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自我感覺與自我表揚
不好特意表現的幽默;你越讓我幽默我越矜持。
編輯小姐在約這篇稿子的時候,讓我寫得幽默一點。我當時好象也答應過一定要幽默一點的,可具體操作起來的時候,怎麼就幽默不起來呢?這讓我想起一次看台灣的生活節目《非常男女》,主持人在介紹某位先生時說該生特別幽默,因而在「一見鍾情」的初選中贏得了人氣最旺的最佳先生。在此後的活動裡面,我一直想看看該生是如何的幽默,他卻自始至終在那裡正襟危坐,一言不發,最後也沒看出怎樣的幽默來。看來幽默是不好特意表現和表演的,即使他是幽默大師,你讓他即席幽默一下咱看看,他也絕對幽默不起來。卓別林拐著外八字的腳在那裡一扭一扭,那不叫幽默,而是滑稽。但他擰螺絲上了癮,拿著把大鉗子追在一個女人的屁股後邊企圖擰人家裙子上的扣子就有點幽默了。趙本山演小品,動不動就摔一跤,要麼從炕上摔下來,要麼往沙發上坐來著一下坐空了摔個屁墩,那也只能是滑稽,可當他當面吹捧范鄉長說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的時候,幽默感出來了。
由此可以看出,幽默是一種氣質、品格上的東西,它只能自然而然地流露,而不可以故意地表現或表演。你越讓我幽默我就越矜持,你若一定讓我在此篇文章里幽默一下你看看,我也會一言不發。
我們寫張三、寫李四,總也寫不好的是自己;大家都在寫作,可誰都不談文學。
上級考察幹部,一般都要搞民意測驗或找他所在單位的黨支部,而很少找他本人。你若了解一個作家,也別指望僅靠他的一部作品就藉以斷定。他即使再標榜自己是怎麼樣的個性化或私人化寫作,他那個第一人稱也仍然不是他自己。人說人品即文品,主要指他的思想、審美、情思或情趣,你對作家本人的形象、性格、脾氣仍然不甚了了。特別讓寫小說的說一說真實的他自己,就更難了。
這是因為作家所表白的思想,塑造的人物,抒發的情思,差不多都是過濾了、美化了或放大了的。是應該怎麼樣、會怎麼樣,而不是已經怎麼樣了的。作家所表白的思想及塑造的人物,一般都比他本人高尚和美麗得多。
我固執地認為,作家最主要的任務還是該塑造人物。
一個詩人終生有一兩首能讓人琅琅上口的詩留得下、傳得開,就是好詩人了。
一個小說家能在文學的人物畫廊里增添一兩個立得住、讓人記得牢的形象,也是好作家。
所以我們終生都在寫他人。我們寫張三、寫李四,而總也寫不好的是自己。
我們最不了解的往往也是我們自己,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些什麼病,你所知道的,都是醫生告訴給你或什麼醫療設備檢查出來的,他說你有病你就有了。
我們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說話的聲音好不好聽。多年前我在廣播站工作的時候,曾為自己錄過一次音,按說我們對自己的聲音應該是最熟悉的了,好象也並不覺得難聽,可錄出音來一放,就覺得十分的陌生,彷彿不是自己說的,也覺得不如人家說得好聽。打那我即多了幾分自知之明,說話不是我們的特長,千萬不要到電視或電台做什麼嘉賓主持。
我最近喜歡這樣一句話:大家都在寫作,可誰都不談文學。
以勞動模範的標準要求自己,渴望與呼喚溫暖
我喜歡玩兒,但更愛寫作。寫作讓我踏實,讓我愉快。我以勞動模範的標準要求自己(可惜我從來沒得過此稱號)。我幾乎無時無刻地不在思索和工作。我很累,卻往往給人一個輕鬆的感覺;我很苦,卻常常讓人覺得很快樂。
我比較有苦難意識,但又不太喜歡寫苦難、寫殘酷、寫醜惡。我總是將諷刺與批判化作趣味或意味的方式。我喜歡寫一些令人溫暖和多趣的東西,寫點可愛的小文章。即使我周圍的環境不怎麼溫暖的時候,我也還是喜歡寫溫暖,叫作渴望或呼喚都可以的。有評論家說我善於從黑暗中尋找光明,於苦難裡面書寫溫暖。是的,我就是這麼個人。我將我的這些意識或想法,讓「牟葛彰」在《鄉村溫柔》里替我說了一下:「綜上所這個述,你聽出我喜歡說一些美好的事物、溫暖的故事、輕鬆的話題,而極力迴避痛苦、殘酷、醜惡、尷尬之類的事情了吧?對了,我就是這麼個人,這與我的性格、心地及周圍環境的熏陶也有關。痛苦是肯定都有的了,誰沒痛苦?我只是不說……嗯。」
寫溫暖,寫喜劇,哪怕是變調的喜劇,不如寫痛苦、寫悲劇讓人覺得深刻,不容易討好。我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卻又至死不改。我想那大概是另外一些作家的任務或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