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是我弟弟
溫城的知新書院歷經百年滄桑而生氣勃勃,名師浩瀚,春誦夏弦、載颺淑聲,溫城裡有名有望的家族都以將子弟送至此處讀書為傲。幸得老院長不分軒輊,寒門貴胄一視同仁,廣開學府,將大批學子納入學院因材施教,在溫城中博得一片美名。
書院招生不分高低貴賤,但是孩子們心目中卻是分的。他們自認身份不同,在學院中分作兩派,涇渭分明。而童洛錦生得嬌嫩可愛,又天生一副好性子,在「貴門」一派中頗受歡迎,她一哭便紛紛有人出來打抱不平。
「你一個下人還敢罵小姐!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圓臉的胖男孩站出來一拳砸在童溫祺胸口,童溫祺本就瘦弱,趔趄幾步摔倒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誰也沒想到的,一時間都僵立在原地,愣愣地瞧著,只有童溫祺在短暫的怔愣之後迅速反應過來,和圓臉男孩扭打在一起,童溫祺雖然身形遠不及圓臉男孩,但是他身子靈巧,下手也狠辣,手上抓著腳上踢著,張嘴就往脖子上咬,一副小獸獵食的架勢,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又氣又疼之下張嘴哇哇大哭。
他一邊哭一邊罵:「你這個沒爹沒娘的小畜生,豺狼變的喪心肝的壞東西!活該你沒爹娘,你就不是個人!」
他罵得越凶,童溫祺咬得越狠,沒成想這個小公子也是個有骨氣的,疼得都哭不出聲了也不肯服輸,揣著氣音罵戰。
童洛錦趕緊上前勸架,一邊喊「小七住手」一邊嚷「子瑜別罵了」,童溫祺可不管是誰在拉架,即便是童洛錦上前,也被他誤傷幾道傷痕。
童洛錦更委屈了,本來就沒停下的淚珠落得更快了,她掰扯著童溫祺的胳膊:「小七你別打了!他都出血了!不能打人你快住手,先生會罰你的……」
她一邊哭著一邊喊:「子瑜你別胡說了!小七是我弟弟,他不是沒人要的孩子——你們別光看著啊,快把他們兩個分開!」
一群被嚇懵的孩子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將兩個人拉開,把童溫祺的牙齒從徐子瑜耳朵上扯下來的時候先生也匆匆趕到了,然後先生看著童溫祺在他面前神色冷淡地吐出一口血,驚得他倒吸一口氣。
而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徐子瑜臉上的傷痕紅白交錯,血和眼淚糊在一起,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童溫祺!」一向氣虛的老先生難得有如此中氣十足的時候,「你乾的什麼好事!」
童溫祺抹掉嘴角的血沫,氣定神閑道:「乾的打瘋狗的好事。」
徐子瑜掙扎著吼:「你罵誰呢!」
先生捂著心口:「都閉嘴!」
徐子瑜和童溫祺都被先生喊進了書房,童洛錦亦步亦趨地跟到了門口,被先生毫不客氣地關在了院子里。不知道過了多久,童洛錦的腳都麻了,書房門還沒有開。
好友譚青止前來尋童洛錦,輕輕握上她的手:「阿錦,你要不要回去等啊。」
童洛錦搖搖頭。
譚青止便不再多說,坐在一旁陪她一起等。
「阿錦,」譚青止道,「你不要傷心了。」
「我沒有傷心,我就是覺得……」就是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像被人攥住了心臟,乍松乍緊都由不得她。
她吸吸鼻子:「你們是不是不喜歡小七啊。」
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同窗對童溫祺的態度,但是她裝作看不見,執拗地將童溫祺擋在自己的庇護之下,好聲好氣地待他,她單純地以為,只要自己平等地對待童溫祺,她的朋友們也會像自己這樣對待他。
可是,她好像失敗了。
「嗯……」譚青止乍然被問起,不由得語塞,她為難道:「阿錦,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
她左挑右撿地選了個比較溫和地辭彙來形容童溫祺,可是依舊感受到了童洛錦的失落,她有些無措地想要道歉,卻被童洛錦制止了:「青止,你沒說錯……可能在你們看來小七是很奇怪,我都知道的。但是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把他看成一個怪人,只要我們把他看成和我們一樣的人了,他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要不然,他會傷心的——雖然他看起來不在乎。」
譚青止有點好奇:「他看起來不在乎,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在乎的?」
「這……」這個問題童洛錦也回答不上來,她只好咬著唇道:「我能感受到。」
說來不可信,但是她就是覺得,自己能感受到童溫祺的喜怒哀樂:「他老是不開心,我就想著,他怎麼才能開心一點呢?可是我好像搞砸了……」
他好像更不開心了。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把坐在門前的兩個人嚇得彈跳起來,先生率先走出來,掃了一眼裝鵪鶉的兩個人,好在並沒有說什麼,只哼了一聲就徑直出去了。徐子瑜和童溫祺跟在他身後出來,徐子瑜老實了不少,暗地裡狠狠瞪了童溫祺一眼,無聲地挑釁:「你等著。」
童洛錦問他:「子瑜,你還好嗎?」畢竟徐子瑜是為了幫她才動手的,把他打傷的還是自己的弟弟,即便是他也傷了童溫祺,童洛錦也很難不內疚。
徐子瑜對著童洛錦的時候態度倒是極好的:「疼,但是我能忍住——哎喲……我娘親來接我了,阿錦,你、你小心些,這個瘋狗他……」
「子瑜!」童洛錦打斷他,又在他受傷的眼神中放軟了聲音:「他……是我弟弟,你不要這樣說他。」
徐子瑜瞧著童洛錦欲言又止,最終翻了個白眼甩袖走了,童洛錦知道這是他生氣的表現,她因為好友的生氣而低落了一會兒,又打起精神去纏著童溫祺:「小七你怎麼樣?先生責罰你了嗎?他有沒有打你啊,應該不會吧?子瑜呢,他傷到你哪裡了?我看看。」
童溫祺撥開她的手,這次卻沒有說什麼狠話,而是彆扭道:「你真麻煩。」
這句不帶刺話對於童洛錦而言已然是天大的恩賜,她喜滋滋地接受了,道:「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才不管你呢。」
「誰要做你弟弟。」童溫祺垂眸低聲道。他往前走了幾步,卻發現童洛錦沒有追上來,他放緩了腳步,然而一直沒等到童洛錦趕上來,停下來等她地念頭在他心頭一閃而過,他壓下自己這種奇怪的想法,重新加快了步伐。
回到學堂的時候,已經開始論語課了,年輕的秀才先生似乎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瞧了他一眼,問:「你阿姐呢?」
童溫祺猶疑半晌,還是低聲回答道:「她……阿姐……在後面。」
隨後邁進學堂的童洛錦拍拍自己的耳朵,問譚青止:「我耳朵是不是出現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