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兒臣絕無為帝之念
章台宮內。
嬴楚神情嚴肅、不苟言笑。
嬴川泰然自若。
要是擱在以前,後者單獨面對前者,心中定然驚惶。
然而現如今,貴為大皇子的嬴川卻沒有絲毫心悸。
這番轉變,讓嬴楚微微愣神。
緩了半晌,他才漸漸開口道:「跟父皇說句實話吧,你此前執意求死,可是對朝廷乃至父皇失去了信心及希望?」
突兀的一句話,讓嬴川百思不得其解,他直言回應道:「父皇,兒臣想死...絕非是為了此事...」
「也罷。」
嬴楚負手而立,「既然你不願說,父皇也不再追問,這件事情,就當過去了。
此前父皇還以為你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可是這兩日在你身上看到的變化,讓父皇感到很是欣慰。」
嬴川:......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他也不想有什麼變化的啊。
「父皇...兒臣...兒臣只想做一個紈絝。」
猶豫片刻,他還是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嬴楚唉聲一嘆。
他似乎很明白為什麼嬴川有那樣的思想,並未感到有什麼出乎意料的地方。
若是有可能,誰願意去將自己一身才華隱藏起來,甘願當一個紈絝?
那不還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嗎?
倘若嬴川的成長環境能像其他皇子一樣,估計現在的川兒會更加優秀吧?
都怪父皇啊。
你是怕自己會再次遇到危險,或者是怕被父皇猜忌,所以才要當著父皇的面,違心的說出此生只想做一個紈絝的吧?
嬴楚認真看著嬴川。
忽然發現,眼前的兒子,好似與自己多了幾分陌生感。
他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過了半晌,才又詢問道:「給朕說說,你是何時將手腳插進禁軍的?」
「父皇...您這是什麼意思?」
嬴川感到困惑。
插手禁軍?
我也得有那個能耐啊!
「你不用緊張,無論你今日說出了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嬴楚撫須道:「父皇只是好奇,一個由你安排進入禁軍的小小教頭,居然能做到這種翻雲覆雨的程度,而且據朕所知,那所謂鐵甲營里的將士,都對張荀很是信服。」
禁軍乃是他的親衛大軍,不容任何人覬覦。
這些年來,雖然幾位皇子,都有將麾下的侍衛或是門客安插在禁軍當中,但是無法手握實權。
然而,那個張荀卻在沒有實權的情況下,還能讓一營甲士為其效勞,當真稱得上手段通天。
他看到嬴川沉默無聲的模樣,便是再次開口道:「朕相信,即使朕沒有給張荀旨意,讓他帶兵出征,只怕那一營甲士,張荀也可隨時調動。
那可是禁軍啊!皇兒,你即使要獲得自保的實力,也不該將手插進禁軍當中。」
嬴楚已經將話講得很是直白了。
這要是放在平常,只怕父子之間早就生出間隙了,萬不會還能如此坦然的在此處相談。
「父皇...張荀此人有些才華,讓他做一個教頭完全是綽綽有餘,兒臣借身份之便做出此等安排,也是想為國效力,至於控制一營甲士這事,純粹是父皇多想了。」
嬴川不敢頂撞對方,主要還是怕受皮肉之苦。
倘若事情可以嚴重到讓對方一劍了解自己,那倒是可以去頂撞,怕就怕在即使承認插手禁軍了,可換來的代價只是挨幾頓板子,就太虧了。
而且,說實在的,張荀為何能在暗中訓練出一營甲士這事,就連嬴川內心也很疑惑。
嬴楚不在此事上刁難嬴川,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後者,緩緩轉過身去,目視眼前台階之上的龍椅寶座,語重心長道:
「皇兒,跟為父說說,你是否想過坐上眼前這把椅子?」
聞聲,嬴川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道:「父皇,兒臣從無為帝的念頭,天地可鑒,那座龍椅,雖然對世人的誘惑力很大,可是兒臣從來都沒想過去坐。」
他說的是實話。
有能夠成就大羅金仙的機會,誰還迷戀世俗的權力?
聽到他的回答,嬴楚有些失望,擺了擺手,強顏歡笑道:「父皇有些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諾,兒臣告退。」
嬴川徐徐退出大殿。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嬴楚若有所思。
「這孩子以前看到我總會唯唯諾諾的,可是才短短兩三日的時間,卻顯得不卑不亢了,這究竟是成長還是對朕有所失望了?
朕那日非要拿你來祭天,其實是無奈之舉啊,等日後,你就會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了。
川兒啊,這些年來,你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父皇都未曾看在眼中,甚至就連你故意藏拙,父皇都以為是真的不學無術,歸根結底,還是父皇對不起你......」
他再次轉過身去,望著眼前那座金碧輝煌的龍椅,愁眉苦臉道:「何時你我父子竟相疑或陌生到這種程度了?」
真當父皇傻嗎?
古往今來,普天之下的人,誰不想做皇帝?
你生在皇家,自幼飽受磨難,受人排擠,經歷各種不平等待遇,難道就不想手握大權,成為人上人?
川兒啊,藏拙十餘年,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麼呢?
從大殿醉酒,到張荀主動請纓挂帥,你說出克敵制勝之法以及親近侍衛趙雲斬殺先鋒大將,這幾件事情看似毫無關聯,實則環環相扣,讓朕很難不信,並非是你刻意布局所致。
還有你悍不畏死,其實是你知道你根本就死不了對不對?
有此等心性、聰慧、手段,選擇在這個時候一鳴驚人,又曾在禁軍當中有所動作,莫非你想手握兵權?
「川兒啊,父皇問你對皇位可有心思,其實是想聽聽你的心裡話,父皇對你並無惡意啊。」
如果你真的想去爭一爭那個位置,父皇肯定會不遺餘力的幫你,畢竟是父皇有愧於你。
可是你的那些弟弟們,各個心狠手辣,在朝堂之上肆無忌憚的拉幫結派,他們還以為父皇不知道。
一窮二白的你,如何同他們去競爭?
你需要父皇的幫助啊。
這幾日父皇能感覺到,你與父皇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可是因為父皇這些年來對你的關注並不高?
甚至就連某些人對你造成性命威脅時,父皇都不在你的身邊陪伴,你便以為父皇並未將你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唉。
你娘死的早,倘若父皇對你表現出過分寵溺的一面,只怕你會更容易遭遇危險。
只是父皇萬萬沒有想到啊,你居然會這般隱忍,藏拙多年,飽受他人詬病,愣是一吭不吭,這份心智,早已遠勝父皇當年。
想到這裡的嬴楚,眼中逐漸泛起淚光。
他真的很難想象,自己的孩子在這些年來究竟遭遇了什麼。
都城的事情暫時得到緩解,可是心有淤積的嬴楚卻始終懷有憂慮。
「大富,陪朕去禁軍大營看看,朕很想知道,川兒的練兵之術究竟是什麼。」
既然想好,便不再猶豫。
一炷香的功夫過後,皇帝來到禁軍大營。
他特意將張荀叫來。
想讓讓他親自展示一下大皇子那獨特的練兵之術。
很快,嬴楚便被眼前的全新練兵方式震撼到了。
在原來的練槍、練射箭的基礎上,新增加了將士們互相對抗、搖擺式射箭技巧、俯卧撐、負重跑、障礙越野、三三制隊列陣容(弓弩兵、長槍兵、盾牌兵)之間的相互協調、多種新奇體能訓練等等。
這些全新的訓練方式,可以將士卒的身體潛能在極大程度上的開發出來。
使其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一名高素質單兵。
有組織、有規劃的單兵一旦被聚集在一起,可以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之前的禁軍,給朕的感覺有些無精打采、渾渾噩噩,但是張荀訓練出來的士卒,卻大放異彩。
人人有雄武之姿,且隊列陣容出奇一致,很難想象,這居然是我秦國的軍隊。」
能夠得到嬴楚如此誇讚,也足以證明,張荀在練兵方面,確實是有著很大才華。
總之,以前的禁軍聚集在一起,能夠站齊就已經不錯了,然而現在的禁軍,不僅能做到站齊這一幕,就連前進或是撤退,都能夠組織好陣型,絲毫不顯慌亂。
畢竟,禁軍將士基本都是一些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得到父輩的餘蔭照拂,有幸吃上一碗皇糧,他們平日對訓練這一塊很是鬆懈。
而嬴楚還沒來得及整頓禁軍,便迎來了五國聯軍共同伐秦一事,實在焦頭爛額,有心無力。
如果禁軍將士人人都能夠達到全新練兵方式的要求,那麼禁軍的實力肯定會被拔高一大截。
「這便是大皇子教給你的練兵之術?」
嬴楚問向張荀。
後者堅定開口道:「回陛下,這練兵之術,的確是大殿下親自教給卑職的。」
那日他們二人喝到酩酊大醉的一幕,還歷歷在前。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張荀便對嬴川的天才思想深感佩服,甚至是五體投地。
「川兒竟然真的懂得練兵之術,甚至就連率軍作戰的兵法,也是有所精通,川兒他...不容易啊!」
嬴楚對嬴川的愧疚越來越深重。
直至最後,當快離開禁軍大營時,他看著那些被訓練的禁軍士卒,心如刀割道:「吾兒嬴川藏拙多年,當真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