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歲月里的孩子
當邁入這座殘破的大殿,雲缺的心頭竟出現了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自己好像在這裡住了很久很久。
四周的景物,哪怕殘破依舊刻印在心靈深處。
這裡,他肯定來過!
可是為何沒有絲毫記憶?
疑惑之際,忽然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憑空乍現。
如怒海生濤!
大殿內的空間堆積出無數波紋,猶如湧起了滔天海浪,連著大殿外的四周空地一起陷入了這場突然出現的兇險當中。
在大殿外徘徊的幾個暗魔頃刻被空間波紋絞成飛灰,連半點抵抗都沒有。
能震蕩空間的力量,金丹境必死,元嬰境也逃不掉。
雲缺正陷入了空間波紋的中心區域,甚至連眼中的妖氣尚未來得及釋放,便被這股神秘而恐怖的力量徹底籠罩。
雲缺沒有任何懼意。
反而在心頭升起一種懷念的感覺。
這片能絞殺元嬰的空間海浪,對外人來說是致命的兇險,可對他來說卻猶如母親的懷抱。
沒有絲毫危險,反而充滿了溫柔。
本該被切碎的身軀在這片空間海浪的包裹下緩慢起伏,毫髮無損。
漸漸的,海浪退去。
順著力量的來源,雲缺看到了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畫,就在染血的襁褓旁邊。
那是一副簡單的水墨畫,畫著一位身穿長裙的女人,正在站在海浪頂端,口中彷彿正在高歌。
與星壁空間那副踏山圖一樣的畫風,畫卷也是一樣的材質。
「牧海歌……」
雲缺脫口而出,眼中有淚光閃爍。
當他看到這副畫卷的同時,心潮翻湧,無法控制的想到了一個名諱。
「母親……」
畫中的女人早已隕落在多年之前,可是她的力量卻在流逝的歲月中始終存在於畫卷當中,只為了守護此地,守護著襁褓中的孩子。
站在畫卷前,雲缺嘗試著努力回憶。
可是,依舊沒有任何關於父母的記憶被想起。
他有著強烈的感覺,畫卷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而面前的襁褓上染著的也是自己的血跡。
但為何沒有絲毫回憶呢?
巨大的疑團,縈繞在雲缺心間。
再次環顧四周。
古老的殿宇,久遠的畫卷,破舊的桌椅,甚至那件染血的襁褓也早已在歲月中遺失了顏色,變得灰白暗淡。
到處是歲月侵襲過的痕迹。
絕非十幾年即可造成的樣子。
以雲缺估計,眼前的襁褓至少得上百年的時間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可是自己,不過即將十八歲而已。
「這裡不是我的家,襁褓里包著的也不是我……我到底是誰,我從何而來?」
雲缺覺得頭痛欲裂。
「君莫北你個混賬!你到底從什麼地方把我偷了出來!」
怒罵聲回蕩在無人的大殿。
困擾雲缺多年的謎團就像一片黑霧般始終籠罩,無法看清真相。
大殿里逐漸寧靜下來,沒有活人,四處皆為死物。
外面的無數暗魔彷彿感受到雲缺的怒火,紛紛垂頭退去。
它們不會開口,無法訴說埋葬於歲月里的真相。
唉……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無奈的嘆息打破了寧靜。
雲缺猛然回頭,望向大殿後方。
嘆息聲,來自大殿後面,竟出自一顆早已枯敗只剩下半截的古樹。
順著大殿後的裂痕來到外面,雲缺目光閃爍,盯著古樹。
樹不會發出聲音。
嘆息的,是藏身於樹中的人。
在這棵半截的古樹周圍,存在著密密麻麻的空間波浪,那股毀滅般的力量正禁錮著樹中之人。
「你是誰,你知道我的身世?」
雲缺冷聲質問。
嘆息之後,樹中傳來老者蒼涼的聲音。
「之前,不太清楚,現在,有了些眉目。」
聽聞這句話,雲缺豁然一愣,脫口道:
「大祭酒!」
從樹中傳來的,正是天祈學宮大祭酒秦蒙的聲音。
聽出是大祭酒的聲音后,雲缺來到樹下,嘗試揮散包圍在古樹周圍的空間漩渦,只是效果並不明顯。
層層疊疊的空間漩渦在雲缺的揮手間有所淡化,但始終存在,封死了古樹周圍的空間。
這些空間漩渦對雲缺無害,但對外人來說則是致命的禁錮,以至於連大祭酒那等元嬰強者也無法妄動。
古樹從中心開裂,如門戶們開啟一道裂痕,現出了秦蒙的身影。
大祭酒盤坐於樹中,周身涌動著驚人的靈力波動,竟在施展著全力抵抗空間漩渦的絞殺。
能看得出秦蒙的臉色十分蒼白。
可見這些日子以來,陷入此地的大祭酒耗費了大量的靈力。
秦蒙呼出一口氣,疲憊的臉龐上多出一絲輕鬆的神色。
今天由於雲缺的到來,令四周不斷湧現的空間力量變得輕微了一些。
雖然只有稍許的輕微,對秦蒙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喘息。
「大祭酒沒去爭奪古法寶,怎麼來了內城?」雲缺又嘗試了幾次,遺憾道:「這些空間漩渦我無法消除,恐怕幫不到大祭酒多少。」
「你已經幫我不少了。」秦蒙和藹一笑,道:「禁錮此地的空間之力弱了一半,待老夫恢復一番力氣,足以破開禁錮逃出內城。」
「那就好。」雲缺也鬆了口氣,忽然想起剛才對方所言,問道:「剛才大祭酒說對我的身世有些眉目,可是真的?」
秦蒙沉默了下來,目光複雜的望著雲缺,許久后又將目光望向大殿里漂浮著的襁褓。
「多年前,我曾與好友來過此地,那時候,襁褓,並不是空的,裡面包裹著一個小小的嬰孩。」
秦蒙的目光彷彿穿過了歲月,唏噓著講述起來。
「那是個特別的嬰孩,他沒有呼吸,一動不動,就像被冰封住一樣,又像是精緻得栩栩如生的雕刻品。」
「最初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那嬰孩是死物,或者是假的,但結果令人震驚。」
「那嬰孩,居然是活的,他有著自己的生命,以特殊的方式存活著。」
「我們不由得猜測嬰孩的身份,最後得出一個答案,嬰孩極有可能是無界城之主的孩子。」
「整個無界城在多年前早已毀滅,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城主,唯獨這個嬰孩活了下來,他是無界城唯一的倖存者,也應該這裡的主人。」
聽著大祭酒的講述,雲缺心緒起伏,無法平靜。
他急切的追問道:「大祭酒何時來過的無界城,可是十七年前?」
如果大祭酒當真十七年前來到這裡,那麼嬰孩就很有可能是如今的雲缺。
然而秦蒙的回答,令雲缺大失所望。
大祭酒緩緩搖頭,道:「我上次與好友來到這裡的時候,是一甲子之前。」
一甲子,六十年前。
當年的嬰孩如果還活著,如今至少六十歲,又怎麼可能是雲缺呢。
「不是我……」
雲缺再度迷茫起來。
秦蒙目光炯炯的又道:
「不要以歲月來判斷那嬰孩的存在,嬰孩在襁褓中的狀態,類似於被玄奧的力量所封印,保護了起來,也可能早再百年前甚至千年前就已經存在了,只是在歲月里靜靜的等待著復甦。」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被封塵於歲月里的孩子。」
「他有可能在十七年前便活了過來,距今,正好是你的年紀。」
秦蒙苦笑了一聲,道:「知道我為何要涉險重來這絕境般的內城嗎,我就是想要看看,當年襁褓里的嬰孩是否還在,因為自從看到你來了學宮,我就想起了十七年前我那好友給我留下的一份口信。」
「他說,他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救濟天下蒼生的事,那一年,北地出現驚人的天象,預示著滅世之災,從那之後,我那好友便一去不歸,斷了音訊,生死不明。」
「我那好友怕是凶多吉少,你或許認得,他叫,君莫北。」
一個名字,令雲缺的心頭炸起了驚雷。
君莫北……
他何止認得!
「原來十七年前,他是從無界城裡將我盜走,帶到了大窯村!」
「原來我也有父母!我不是野種。」
雲缺忽然笑了起來,笑道暢快而蒼涼。
即便家已殘破如廢墟,但這裡,依舊是故鄉。
直至此刻,雲缺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也明白了自己為何在修鍊上毫無阻塞,可以連番突破境界。
他早已在千百年前就出生了,只是被母親為了保護二封印在時空里,不會長大。
直到十七年前,君莫北來到內城,從封印中盜走了嬰兒。
雲缺才在大窯村開始了生長,重新活了過來。
只是他毫無之前被封印時候的記憶。
不過,在長久的歲月封印中,他的天賦卻在始終成長著。
一個經歷了千百年歲月的嬰孩,只要重新生長,哪怕是普通人,他的天賦也將無人能及,又何況是無界城之主的孩子。
雲缺,便是這座無界之城名副其實的少城主。
難怪四周的暗魔會奉他為主。
原來暗魔們早已認出了少城主,只是無法開口訴說罷了。
雲缺得知了身世,而秦蒙也確定了好友的下落。
大祭酒苦澀道:「當我再次來到這裡,看到襁褓中的嬰孩消失,我才知道,原來君莫北將嬰孩帶走了,而北地可怕的天象也從未再出現過,想必,是他借用無界城裡的嬰孩,來拖住了劫難的來臨。」
雲缺冷冽的道:「是啊,君莫北救了天下,他是受人敬重的英雄,可他卻害了我,在我眼裡,他永遠是個偷孩子的賊!」
賊人之說,是雲缺對於君莫北的恨意。
被人當做容器而利用的滋味,沒人願意體會。
秦蒙默默的聆聽著雲缺的憤怒,沒有反駁。
「是啊,我也沒想到,堂堂世間強者,如大賢般的人居然也會用這等卑鄙的手段,他,現在還活著么。」
「成了泥人,可以說活著,也可以說死了,那是他的報應。」
「報應……這世間的是非功過,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也許他看似在害你,實際卻在幫你。」
「大祭酒是想說若非君莫北將我帶出此地,我還依舊封印在停滯的空間當中,他將我偷了出來,也變相成為將我救活喚醒是吧。」
雲缺的嘴角掛著冷冽的淺笑,但凡提及君莫北,他都難以控制的生出無窮恨意。
哪怕那個人教會他很多東西,包括能救命的秘咒仙砂返魂籙。
仍舊改變不了仇人的關係,而非師徒。
秦蒙再次沉默良久,幽幽一嘆。
他將目光望向殘破的大殿,彷彿在尋找著什麼,一寸一寸的掃視著,連殘缺的磚瓦也不肯放過。
雲缺微微皺眉。
他很奇怪大祭酒此時的狀態,看不懂秦蒙為何對殘破的大殿如此關注。
「一甲子之前,我與君莫北第一次聯手闖到此地的時候,就是藏身於這棵枯木當中,也只有這棵枯木里的空間才能容身,大殿附近其餘的地方充滿了令人戰慄的空間漩渦。」
「那是遠超元嬰強者所遺留的強大禁制,直接烙印於空間,即便歲月流逝也不會輕易消失。」
「這份禁制是為了殿中的嬰孩所布置,是一種來自至親的保護,守護著嬰孩不被外力所傷,能安全的沉眠於此。」
「當初我們倆曾經推演過,想要帶走嬰孩,元嬰修為幾乎做不到,除非連命也不要的搏命一試,或許才有些許機會。」
「如今看來,他帶走嬰孩的代價肯定不會小,也許早已重傷在身,否則又怎會陷入大窯村成了個泥人。」
秦蒙在充滿回憶的目光中抬起手,指向大殿一側的飛檐。
飛檐上雕刻著走獸狻猊,只是殘破不堪,只剩下了小半,看著清冷殘破。
「我記得一甲子之前,那裡的狻猊還很完整,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秦蒙又指向殿內一片廢墟殘渣。
「那裡的屏風畫著壯闊的山水,不知是何材料打造,美輪美奐。」
接著指向大殿牆壁外一角碎裂不堪的青石板。
「那塊石板上繪著玄奧的咒文,整座大殿被來自遠古的陣道氣息籠罩……」
秦蒙點出的地方,在如今看來全是廢墟。
走獸狻猊殘破,山水屏風碎裂,連青石板也成了一地碎石。
一甲子之前,與如今,已經不是一副景象。
不知為何,竟發生了些許改變。
儘管這份改變很小,仍舊無法逃過元嬰強者的眼睛。
雲缺聽著聽著,神色逐漸變幻。
以他的聰慧,此時已經想到了一種現象。
「六十年來,有人在不斷摧毀著這裡?」
「這裡的守護力量比起六十年前弱了一些,否則我也很難獨自突破到這裡,君莫北應該藉助了這一點才能將嬰孩帶走,據我猜測,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人經常來到這裡,不知用了何種手段逐漸破壞蠶食這座大殿。」
秦蒙深深的看了眼雲缺,道「此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