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雨季節
南方的梅雨季節,無錫下了很久的雨,整座城市籠罩在霧裡,朦朦朧朧的。
成信玄左手提滿了東西,右手撐著藍色大傘,走進一座映襯江南民宅的古樸小鎮里。他一步一個台階,踩在早已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小心地躲避著泥濘的水窪,沉穩地腳步彷彿踩在一幅水墨畫里,勾勒出黑白的線條。
沿著老舊的牆壁,他上了一個小坡,拐彎右轉,任傘沿滴落的雨水飄下,有點打落在膝下,在黑色牛仔上暈開了一處烏灰色的水漬。鼻中嗅到樹葉落在泥土上腐爛的味道,還有未掉落的淡淡花香,成信玄看到不遠處虛掩的玄紅色大門,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走到門前,將傘放在門邊,右手握成石頭敲門。
門緩緩被打開,成信玄對開門的中年女人親切地喚了聲:「媽,你和爸近來好嗎?」
多了一個人,桌子上的飯菜卻顯得無比豐盛可口。
中年女人不自覺看了眼擺在柜子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有她和一位小女孩的照片,然後便是女孩不同成長階段三個人的合照,她輕嘆了一下氣,很快恢復鎮定給成信玄碗里夾菜,問他:「小信,你爸媽最近都還好吧?」
「他們都很好,最近忙,哪天空了說要來拜訪你們。」成信玄分別給餐桌的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夾菜。
「來,小信,我倆喝幾杯。」中年男人已經把兩個酒杯斟滿,碰杯喝完后,他繼續說,「小信,餐廳生意還好吧。你阿姨我會照顧好的,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常常那麼遠跑來看我們,有這個心就好了。」
吃過午飯,成信玄習慣地一個人來到小漩的房間,房間裡面沒有一點灰塵,每樣東西東西都擺放整齊,放佛房間的主人不久后便會歸家。
小漩媽站在房間外面,看到成信玄依次拿著他和小漩小學到大學的合照,她看見照片里安靜乖巧的女孩,似乎小漩鮮活地出現在她面前,安靜地看著書,抬頭對她露出淺淺地笑。小漩媽眼角不覺出現了淚水,小漩爸想過來安慰她,她輕輕搖了頭。
小漩媽走近成信玄,對他說:「小信,謝謝你那麼久還能記得小漩。可是,已經三年多了,小漩還沒找到,她是回不來了。你還那麼年輕,我想小漩也希望,你能往前走。」
成信玄放下相框,愛惜地撫摸小漩房間大大小小的東西,他看著屬於小漩的床、衣櫃課桌、書櫃、檯燈、書籍、筆,眼睛沒有一點分心,他對小漩媽說:「媽,小漩還會回來的。我欺負了她那麼多年,我對她說過以後還要讓她好好欺負回來。」
飛機盤旋在無錫上空,因為糟糕的天氣遲遲不能降落,天色在慢慢轉為暮色。
飛機里,李婉心有些心不在焉地再一次攪動咖啡杯的小匙,左手拖著下頜,望著窗外電閃雷鳴的恐怖天氣,有些昏昏欲睡。
等到李婉心下飛機,已經是深夜,而外面的雨依舊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她招了一輛計程車,無聊中上網搜到了那家「玄的漩」的甜品屋,她一張張點開照片,看似隨意,但看得格外認真。
禮拜六,無錫的天氣依舊偷著懶,雨水順著瓦片的空隙,匯成一條細細的小溪,放佛脫線的珍珠,落滿一地。整個城市像是在沐浴一樣,隔著玻璃門,白霧霧的,隔得那麼近的建築,卻有種無形的距離感。
甜品屋中式古樸雕花雙開門掛著木牌,上面落了酒紅色的字:休息中。一雙沾滿雨水的手放在門把上,推開了大門,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搖動了門上的鈴鐺,一陣陣空靈的聲音徐徐傳來。
正打掃衛生的女生抬起了頭,她眉毛擰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沖廚房的方向大喊:「陽陽,幫我拿一塊抹布,免費勞動力來了。」
「阿敏姐,我的未來師傅在哪?廚房嗎?今天會推出新甜品嗎?」推門進來的女生,背著雙肩包,打扮潮流,揚著青春的活力。
廚房裡。
陽陽正在整理咖啡和飲品的材料,他放下袋裝的咖啡豆,對成信玄說:「老大,你的未來徒弟,劉小妹又來了。你要是沒意見的話,我給她拿抹布去。」
成信玄專心用剪刀裁剪出一個個可愛俏皮的小動物形象,似乎陽陽的話根本沒有打斷他任何一點思路。陽陽看到成信玄沒有反對的意見,他便拿起抹布,迅速閃出去。
成信玄完成最後的甜品形狀的製作,便大致收拾了下,沖水洗手,把手擦乾後去柜子里取了一個盒子。成信玄看到回到廚房的陽陽,把盒子拿到陽陽面前,指了指出爐好的點心,對陽陽說:「把盒子裝滿,然後拿出來。」
劉小妹看見成信玄走出來的身影,興奮地咋呼:「未來師傅,什麼時候教我手藝啊?你不要再拒絕我了,你知道我成績不好,肯定考不上大學的。我那混賬老爹三年前跑去廣東打工,就沒打過什麼照面,我媽給別人當保姆,早出晚歸的。我就是孤家寡人啊,沒人疼沒人管,小玄哥,你就讓我跟著你走光陰大道去。」
成信玄瞟了一眼阿敏,語氣有些責備的意味:「阿敏,你也是那麼大的人了,不要總是欺負小妹,把她當免費勞動力。」
成信玄看到阿敏連忙低頭,誠懇地承認錯誤,又轉向劉小妹,他醞釀了一下,然後說:「小妹,我不收你,第一是我這兒沒有多的閑職,也沒有多的工資,就我和阿敏、陽陽,勉勉強強。第二,我喜歡性格比較安靜的員工,不喜歡一天一驚一乍的工作狀態,你的性格顯然不合適。第三,你小玄哥技術也一般,如果你真想做這方面的,我可以給你引薦這方面比較專業的廚師。」成信玄示意陽陽把裝好點心的盒子拿來,然後他遞給劉小妹,繼續說,「給你和你媽的。不管你想做什麼,專心準備高考,把畢業證拿到了來。不過,你想做廚師,你的指甲最好保持乾淨,不要留長也不要塗其他東西。現在外面雨小點了,早點回家。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和事情,小玄哥能幫你的依然願意幫你。」
劉小妹接過點心,攪了攪手指,聲音放得低而輕:「小玄哥,今天讓我呆這裡好不好?我保證,我以後乖乖的,不貪玩,好好準備高考。」
成信玄走向廚房的步伐停頓了一下,沒有轉身,回她:「恩。」
李婉心從公交上下了車,她往沒雨的地方快速走過去,拿出帽子和口罩,快速地武裝好自己,她走之前壓了壓頭髮,把口罩往上扯了扯,準備好后把傘撐開,走了出去。
雨漸漸小了,地上的積水卻沒有那麼快散去。李婉心踩在石板凹下去的淺窪上,盪起一波水紋,發出「鐺」的低音。隔著厚厚牆壁的江南屋舍,房檐下滑過的雨水滴在石頭上,碰撞出的聲音,與她的步伐一前一後,相得益彰。
前面出現岔路,李婉心努力回想先前詢問到的路線,在向左還是向右抉擇中猶豫了,最後她憑著感覺向右走去。
「這場雨下了好久,菜價漲了不少,而且蔬菜和水果都不好,昨天買的葡萄就沒什麼甜味。」小漩媽側頭,對撐傘的小漩爸說話。
「對啊,很多年都沒有下這麼久的雨了。你的關節這些天還那麼痛不,難受了你不要悶聲忍著,一定要跟我說。」小漩爸關切問道。
「好,我知道。」小漩媽看了看霧蒙蒙的天空,有些感概。
「怎麼了?」
「那場雨,應該是我們才搬到無錫的時候吧。那時候,小漩剛來沒有玩伴,總是下雨,也沒有機會去認識小夥伴,她就總愛端著一根矮凳子,看著雨發獃。」小漩爸由著她說,只是帶有皺紋的大手握著小漩媽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給她安慰。小漩媽輕緩緩說完,發現已到了家門口,而大門那裡,正放著一堆各種營養品。
「小玄買的吧。他來了怎麼沒有打電話跟我們說一聲,大老遠的跑來就走了。」
李婉心躲在牆壁角落,看著小漩爸媽把東西提起,開門進去,虛掩的門把他們的身影漸漸模糊,他們的聲音也慢慢消失在她的耳朵,她才離開。走了幾步,她又停下轉身過去,滿含眷念凝視了一會兒,才回身踏過一個個淺窪,任飛揚的雨水扑打在臉上,任腳踩起的水漬濺到她的裙子上。
夜悄無聲息地籠罩在整個城市上方,白天變黑夜,雨還在鍥而不捨地下著。
成信玄讓阿敏和陽陽回家去,他最後收拾下便關門。他走到門口,把門牌換成「歇業中」,他剛走回去,風鈴響了。
「不好意思,我家女兒餓了,哭著吵著非要吃你做的點心,無論還有什麼口味,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打包一份。」開門進來的是一對母女。
成信玄幫那對母女打包完后,便拿傘關了燈,鎖好門離開。他轉身看見那對還未遠去的母女,母親牽著女兒的手,安靜地看著女兒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愛憐而疼惜。
周圍到處都是撐傘的行人,成信玄看著下雨的夜空,他喃喃:「小漩,我想你了。」
成信玄第一次遇見小漩時他六歲半,小漩那時七歲。
那時,成信玄家住在老式的江南古典房子里。那一年的夏季,也是一個多雨的季節,雨天連綿不休。
成信玄的媽媽是傳統江南甜點師傅,哪怕閑在家裡每天都會弄點小點心。成信玄最喜歡是點心出鍋的時候,熱氣騰騰的,口感最好,香味最佳。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在廚房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成熟的點心打雜的時候,工作繁雜無聊。他的媽媽用老師傅教育小徒弟語調,說他應該如何如何,他頭大得特想罵人。終於,他家的門被敲響了,有客人來了,他順便可以忙裡偷閒。
據說,他家附近搬來了新鄰居,他在廚房聽到她們談話,好像是一個阿姨帶著一個小女孩來拜訪他家。不過,他比較關心那小蒸籠裡面的點心,他摸了摸腮幫子,側耳聽他媽和那位阿姨應該會談很久的樣子,他便一步步挪向蒸籠,他樂開了花,伸出了手。
「成信玄!」他聽到他媽的聲音,一下子縮回了手,然後又聽到他媽叫他出去見客人的聲音。
成信玄覺得很煩很不情願,他摸了摸臉蛋淤青的地方,還能感覺到疼。要他這樣出去見人,這不是擺個大笑話給別人嗎。早知道,他昨天揍齊家那小子的時候不要那麼猛了,忘記躲臉了。那個齊胖子他早看不順眼了,在學校作威作福,回了家就欺負周圍年紀小的孩子。他就想那齊胖子既然欠收拾他就修理一下他唄,就算全身被雨水淋濕也沒什麼,他反正是打爽了。
結果,哪知道他那麼背,他剛把齊胖子腦門打了一個包準備撤退就被出差了本該三天後回家的老爸逮個正著。晚上,他被老爸收拾了一頓,今天一早他老爸就又出差去了,敢情他老爸回來不是為了聯絡感情而是為了揍他一頓。
最後,成信玄還是被她媽逮出去見客,他媽還特高興跟他說:「小玄,你看多有緣,新搬來阿姨的女兒的名字跟你同音呢。」
他循著他媽的目光,看到一位梳著小辮、表情淡淡,穿著碎花小裙的小女孩挨著阿姨筆直地站在旁邊。他覺得她看起來好像在認真聽大人們的話,但是他看到她的眼睛沒有聚光,估計早分神到外太空去了。
他走到她面前她都沒注意到,他有些煩躁地問她:「喂,你也叫成信玄?」小女孩聽到他的聲音,才反應慢半拍地看著他。
小女孩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盯著他的臉看,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看他淤青的傷口,他別過臉,準備再重複一次時她開了口。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解釋:「漩是三點水加旋轉的漩,成信漩!」
第一次,聽到另一個人介紹自己,用的自己名字同樣的音,很古怪也很奇特。她的聲音字正腔圓,帶點尾音,似布谷鳥一樣,蠻好聽。他繼續看著她,也努力用比較正規的普通話認真對她說:「玄是玄幻的玄,成信玄!」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盯著他臉上的傷看。
「我就臉上挨了兩下,被我揍得那個人更慘。」他努力解釋。
「打架不好。」聽到她客觀而直率的話,他覺得她不可愛。
很快,她被她媽帶走了,他們的稱呼還被大人私自決定有他兩的時候叫他小信,叫她小漩。
時間匆匆劃過,在成信玄快要忘記有個跟他名字同音的鄰居時,他老媽打包了一些新出爐的點心讓他送去新鄰居那兒。
他撐了把藍色的大傘,穿著拖鞋,踩在長著青苔的石板路上,一路搖搖晃晃走到小漩家。小漩家的門虛掩著,他將點心盒拿到撐傘的那隻手上,然後右手推開笨重的門,門推到一半,他看見了小漩的身影。
屋內除了雨水落在地上的聲音,顯得格外寂靜。房檐下,流下的雨水像迷濛的霧,隔絕他和小漩的世界。她披著長發坐在一根方凳上,穿著短褲的雙腿合在一起蜷立了起來,她的雙手合抱著膝蓋,頭靠在膝上,側頭望著庭外的天空,像是在安靜地看雨,又像是在發獃。
大門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音,她轉頭有些迷茫地看著他,看了他一會兒后又轉頭繼續望向屋頂外的天空。他記得他每天在周圍玩耍的時候,一次都沒有看見過她,讓他有一種他似乎沒有遇見過她的錯覺。
「成信漩!」為什麼他覺得喊別人是自己名字的音,那麼驚悚。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表情地又轉了回去,他繼續喊:「喂,你出來拿一下,我媽讓我給你們的點心。」
成信玄看到她正式看向他,過了幾秒,領悟到他意思后便從凳子上下來去穿鞋,他就退出去,撐著傘在門外等她。
成信玄站在小漩家門外,背對著門,右手有些無聊地旋轉撐著的傘,左手提的點心盒像盪鞦韆一樣,低幅度地上下晃悠,左腳朝外,右前腳上下打著拍子踩在濕滑的石板上。他嘴裡嚼著泡泡糖,不時吹出個泡泡,形象有點痞氣,更多是一種無拘無束地率性瀟洒,雨天被他賦予了別樣的活潑。
小漩撐著大紅傘,站在半開的門內,她靜靜看了會兒背對著她的男孩,又出神地看著飛揚的雨珠撒向古樸的江南老宅屋檐上,聽著自然演奏的雨樂,她為了看得到更廣的視野,不由自主推開了門,發出「吱呀」的聲音。
小信轉過頭,看著發神的小漩因為聲音有些驚擾的糾結,他覺得她似乎是另一個世界不小心被遺失在這裡的小孩,她在她的世界里,她不靠近人,別人也走不進她。她終於意識到他的注視,慢慢踱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左邊和右邊的水窪,有些局促地站在中間。
「要不要走過來?」小信建議。
小漩看到與他不遠的距離,感覺走過去與他距離貌似太近,她搖了搖頭,安靜地等小信走過來。
小信邊走邊從兜里拿出一個泡泡糖,靠近她遞給她:「來,吃個。」
她擰了擰眉,看到他嚼的津津有味,又看了看他手裡的泡泡糖,有糾結,有疑惑。
小信將左手點心盒的繩子套手上,騰出手來把泡泡糖的糖紙剝開,然後把傘換手,直接把剝好的泡泡糖伸到她嘴邊,看見到她不情願地張開嘴,一口一口咬進去,直到她細薄的粉唇碰到他的食指,把最後一口吃到嘴裡。
他高興地笑了,把點心盒遞過去,右腳退後面時,一下子踩到腳旁邊的水窪。小漩右手剛伸出去拿到點心時,水花一下子飛濺了起來,他們兩個人臉上、衣服、褲子和鞋子全部都遭遇意外。兩個小孩顯然對於突然的事情有些慢半拍,彼此對望著。
「噗嗤!」小信看著有些狼狽的小漩,沒忍住,笑了起來。
小漩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臉,眼睛瞪向小信。
小信看到她圓碌碌的眼睛,笑得更歡了,他眼睛飛過閃過狡黠的光,抬起右腳,學著小漩的表情故作兇惡的瞪回去,右腳踩下去,夾雜泥漿的水再次飛濺起來。
小漩在水花濺來的時候,閉上了眼睛,水漬扑打在她的臉上,她眼睫毛眨了眨,準備睜開眼時,一雙小手帶著溫熱觸摸到她的臉頰。她聽到他喃喃:「擦不幹凈?」
她睜開眼睛,看到他從傘沿接了雨水,然後手再次觸碰到她的臉頰,水滴順著他的指尖從她的臉上流下去,小臉很快梨花帶雨。
他的嘴巴吹起了一個大大的泡泡,突兀地呈現在她面前,泡泡變小回到嘴裡,他看見恢復淡漠眸子的她淡定地吹出了一個很大的泡泡,然後轉身過去,在關上門的時候誠懇地對他說了句:「謝謝。」
雨依舊在下,飛灑在大傘上,滑到傘沿,滴到長有青苔的石板上,碰撞出聲音,配合著腳下的拍子。
九月的新一天,烏雲密布,下起了大雨。
小信和小漩各自背著書包跟在他們媽媽後面,他們的媽媽靠在一起說話,談論她們生活的瑣事,說著對於自己孩子開學后抱有的希冀。小信和小漩一起走在後面,中間隔有兩三個人的距離,一個有些無聊地邊走路邊玩著傘沿滴落的雨水,一個小手攥緊書包帶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面的身影,許久無言。
小信扒了扒自己的短髮,靠過去,然後用傘尖去蹭她的傘頂,對她說:「聽說我們是一個班,以後我們是同學了。」磅礴的大雨,嘩啦啦的,上揚的音調變得平和。
她點了點頭,隨後蹙了蹙眉,有些嚴肅地自言自語:「但是,我們一個班,是件比較頭痛的事。」
聲音被砸到地上的大雨變得斷斷續續,他疑惑地問她:「你說什麼?」
她把傘換到左手,走近他,與前面前行的身影彼此印照,避開不時打在她傘上的他的傘尖,她緩慢地開口:「說話,就好好地說。」
教室里,座位上的男男女女正襟危坐,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婦女站在講台上,拿著姓名簿一個個練著名字:「王興、齊星……成信玄。」
「到!」
「到。」一男一女分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很快,教室里,爆發了一陣陣爽朗的大笑聲。
漫長的小學生活里,頭痛的事剛剛開始。
語文課上,老師讓成信漩讀課文,會有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發音。數學課上,老師拿著作業本不客氣地批評成信玄寫字潦草,看得他頭痛,下課後的辦公室里會出現兩個人接受訓斥。音樂課上,老師抽點成信漩試唱,一會兒後會出現搭配不和諧的兩個聲音。
老師和同學知道他們被區分為小信和小漩后,會出現:體育課上,小漩運動細胞差,同學裡面會有人說小信體育好不就行了。思想品德課上,老師訓斥小信上課應該認真,馬上有同學起鬨讓小漩把她的紅花分點給小信。自然課上,老師對思路清晰的小信進行誇獎,會有同學立刻鬨笑說—小漩,老師誇成信玄了。
教室裡面,學生專心致志地考試;教室外面,悶熱的天氣陰雲密布。
最後一個科目開始考試,大雨「轟」刷刷傾斜落下來,時間一分分劃過去,雨漸漸變小,綠葉被站滿了晶瑩的珍珠,靈動地搖曳著。
大廳里,考完試的教學樓人頭攢動。成信玄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拿著藍色的大傘,與其他男同學興奮地說著遊戲,有些漫不經心地餘光看了看樓梯間。他面前的同學一個個與他告別,他的傘帽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次次來回地蹭。
小漩與她周圍的女同學紛紛告別,一步步走近小信。小信看見走近他,站在他身邊的小漩,他覺得時間好奇妙,初次見她,她還沒她手中那把傘高,時間一晃便走過六年,她已經比那把傘高很多了。不過,她依舊清冷少言,他和她關係不遠不近。不變的是,他還是喜歡捉弄她。
他嘴角微翹,隨性地折騰她的頭髮,對她說:「走吧。」。
她瞪了他一眼,理順了自己的頭髮,與他並肩而走,撐開傘,在飛揚的雨下,慢慢走進朦朧的雨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