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門狗 (下)
高達知道河內郡因為暴亂,一定會有些許不同的舉動。
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來到這座郡城下時,看到的竟會是如此陣仗。
兵士甲胄齊整,城門下也早已做好了防禦工事,就連城牆上的衛兵也比他記憶里多多了。
莫非是河內郡周邊也有了黃巾賊人的身影?才讓這一郡之城變得如此緊張?
正當眾人疑惑是,就見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漢兵隊長在城牆上探出了腦袋,他就是這個城門的門吏,是軍隊中的下級軍吏,管的就是每日的城門進出。
當然也是下級軍吏中最有油水撈的一份差事。
大漢這些時日,見慣了各種從外地來投奔親友或一些大族的流民。
見城下來的一群人,雖然浩浩蕩蕩,有車有馬有兵器,但穿著打扮卻十分的寒酸,門吏便有了輕視之意。
他撇了撇嘴,見那支流民隊伍里為首的幾個人不像善茬,且都帶著兵器,便例行公事般的沖著城下喊道。
「郡守大人有令,全城緝拿黃巾亂黨,從前日里,郡城就已經不再接納新的流民,爾等若是識趣,請自覺離去,莫要在此地逗留太久,以免亂了秩序「
城上甲士齊整,喊話的那個漢兵雖是一個門吏,卻手握實權。
話一出,眾人嘩然,就連趙升的臉色也變得十分的難看。
他們可是千辛萬苦跑來投奔陳氏的難民,又怎麼可能會因為這個小吏的幾番場面話就打發走了。
見身後的眾人議論紛紛,趙升趕忙拍馬上前抱拳解釋道。
「兄弟,在下趙升,曾是雁門邊軍將士,此次協眾而來是受了陳爾公子的邀請,還希望兄弟通融一下,將我的話傳達給公子」
見來的大漢頗有威儀,門吏雖有一絲動搖,卻仍冷冷的回應道。
「陳爾公子,乃是河內名士,又怎麼會識得你這等山野村夫,識相點就速速離去」
言罷,城門吏一抬手,齊整的弓弩竟直接架上了城牆。
城下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了起來,一些緊張的青壯竟還嚇的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利刃。
趙升見高牆上架起了上百支弓弩,本想試著開口說一些暗話,賄賂一番那個軍吏。
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打算搭理自己,頓時心如刀絞,他握緊了拳頭,牙齒也咬的咯咯作響。
卻見懷中那個孩子,突然一個蹦躂的跳下馬,學著電視劇里大人物附手在背的模樣,畫風一轉的抬頭便對城牆上的門吏大罵道。
「小小的城門吏,也敢狗眼看人低」
「我乃,下河縣李氏族人,陳爾二公子乃是我的生父,家母曾與陳二公子有過婚約,顧念其二公子與夫人恩愛有加,才沒有將我的事情告訴公子,阿母自小就將我放在李家生養」
「下河縣城破時,我李氏一族皆被賊人屠戮殆盡,即便陳二公子不收留我,我李家也與司馬家是生意上的舊交,若是你不信,可以派人到司馬府上去問問,就說是我下河縣李氏遺孤來投,看司馬公子管不管我!」
「若是你再敢阻攔,日後讓我與他們相認了,有你好看的!哼!!」
高達一甩頭,小腰桿挺得老直,雖只是一個孩童的模樣,說話卻像模像樣的差點就唬住了城門上的門吏。
果不其然,門吏一聽,陳爾公子的私生子?又是司馬家的故交,頓時也就不敢繼續蠻橫無理下去。
他抓耳撓腮了半天,見城下那個小鬼雖然面黃肌瘦,卻也是個面目清秀的孩童,鼻子眼睛乍一看還真有點像老郡守他們一家的模樣。
心中不禁一陣后怕,門吏上下打量了那孩子許久,心中千萬思緒全寫在臉上。
高達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表現的十分從容。他想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要唬住城牆上的那個小吏。
才不得已把自己的身世和那個趙升頭領提到過的陳爾公子給聯繫了起來。
至於為什麼扯上司馬家,多半也只是因為半路上聽了太多趙家鄉人提起的司馬家名望。
他知道之前生養他的那個下河縣李氏,就是河內當地的馬販子,便簡單編排了一下拿出來唬人了。
結果幾個似有關係又不好推敲的大話一放出去,立馬就給之前城門上還十分瞧不起他們的門吏嚇懵了。
守門的軍吏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卻是最怕惹上大事的小人物。
他們除了要侍奉自己的主家外,也得和其他大族的長者打好關係,平時雖然看起來很守規矩,實際上都是一些除了平頭百姓,誰都不敢得罪的小吏。
而這個城門吏的主人家,正是河內郡守府的陳氏,他自然得重新打量起這件事。
城中誰人不知道,幾年前郡守陳禮大人的小公子早逝,二公子與郡守大人脾氣不和大吵了一架。
之後陳二公子的長子又病逝了,老主公還因此卧病養傷了好一陣時間才緩過神來。
現在平白無故來了個認親的孫子,那不僅對於陳氏是個大事,對他這樣的城中小吏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可他這麼多年的城門吏也不是白做的,見那小子有那麼些許意思,又不能完全信他,便主動開口問道。
「小公子,可有信物為證?」
「自然是有的」
高達二話不說,就掏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那可是雁門邊軍打匈奴貴族時的戰利品,陳爾又曾是邊軍將領,見了此物?就算不是故交,怎麼也會出來見一面吧。
他心中盤算著,這麼做穩賺不賠,高舉匕首閃閃發光,幾乎都要閃瞎了城門吏的眼睛。
那城門吏見多識廣,但也只是感覺那個東西不簡單,忙讓下面的人開了一道門縫,屁顛屁顛的跑出去拿了匕首。
見這匕首做工精緻,不像尋常物件,城門吏也不敢怠慢,便急匆匆的差手下去報信了。
門吏躊躇了良久,突然就像是變了個一般的,開始招呼手下領著城下的流民到一旁的陰涼處歇息,還十分殷勤的派人送了茶水下去。
那個時候高達正戲精上頭,轉身還不忘給身後的幾個大叔使眼色,見城門吏的態度變了,眾人也是大喜,於是趕緊各忙各的開始安頓人馬,準備入城。
而此時的河內郡郡守府內,陳爾正在與司馬二公子商談著關於軍費糧餉的事情。
忽見一小吏急急忙忙的稟報了東城門上發生的事情,司馬二公子先是一驚,聽聞了小吏的稟報后,竟放聲大笑了起來。
那會陳爾公子接過小吏遞過來的匕首,剛看出點門道,就被一旁的司馬二公子緊緊的抓住手中的信物。
陳爾與司馬二公子是摯友,十分少見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竟會對一件匈奴的匕首如此的在意,剛打算開口問些什麼。
就被那個平日里十分慵懶的司馬公子給帶到了城門處。
那原是他們陳氏的事情,司馬二公子卻十分的焦急,這一怪異的舉動,竟也讓一旁的都尉郭昂感到了些許不尋常。
他見城中兩個大族的公子哥,急急忙忙的出了郡守府,竟只是跟著一個小吏後頭跑。
便一手拽下了另一個跟著過來的城門小吏,這一打聽,郭昂就好像立了什麼大功一樣,興奮異常的就派了手底下的人,去給郡守老爺子報信去了。
此刻正在城門上的城門吏,遠遠就看到三個人急匆匆的往城門處趕,他的眼神賊好,一眼便瞧出了,三人的身份。
一個是掌管河內糧食軍餉的司馬二公子,一個是掌管著河內郡兵事器械的郡守府二公子,最後那個笑眯眯的像是趕過來看熱鬧的,儼然就是他那個內心怕得不得了的頂頭上司郭昂。
這可把城門吏嚇的不輕,他哪有時間去想城門下那個小公子的事情,趕緊讓手下人開門,自己則慌慌張張的下樓迎接幾個上官,還差點因為腳軟摔了個狗吃屎。
司馬二公子領著陳爾到了城門下,此時趙升已經領著鄉民和百姓進了城,陳爾公子一眼便認出了多年前的袍澤,當下便興奮的上前與之抱拳行禮。
眾人一陣寒暄過後,他也不顧上之前造謠生事之人的言語,當即便讓跟過來的親衛去安排後面的流民,自己則和幾個百戰老兵走在前頭聊起了往事。
司馬二公子,見陳爾一點也不關心私生子的事,立馬就明白了這可能只是那個匕首主人使得一點小伎倆,他嘴角輕浮一絲笑意,拿著那把作為匕首的信物佇立在大門前。
見那些流民百姓都是青壯,且其中還有不少身上帶著殺氣的年輕人,特別是那個趙家村出來的人,一個個看起來不簡單,心中也是十分好奇。
不過這事也是都尉郭昂管的,上官既然來了,他也就樂得去尋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司馬懿拿著那把作為信物的匕首在城門下守株待兔時,就有一個個頭矮小,面黃肌瘦的小鬼頭,急匆匆的迎了上來。
那孩子五官清秀,就是有些面色發黃,但外貌上還是與他的阿母有那麼幾分神似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先生,你手中的匕首是我阿母的遺物」
「事出緊急,我不得已才撒了個謊,把陳爾公子騙了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您能把東西還給我嗎?」
高達見那個公子哥青衫白面,雖然是個中年大叔模樣,留著小鬍渣,卻有一種古怪的頹廢美男氣質。
而且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樣子,想必也不是什麼兇惡之人。
他語氣親和,時不時還流露出了一絲孩子般的天真無邪,哪知道,那個頹廢美的中年公子哥,先是摸了摸他的腦袋。
隨後蹲下了身子,把匕首放在了他的手心處,將其慢慢的合攏后,竟還十分懷念的摸了摸他的臉頰,面有愧色的問道。
「那你可知道,你阿母現在身在何處?」
高達愣了一會,還以為遇到了自己親爹,先是尷尬了一陣后,才搖了搖頭,見那個中年大叔長的有點帥,他又不敢下一秒就開口叫爹,於是只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對著大叔笑了笑。
後來,高達才知道,那個曾對他母親寄予深情和愧疚之意的司馬家公子哥,竟會是未來終結了三國亂世的老賊司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