地吃羊肉,師娘的廚藝,真不是吹的!
烽火衝天而起,他反而不急了,自己十個人,藍衣衛太監幾百人,如果情報可靠,天街兩邊的廂房中,至少還駐紮了兩千熊撲衛軍士。
不管可不可靠,文錦寧願相信那是真的。
此時硬拼,那是傻子乾的事!
偷襲後宮,只是寫個序,真正的比拼,靠的是實力。
而實力,在宮外,京城三衛!
桑平身負重傷,運氣封住左臂的血脈,一路飛奔到天極殿,見殿中燈火通明,藍衣衛太監各按方位,將大殿圍得死死的,知道皇帝安好,心中鬆了一口氣。
天極殿,說是一個殿,其實是宮中之宮,四周圍著高高的宮牆,宮牆四角設有望樓,此時,望樓上已經站滿藍衣太監,點著通明的火炬。
大殿門前的天井,比皇宮門前的天街,當然小了不少,可也能容納上千人,此刻,已經布滿帶刀的侍衛,侍衛各依方位而站,顯然是一個陣型。
安公公,不是等閑之輩。
桑平心中暗自吃驚,大步跨上天極殿台基,在門外雙膝跪倒,大聲稟道:「臣,乞伏桑平,叩見皇上,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治罪。」
片刻,一聲輕響,殿門滑開,六名紫帶太監護衛之下,征憲皇帝緩緩走出大殿。
征憲背門而立,看著身受重傷的桑平,有一點意外,卻並不吃驚,淡然說道:「既然受傷了,安公公,傳太醫包紮。」
安公公答應一聲,向旁邊小太監耳語幾句,小太監立即飛奔出去傳旨。
「臣,謝皇上隆恩!」
桑平鼻子發酸,隨即淌下淚來,受傷時心中的憤怒、委屈、不甘、自責,因為皇帝一句淡淡的關懷,都釋然了。
身子往下壓了壓,桑平繼續道:「今晚作亂的,是叛臣慕華文錦、可風帶人所為,其中有一名白髮老者,功夫似乎在臣之上,請皇上留意。」
征憲嘆了口氣,似乎並不特別意外,只是陰鬱道:「這個,朕自然會留意的!要不是你當初婦人之仁,放跑了文錦,朕又何必日日坐卧不寧。」
殺人誅心!
桑平腦袋嗡的一聲爆響,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伍國定,畢竟還是向皇帝告密了。
桑平單手撐地,又重重叩下頭去,口中,已經泣不成聲:「皇上,臣有罪,但臣忠於皇上之心,可鑒天地,可告日月,臣罪臣知,臣心君知,皇上!」
「平身吧!都過去了。」征憲聽桑平動情,嘴角輕輕動了動,卻不悲不喜,沉聲說道。
桑平惶惑地站起身,才驚異地發現,皇帝身邊的侍衛,已經增加到六人,抬眼看向大殿,更加驚訝不已,天極殿外,燈火通明;殿內,卻門窗緊閉。
大殿的窗戶上,還圍著厚厚的帷幔,殿中漆黑一團,一片死寂,不見人影,彷彿一個沉默的黑洞,隱藏著驚天的秘密!
身處風暴中心的征憲皇帝,卻毫不慌亂,危機處理有條不紊,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大局在握。
恍然之間,桑平隱隱覺得,今晚的危機,似乎是皇上早已布下的局,目的,就是捕殺文錦。
而自己,卻被排除在決策圈之外。
皇上,並不信任自己!
自己提到那名白髮老者,皇上並不吃驚,似乎早已知道此人的存在,卻並未向自己示警,任由自己丟掉一條手臂。
不,皇上對自己,不止是不信任那麼簡單,似乎在利用自己,拿自己當誘餌。
桑平的心,一下沉到萬丈淵底。
無邊的惆悵潮水般襲上心間,失落、憂傷、迷茫,絲絲繞繞,無邊無際,桑平臉色蒼白,神情落寞,垂著眼瞼,任由御醫為自己包紮傷口。
征憲耐心看著御醫包紮,彷彿這是一件極其解壓的事情,直到御醫打完最後一個結,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轉身,便要回殿。
「皇上!」
桑平忽然雙手一拱——左臂沒有手掌,只能算半拱,深深一揖,沉聲稟道:「文錦叛亂,不會只是點一把火,派幾個殺手那麼簡單,臣估著,文錦所長者,是列陣衝鋒,他們必然會派兵攻打皇宮,因此,皇宮的防衛,是極為重要的,臣請旨,前往天街,指揮熊撲衛軍士,列陣迎敵!」
征憲停下腳步,心中疑惑不已,喃喃道:「派兵?天下之兵,不都聽命於朕?他們去何處調兵?」
隨即下定決心,仰頭大聲道:「卿所慮極是,熊撲衛控制外宮極其重要,你即刻出去調兵,防住外宮,便是首功一件,你去吧。」
桑平毫不遲疑,轉身便往外走,征憲卻突然叫住他,沉吟片刻,雙眼直視他的眼睛,囑咐道:「左兵衛,過去之事,朕既往不咎,你好自為之!」
桑平再拱手,忍著鑽心的疼痛,沉聲回道:「臣,記住了,臣,謝過皇上!」
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征憲轉身進殿,身後一聲輕響,殿門徐徐關上。
烽火衝天而起之時,慕華博正站在書房的二樓,望著皇宮的方向,憑窗而立,眼中,一團烈焰熊熊。
卻沉默不語,波瀾不驚。
月兒站在旁邊,也看見了衝天的烈焰,便扭頭,驚訝地看著慕華博,世間竟有如此男人,如此儒雅,如此沉靜,卻,如此無趣!
讓人仰慕,讓人心疼,卻,不想跟他過日子,過日子,還得是咱家老東西!
「安東侯為何不下令出擊?」靜海在宮裡出生入死,月兒當然希望儘早出兵。
「時候未到!」
「什麼叫時候未到?你個老東西!」
月兒脫口罵道,隨即醒悟,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自己枕邊的老東西,而是溫馨儒雅、淵博沉靜的安東侯,便微微紅了臉,悄悄把臉別向一邊,又斜著眼睛,閃了慕華博一眼,黑暗中,吐了吐舌頭。
慕華博並不計較,扭頭看她一眼,淺淺一笑,淡淡道:「到了,就是到了,沒到,就是沒到!」
這不跟放屁一樣?月兒心中呸了一聲,老東西!
「咚咚咚!」
一陣急促樓梯的響動,拓巴烏匆匆跑上樓來,至慕華博面前,雙手一拱,高聲稟道:「侯爺,末將請求出戰!」
臉色蒼白,聲音,有點發顫,拓巴烏,似乎過於激動,導致用力過猛,身子,凍僵了似的。
「怎麼,怕啦?」慕華博皺了皺眉,揶揄道。
「怕?末將隨大帥出生入死,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可今晚,你的所作所為,與謀反無異,你要是不怕,就是亂臣賊子!」慕華博厲聲喝到。
「這!」拓巴烏嚇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退下,聽我命令!」慕華博輕聲喝到,語氣,有一點舒緩。
拓巴烏彎了彎腰,向慕華博拱手致意,慢慢退下樓梯,臉上,終於回過血色,渾身的血液,又開始奔湧起來,慕華博一通訓斥,他反而定下神來,有一種魂魄歸竅的踏實。
慕華博,扮演了拓巴忍的角色!
「你為何嚇唬孩子?」拓巴烏這麼一打岔,把月兒那點小尷尬掩飾了過去,便奇怪地問道。
「又罵我老東西吧?」
慕華博輕輕一笑,月兒白了他一眼,慕華博卻嘆道:「他太年輕,擔不起這麼重的擔子,我呵斥他幾句,他反而找到靠山,便卸下了心中的負擔。」
月兒其實心思很細,聽著慕華博的話,越品越有道理,便不住點頭微笑。
忽然,笑容在臉上僵住,現出驚疑不定的眼神,便扭頭看慕華博,慕華博也一臉凝重,仰臉看著皇宮的方向,凝神細聽,一動不動。
皇宮,傳來三聲驚天動地的鼓聲。
「拓巴烏!」慕華博快步走到窗邊,大喝一聲。
「末將在!」拓巴烏站在窗下,仰臉看著樓上,高聲應到。
「全軍出擊。」
「末將領命!」
拓巴烏轉身,拉過一匹雪白的戰馬,翻身而上,拔劍前揮,大喝一聲:「兄弟們,隨我沖!」
府門大開,五千鐵騎捲起漫天的煙塵,絕塵而去。
塵埃落定,諾大的安東侯府,又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片狼藉。
月兒臉色蒼白,極力壓抑著咚咚的心跳,默默看著慕華博,眼中,有十萬個為什麼。
慕華博靜靜地站在窗前,目送鐵騎絕塵而去,隨即走到房子中央,面對天周皇帝陵寢的方向,雙膝下跪,重重叩下頭去,口中喃喃而語:「皇上,臣並非謀反,而是遵從您的旨意,入宮護駕,這把衝天烽火,臣,等了兩年!」
頭伏在地上,慕華博久久不願起來。
許久,慕華博才從極深的思慮中醒來,慢慢起身,卻看見旁邊的月兒,正雕塑一般看著自己,月光照在她臉上,像大姐一般慈祥。
慕華博輕輕一笑,慢慢走到桌邊坐下,示意月兒坐了對面,緩緩道:「烽火點燃的時候,我並未下令,因為宮中,有兩千熊撲衛,此刻出兵,熊撲衛只需關閉宮門,拓巴烏如何沖得進去;
宮中擂鼓,是因為征憲認為兩千軍士,是不夠的,便擂鼓調兵,宮外有三千熊撲衛,聞鼓必然進宮,此時拓巴烏只需尾隨而入,趁亂,便可一舉突入宮中;
拓巴烏入宮,後面,看文錦的了,唉!「
一聲沉重的嘆息,慕華博戛然而止,默默舉起茶杯,無聲一飲;月兒心中也一聲輕嘆,侯爺這一生,活得有多累啊!
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慕華博忽然放下茶杯,輕輕笑道:「這裡面,好大一部傳奇故事,想不想聽?」
八卦,女人不分年齡,都是喜歡的,月兒露出燦爛的笑容,本想大聲說好,卻忍住了,只矜持地點了點頭。
慕華博卻又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緩緩說道:「好,等大師回來,我講給你們聽。」
月兒臉色沉了下去,彷彿月亮隱入雲層,心中,呸了一聲,
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