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雲起於西北
王昀霽突然覺得這幫蠻子除了騎兵之外,其他方面……
在這麼一個小地方也敢安排三十萬大軍駐紮,要是給他十九萬大軍就足以在這裡將他們一網打盡,草原各部與西域各國能縱橫在各自的領域依靠的不就是騎兵嗎,現在這樣,雖然人多,但騎兵的作用卻是微乎其微,這何異於自斷手足呢?
實在是一幫頭腦簡單卻四肢發達的戎狄之徒,但這幫人骨子裡的那種本性卻是他所懼怕的,可以臣服,卻只能臣服一時,你強大的時候,他會在你身邊聽話的像一條狗,一旦你的力量出現一點問題,他們便會成為一匹白眼狼,在你的背後狠狠地咬上一口。
這樣的種族或許毫無尊嚴和骨氣,但卻會促使他們成為這史上最強大的種族,因為他們除非被人完全消滅,不然就會如同秋日枯林里的死灰,自一陣秋風的吹複製下,就會復燃,甚至將整片林子焚燒殆盡,成為他們的天下。
陛下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才會這麼做,畢竟自太祖皇帝起,邊境每年的軍費就是大臨當年最大的財政支出,雖然近年災情嚴重,一直加大賑災銀的輸出和邊軍盡量縮減人數,可以就改變不了這一鐵的事實,大臨的邊境實在是太危險了,自最西的西旋關至最東的蒼龍府,綿延近數萬里,有長城的地方不過是什三之數,剩下的地方自然是需要軍隊的,而這也是大臨的弊病之一,北方太廣而南方太窄,導致了整個大臨的格局都被北方的情況所拖累,而這一戰則是決定未來十年內大臨王朝走向的關鍵,風險太大了,區區三千人就關乎那個數千萬人的命脈,這是一手亡命棋,但這只是這棋局的第一步,還未開始就已拚命,註定了這場人間風雲的驚天動地。
王昀霽喝了一口酒壺裡的酒,這是一隻仿製草原各部用的酒壺所做的酒壺,是太祖皇帝當年為了讓北境軍隊模仿草原部族所設計的,已經成了北境軍隊內部所常用的一件器具了,他一般不用,主要是小曦不喜歡他喝酒,畢竟雖然他這個人在家裡說話「一言九鼎」,但小曦的話還是要聽一些的。
他用眼神瞟了一下子前面那一片整個西域最大的一片綠洲,說道:「這一次打完,那裡會變得更茂盛的,畢竟鮮血也可以算作一種滋養草木的肥料。漣源,你說對不對?」
「侯爺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說一些煞風景的話,難怪夫人總是說你這個人是一個獃子。」雖然說著打趣的話,但這個漣源臉上卻沒有一點打趣的樣子,他的表情很是冷漠。
王昀霽笑笑,說道:「你這張面癱臉真的很讓人難受啊,明明是一番打趣的話,卻硬生生給人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唉,把最後一點興緻都給我弄沒了,實在是難受啊。」
然後他轉身說道:「諸位停下來歇會吧,本候有點話要和你們說。」
身後的人散亂地停下,但是卻是出奇的一致,每個人都是同一刻下馬,他們裝作散亂的陣型都已經讓他們很難受了,要是連自己禁軍的架勢都棄了,還當什麼禁軍,禁軍——陛下的禁衛親軍,大臨的榮耀。
王昀霽讓他們補充一些水分,然後說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倒也是一句應景的詩,諸位呢,都是我過去的同僚戰友或者是我的晚輩,我們都來自大臨帝都東來軍,我們都是陛下親軍,我們都是大臨的榮耀。或許你們碌碌無名,但這次之後,我們都將被記住。我也不是那種會鼓舞人心的人,但你們應該都聽說我大臨西北侯的名號,北境曾經的上將軍,我這輩子沒打過多少敗仗,但這些名號都沒那麼重要,因為過了今天,我們都會被刻在北境的未勒石上。我已經向陛下討得封賞,到時我們會在同一支軍隊里,我會成為這支軍隊的將軍,你們也會成為這支軍隊的先烈,這支軍隊的名號也會留存下去,它不會成為想東來軍那樣的存在,但它至少會成為第二十五營,叫什麼就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陛下與內閣那四位的事情了。我們好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行了。別的話我就不安慰你們了,你們既然來了就已經證明你們至少同意了某些東西,不然陛下也不會強讓你們來這裡送死的。諸位,我王昀霽謝過諸位同我一起赴死了。邊塞風大,到時,諸位之魂靈小心,要歸故里兮。」
沒有人回應他。良久一個聲音略顯疲賴的年輕人說道:「侯爺,我有一件事要問您,我們也可以刻名於上嗎?」
王昀霽看了他一眼,說道:「可以。你們現在也是我的手下,與我同袍,自然也可以。而且陛下說了,爾等皆列於平位,是與他人無異。所以,還請諸位助我。」
語氣很平淡,但那年輕人重重地點了點頭,轉過身跪在地上。
他身後跟著的千餘人也如他一樣。
他們面東南而跪,跪向大臨的皇帝,跪向大臨的國都,跪向他們的故鄉,跪向親人。他們齊聲說道:「謝陛下,謝諸位大人。」
語氣透露著一點釋然,很輕鬆,但凝聚在一起,卻也有崩山之勢。
王昀霽看著他們,心裡多了點酸楚,喃喃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倒也誠然。」
然後無言,只余西風回蕩,時有壓抑的抽泣聲響起。
天暗時,他們疲憊地進了城。
城名鎮岳,前朝《筆墨跡雲》有記:古西北涼州有山者,形似五嶽簇集,高如三山並立。而歷三萬六千年,崩裂無形,而猶有假嶽之名。故此地名曰鎮岳,取岳者與嶽相通也。這座城城高五丈,長寬二十餘丈,是一座關城。
這裡沒有百姓,甚至近乎所有蒼龍府的百姓現在都居住在南邊的靳涼城。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們的行動。
王昀霽登上城的西北城牆,望著遠處的松嶺,對著身邊的守將說道:「楊參將你看那幫胡人駐紮的地方,真的是頗為令人無語啊。」
楊參將說道:「侯爺,這幫胡人的戰力著實不俗,可在戰陣這一方面上,卻連草原那幫人都不如。」
王昀霽點了點頭,說道:「他們平日里只是做些騷擾城外百姓,或者去往南面劫掠小城池,像這種進攻一座大城池的戰鬥,數十個部落中沒有幾個做過的。就算做過,也不會有太多的發言的機會,畢竟那位來了。」
楊參將輕聲地問道:「難不成是那位國主?」
王昀霽看了一眼周圍,發現沒有什麼人敢聚集在這附近,便說道:「據那邊探子的回報,那位國主是幾日前離開得那座元順城。目前在哪裡還未可知。」
楊參將打趣地說道:「看來您這次沒少帶珍寶來這裡啊。連一個掌管西域數十個部落的國主都跑過來了。真給咱們這些兄弟面子。」
王昀霽望向剛剛升起的圓月,說道:「我倒是希望他是因為那些寶物而來的。可他是因為我才來的。這個傢伙啊,和陛下爭鬥了十幾年,終於讓他找到一個可以狠狠地打陛下臉的機會了,他甚至調來了一千鐵成營來這裡。」
楊參將笑道:「那他是挺有把握吃下這座城啊。」
鐵成營建營於大臨承靖三十二年,也就是距今五十年前,是上一位胡羯國主發家時設立的,後來成為國主的親軍。
在現在這位國主的改制下成為胡羯國的第一軍,類似於東來軍的存在,單人數更少一點,不過五千人,但戰力之強可與三萬邊軍相較。甚至有著滿萬當世不可敵的說法。
兩人說起話來很顯輕鬆,但其實心境都不是很輕鬆。
五丈的城牆是大臨僅次於南嶺關的存在,與長安城的高度都差不了多少。
雖說對面有三十萬,可有近三成是騎兵,近兩萬過來混戰功的貴族,還有些民夫,能攻城地也不過十萬左右,他們兩萬三千人若是這樣都守不住這座城,那麼他們就不要叫做大臨邊軍了。
依靠這座城就算是東邊那幫娘們兵(他們自動地屏蔽了東來軍)都能守得住。所以守城這種事向來都不是他們所擔心的。
他們現在所思慮得是怎麼能夠吃下那近十萬的騎兵,一旦能夠吃下那十萬人,近三十年內都不會有太大的戰役發生在西北這邊了,甚至連北邊都可以夠安靜個幾年,而這樣這樣就可以有更多時間向南邊發展了。
兩人具是沉思不語,然後互相看了一眼。楊參將笑道:「還請侯爺同在下共飲一杯。」
王昀霽笑道:「自是可以的。」
他們都在擔憂這件事會怎麼發展下去,卻也都忘了自己也是這一盤棋局中的一顆棋子。所以在看到對方的思慮后都醒悟過來了。以後諸般事都得交由那位鎮北候了。
他們二人勾肩搭背地進了屋子。王漣源看著一臉笑意的自家侯爺,剛從懷裡掏出本子,卻又放了回去。
貌似沒什麼用了,這個二十餘年都沒怎麼擔心過自家主子的人,破天荒地開始擔心起來。
大臨晟化五年八月十日夜,酉時落雪,至子時雪止,圓月於空,今年西北的第一場大雪來的有些晚。
喝地半酣的王昀霽披了一件狐裘推門而出,望著那雪月共輝,明影交徹的景色,他不由得回想起多年之前的事。
那年長安月似雪團,雪似月散,月中似有雪白,雪中皆是月影。斯人於月下而來,染月輝,踏雪白,青衣然然,天地上下相連,似羊脂玉添青團。他不過瞥了她一眼,就怎麼也挪不開了。她應該到了長安,這裡是大雪,那邊也許還是朗月西風,他會打好這一仗,她……一定會等到他回來的。
城外二十里處的綠洲中,三十萬人中大多數人都躲在帳篷裡面,只有少部分在外面看雪。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衣著樸素的男人站在眾人之中。他臉上溝壑縱橫,儼然一副垂老的模樣,可身形依舊挺拔。他緊鎖眉頭,遙遙看向遠處,他沒有說話,所以就沒有人說話,良久他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沙啞,卻依舊威嚴不減,他說:「這場雪到是給了他一個機會啊。」沒有人回話,因為這是他的自言自語,也因為他是胡羯國主,西北所有部落的國主。
老者沒有說他們,而是說他,因為在他眼裡,就只有那個西北侯才是他所在乎的。像王昀霽那樣的人,在他眼裡,比得上五萬大軍。
他知道這可能是一個陷阱,但是他不害怕,整個大臨的西北邊軍能有多少人?
二十萬左右,而且大多分散在各地,而他這一次就帶了三十萬大軍來這裡,哪怕這三十萬人馬所需的草料會讓十幾個部落的冬天不太好過。
但是只要殺了王昀霽,再俘虜些貴族子弟,搶奪這座城裡的糧草和那幫貴族子弟所帶的金銀,他就可以在明年向大臨發動一場大戰,配合北面的拿檀部落等奪下整個蒼龍府。
再據守蒼龍府進而攻下大臨入主中土。
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他從來都未滿足與現在的一個國的位置,他也想成為皇帝。
他收了收略有些瘋狂的想法,然後說道:「你們對我這次的行動有什麼看法嗎?」
有一人緩緩答道:「國主此次行動確是不錯,果斷選擇斷其羽翼。可卻也有些魯莽,畢竟這處雖是我胡羯國的領域,可距這蒼龍府的府城過近,萬一其派兵強行守住這座鎮岳城,再調來西北的其他大軍,對我軍的後路進行封堵,那我軍……」他沒有說完,可意思卻是很明顯,他並不看好這次行動。
老者看了一眼遠處那個粗獷的漢子,那人立刻說道:「完顏少師您說的確實不錯可我們這次帶了足足有三十萬人啊。還能怕這不過二十萬的邊軍嗎?您不會是多少年沒上過戰馬,就開始懼怕了吧。」
那人臉色一紅,說道:「你這廝怎可如此侮辱於我。老夫是從最根本的地方來說的。汝這陋鄙之人怎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粗狂男人沒有用胡羯國的雅言,而是用了自己部落的方言,是罵人的很難聽的話。於是兩人開始了爭吵。
布衣老者充耳不聞,只是望向遠處,好像在想著什麼事情,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道:「可以了。」
長安城內並沒有下雪,還是一副秋日的清冷模樣。只不過皎月清清,西風微微,雖是秋日,卻也不輸那東江春時的月花夜,只不過百花換菊花,春月為秋月,三人成兩人。
那個本來氣英非凡的女子,一個人蕭落得站在樓上,望著那一輪月,撫摸肚子里的孩子喃喃道:「陽肅,你......」話已說出半句,卻如何也不說出下半句。她不願意說出這句話,因為說了就代表她做出了假設。而假設終將會成真,她想逃避,所以她不想想這些事。她在害怕,害怕戰起,害怕他會死。
她是帶著無上榮光回來的,就在王昀霽出發的那日,宮裡面就帶著一封聖旨去了她那裡。
帶著大臨皇帝給予他和她的榮光,可她不想要這些,她不覺得和他待在距離邊境不遠的地方待著有什麼不好,因為有他在,她也不覺得每年只能回十日家鄉有多麼短促,因為有他在。
可這份榮光卻讓她見不到他,那麼這還有什麼意思。只要西北事了,就給她一個誥命。他娘的,一品誥命是個屁的封號。她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甚至如果不是他喜歡孩子,她怎麼可能生。
她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說:「你這個晚上打呼嚕磨牙的吹牛鬼。」一個鬼字,她幾乎欲泣
。她害怕了,現在她不是那個叱吒江湖的俠客女子,現在的她只是一個人的妻子和兩個孩子的娘。
長安近些日子還是很安靜,晚上的夜市也不是很熱鬧,因為近些日子有傳聞說北邊的邊境不是很太平,怕有些邊關外的人會潛入長安城內,甚至長安還對內部進行了大清洗。
在外人的眼中,這是戰前的必要舉措。可是在西北部族的探子眼中,這就是大臨對西北侯他們的庇佑。
靖天司內,一群人在那裡圍著一張地圖討論不休。他們大多數是靖天司從國境之內找來的老將,還有一部分是西北軍中退下來的老人。
加起來有三十人之數,已是深夜,可他們卻是未有半分困意。一個陪在旁邊的年輕官員,看著這些大多年過花甲的老人,還是忍不住說道:「諸位大人還是休息一下吧,現在是夜裡,還是深秋,您們的身體不要太過勞累啊,免得生病。」
被他一擾,眾人的思緒都被打斷了,他們都望向那個官員,想指責,卻說不出什麼。
過了一會兒,年近八十歲的林老將軍說道:「我們早已過了曾經那個能上戰場打仗的年歲,而且現在又不需要我們領兵打仗。我們這些老傢伙有如此能夠盡一些力的機會,為什麼要休息?他王昀霽敢慨然赴死,我們這些老傢伙陪他一起奮戰又如何?我們都有一個目標,要我大臨屹立中原。煌煌大臨,慨然前行。煌煌大臨,眾志如城。煌煌大臨,萬世猶勝。」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因為他們現在處在保密的時候,但他的的語氣卻十分堅定,甚至透露出一股赴死的慷慨的意志。
他說完后,眾人無言,全都默默地站在那裡,他們不知道如何發泄這一刻內心中的那種悲憤。
那些老人還好說,大多只是低頭不語,而來自西北邊軍的年輕人則是無言望向西北方向,而靖天司內的年輕的官員們則是鼻頭一緊,他們是覺得他們這樣很苦,可這相對於那些在邊關的那些人又如何呢?恨不如班超,恨未能提槍上馬。
他們突然間也想見識一下西北的風采了。
這一夜註定平凡,如過去的每一個夜晚。可這個夜也將不平凡,因為多年後當人們在談起那首大臨戰歌時,都會談到那句煌煌大臨,那是一個叫林若傑的老人在某次大戰之前的一個夜裡說的。
他們都會記得那個年少時頗具才名,卻毅然決然投身於沙場的人,記得那人雖壯士暮年卻依舊雄心未已,記得那人的煌煌大臨。
他們緩過神來后又開始重新推敲起那張地圖上的事務,這裡每隔一個時辰都會向北邊派出一名信使,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向著北邊派送這推算出他們所計劃出的路線以及在地圖並沒有標記出的綠洲和秘密的物資儲存地,他們選了幾條路,將一些大軍派往那裡,不多,不過二十餘萬精兵而已。也不過花費了三百萬兩。
所以即使是如此大戰,但戶部尚書韓柏寂還是看兵部的人苦大仇深。
畢竟那可是三百萬兩白銀哪,近一成的歲收,能多做多少事啊。就為了打個仗。
他當然也覺得王昀霽這麼做是為了大臨的國祚而著想,可是這樣的事是他必須要做的,他是戶部尚書,是整個朝堂上最應該清醒的一個部分,如果連他都不清醒,那麼會很危險,所以他必須為他們潑冷水,必須給他每個人都很興奮的時候給予他們最冷靜的判定。
大臨朝堂很大,因為這個國家很大,他們沒有一個人是多餘的,所以他們每個人都必須做每個人都要做的事。
王昀霽來到城頭,望向那輪月,嘆了口氣。
西北初冬的夜裡很冷,城外遠處的營地中生起了火,升起了煙。
隨即鎮岳城城頭也升起了狼煙,他們早早知道這裡已有了伏兵,可他們卻一直裝作不知道。一張大幕拉起,一場大戲開始了。雖說對面也是這幕戲的戲子之一。但他們可不知道這幕戲的摺子。所以大臨為他們起了一幕大戲,投入三百萬兩,還有數十萬人。這幕戲有一個名字:請君入甕。
拓跋捷轍穿好鎧甲,喝了口熱酒。便騎上那匹跟了自己近五年的老馬,率這十萬前軍向鎮岳城進發。
他想了一個時辰,還是決定就在今夜攻城。
他上馬之時,風起北地,向他們而來。
遇此風者,可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