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門狗 (上)
眾人行至半山腰處,已經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河內郡城。
那可是一郡之地的郡城,是河內郡最大的城池。
此時那座他們嚮往已久的郡城就在眼前,眾人滿心歡喜。
他們趙家鄉民一路南逃,就是為了頭領的一句話。此刻真到了這裡,竟還有不少鄉人流出了淚水。
孩童抱著母親的大腿,推著車的精壯漢子也不由的加快了腳步,一行人風風火火的加速行徑著,像極了歸心似箭的旅人。
只可惜眼前那個只有巴掌大的郡城,大部分是依山而建,即便他們是從山上一路急行下來的,也需要繞過層層險阻才可以回到平地上。
可即便如此,士氣高漲的他們也走的非常的快,一路上眾人少有言語。
除了以趙升為首的幾個戰場老兵,敢在馬上與高達聊上幾句他們趙家鄉域的風土人情外,隊伍中其他的鄉民都很是懼怕趙升頭領懷裡的那個小孩。
參加過戰鬥的青壯們,大概是從沒有見過一個孩子拿著很多年輕人都舉不起的長刀一刀梟首了賊頭的畫面,僅僅是想起那個孩子舉著頭顱坐在椅子上痴笑的場景,就足夠這些只剩下一腔熱血的青壯害怕的了。
不少隊伍和他同齡的小孩,僅僅只是聽到了族人們談起這件事,便會哇哇大哭起來。
這個村寨的鄉民雖然尚武,但真正上過戰場,見慣了生死的人卻不多。
許多鄉民還是十分淳樸的農家漢子,依舊保留了鄉間百姓的一些小人物心裡。
他們即便感激這個小鬼替他們的首領出謀劃策,擺平了這次危機,卻也仍是十分懼怕這種年紀輕輕殺人不眨眼的小孩。
即便死在那個孩子刀下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們記著的也仍是當日那個孩子梟首了賊人後令人背脊發涼的笑聲。
這根本不是那個年紀的孩子幹得出來的事情,現場親眼看見了這一幕的人,口口相傳。
夜裡總會在親人前談起,從老人到女人,最後傳到了孩子那。
在這個時代,如此超出正常孩子心智的舉動,在普通人眼裡是個異類,可在趙升這些見過了外面世道的老兵眼裡。
這個孩子可是擁有他們都不可想象的天賦神通,不僅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身手,更難能可貴的是那種,在戰場對局勢精準的判斷和謀略。
莫說是他們這些打了多年戰的老兵想不到那些奇襲與勸降的手法,就連在關鍵節點上如何向友軍發送信號,這個孩子也能想出自己獨特的方式。
或許大多數鄉人想不到,一場親歷的戰鬥,早已讓他們村寨中的那一股邊軍勢力徹底接納了這個孩子的不凡,甚至他們還隱隱的覺得這個孩子似乎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般身世卑微。
只不過,許多人看破不願點破。畢竟經歷過生死之戰,他們早已將心中的一些疑惑,完全的拋到了信任之後。
特別是同樣與他在二樓拚命的趙一龍,早在刺殺當日,就已經把高達當成了生死兄弟。
可當他看見鄉親們的恐懼時,又能做些什麼?就像他的阿爹趙升一樣,即便現在做了頭領,在面對這些隨便拎一個出來,都很可能是族中長輩親戚關係的鄉人,也只能做到沉默,多過了解釋。
這一戰,高達立了大功,雖然失去了作為一個普通孩子混跡在隊伍里的平凡生活,卻也得到了趙升他們一行骨幹的肯定。
他們糧食不多,在增加了一部分人後,落腳之處,反而成了當下最緊要的問題。
有了十數匹馬,再加上一些推車,讓他們一行人的負擔少了些許。
趙升作為一個行軍打仗多年的邊軍將領,他對高達在這次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天賦,可以說是十分的欣賞。
因為當年的他還只是邊軍一名小小的百夫伯長,就有幸遇到過,後來奉命過來雁門郡支援的雁門新軍。
那是一批都是由年輕人組成的隊伍,其中就有丁原將軍帶出來的幾個年輕戰將。
當時的趙升已經因為傷病無法長時間的作戰,才會被安排到後方去做一些後勤和運糧的工作。
那個時候的邊郡條件惡劣,氣候也差。他們運糧總是缺少馬匹,所以一旦遇到胡人的襲擊,死傷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而且,這些胡人極其擅長馬術,又各個都是騎射手。他們來去如風,即便在兵器上稍遜於漢兵,卻也仍能咬著他們的隊伍不放。
像是狼群捕捉到了獵物一般,總會一點點的將獵物蠶食殆盡,才肯罷休。
當年的趙升幾個兄弟,就因為遇到了境外的風沙而迷了路,護送著糧車,卻在半路上遇上了匈奴的斥候。
他們環車而守,面對數千名的匈奴騎兵,沒有人能覺得這一次能夠在胡人的襲擊中活下來,也深知,缺少馬匹的他們,根本就逃不出對方的追殺。
又因為押運的是新軍救急的糧草,只能以命相搏來報效主公。
那一戰只有2000人的運糧兵,僅僅是抵擋胡人的前三波衝擊就已經死傷了大半的兵士。
等到風沙消散過後,趙升他們才明白了,自己遭遇的並不是一個胡人部族的襲擊。
那一眼望不見頭的騎兵長陣,立著某股匈奴貴族的旗號,他們知道當那面狼王旗立起時,死亡便成了他們最終的歸宿。
可就在此時,不知從哪,殺出了一整隊裝備齊整的邊軍騎兵,那些漢兵胯下的戰馬雖然毛色各異,身上的裝備卻十分的統一。
那可是丁原將軍手下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部隊,羽林騎,就算是他們這樣上過無數次戰場的老兵也比不上這支隊伍里的任何一人。
那一戰,趙升立於軍陣前,清楚的看見了,帶領著那支騎兵部隊的年輕將軍模樣。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騎將,個頭不算魁梧,體型卻顯得十分的修長。
不是什麼十分有威儀的將軍,但他手中揮舞的長戟卻十分的可怕。
那年輕小將一身黑袍黑甲,每次在戰馬上揮動著雙刃的長戟便會有一股旋風沖開胡人的軍陣,而他身後的那些羽林騎兵士們,更像是野獸一般。
沖入軍陣中便是一陣狂砍亂殺,即便是胡人精銳的騎兵,也抵擋不了這樣數百精銳騎兵的衝擊。
他們僅靠著數百精騎的奇襲,就衝散了敵軍的前陣,還如入無人之境般的殺向了立著匈奴王旗的騎軍方陣。
僅僅是這麼一瞬間的戰場變化,趙升等人便捕捉到了他們撤離戰場的最佳時機。
隨後新軍的援兵趕來,他們撤出了戰場。
事後,趙升想要通過軍中的關係,親自上門去感謝那名小將,卻又聽聞對方殺了匈奴左賢王后,仍不願還軍,便繼續帶著羽林騎追殺匈奴逃兵去了。
那一夜,作為一個邊軍老兵的趙升無比的佩服這樣的年輕人。
隨後,他才得知了,那個看起來最多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小將,名叫呂布,是邊軍將軍丁原手底下的得意部將。
當年匈奴大規模進犯邊郡的時候,就是這個年輕人帶領著羽林騎的前身,打破了匈奴人騎強我弱的不敗神話。
隨後雁門的新軍,才擁有了這支不弱於胡人的精銳騎兵編製。
那時候作為軍中的前輩,沒有人不嚮往丁原將軍手底下的那幾個年輕戰將。
如今想起往事,趙升仍是一腔熱血。只是返鄉多年後,他早已經將心思轉移到了自己那個武道奇才的長子身上。
偏偏又在自己遇到困難的時候,讓他在半路上撿到了高達這樣超乎了常理的孩子,他又怎麼能不激動呢?
這個時期的人,都十分的迷信,即便是讀書人也十分的遵從一些書上的鬼怪神奇。
他知道高達這孩子的不凡,也把這種不凡將其視為了一種,上天賜給大漢子民的一種福報。
比起他那個老實巴交卻對武道十分痴迷的長子,很顯然當下他懷裡的那個小孩,未來會更有出息。
畢竟這個孩子身上所擁有的可不僅僅是蠻力,還有他那個只知道練武打架的長子,學不來的智謀與狡猾。
此時趙升正用慈愛的眼神打量著高達,他摸著高達小小的腦袋,竟也想起了數月前死在了黃巾眾屠刀下的次子二虎。
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死,應該也是和這孩子差不多的個頭,只是可惜了,他沒能帶給兩個兒子安穩的生活。
趙升勞碌半生,為了大漢貢獻了自己年輕時的一切,風風光光的回鄉迎娶了鄰村織麻鄉的女人,三十多歲的時候擁有了兩個兒子,又受到當地里正的照顧和信任。
可奈何好日子不長,緊接著便相繼遇到了旱災和瘟疫,他們一起返鄉的邊軍老兵,如今活下來的也就只有他身邊的十幾個兄弟。
作為領頭人,他一路見證了太多兄弟的離去,如今帶領著族中的後輩一起南下投奔陳氏,其實為的也不過是一個安穩的生活。
他想儘可能的保住趙家村最後的希望,也希望能夠給自己的長子一個可以報效國家的正經身份。
而高達呢?
他在趙升的懷裡,想到的卻是許許多多現實里的記憶。他只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也像趙頭領這樣抱著他在景區公園裡騎過馬。
他的記憶中的父親,曾經也像正常的父親一樣疼愛過他,可是後來父母離婚了,他的生活軌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這個世界里,許多人,許多事,莫名的讓他想起了很多早已經忘記的過往。
看著趙升,看待他溫和又溫柔的眼神,高達也是第一次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才能感覺到的歸屬感。
他與這些叔叔們相處的十分融洽,所以才能夠在前隊中混得如魚得水。
再後來,他又認識了趙家村裡的許多人,比如趙升親傳的幾個弟子,其中最厲害的兩個獵手,正是當初在樹上藏匿了氣息埋伏了他的兩個年輕人。
他們是趙一龍的堂哥和堂弟,叫趙勝和趙羽,是一對兄弟,兩人相差兩歲,是趙升已故二弟的兩個遺腹子。
其餘很多姓趙的,都還沒有名字,他們鄉里人不怎麼講究大名大姓,大多時候都是用小名或者外號來互相稱呼,除了姓趙,大多時候喊的都是什麼,六狗子、小三兒之類的鄉間小名,所以高達很難把每個人的名字對上號。
與這些鄉間小童不同的是,趙一龍雖然看起來老實吧唧的,卻是一個十分好學的少年。繼承了這副軀體主人的意識,高達雖然不識一些繁體字,卻每每有一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讓趙一龍覺得十分的有趣。
兩人內心年齡相符,平時有多喜歡混在一起,高達也就自然而然把他自己在遊戲中學到的某些戰術戰略傳授給了趙一龍。
當然了,兩人還口頭約定過到了郡城,安頓后,趙一龍必須將他那一手漂亮的連珠箭技巧教給高達。
正當眾人其樂融融的靠近河內郡城城門時,看到的竟會是城下防禦工事齊整,牆上甲士弓弩排排起,兵士們個個表情肅穆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