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海往事·臨行約法忍能忘(楔子)
軟禁房中,空對四壁,慕容佉只覺得百無聊賴,坐卧不安。雖然免去了長時間站立的痛苦,但整日里都見不到上官住,內心,想必更加煎熬。
上官住也同樣如此,雖然行動自由,但又怎能不相思?有時,他踱步到慕容佉房前屋后,忍不住吹起玉簫。這時候,屋子裡的人,就不由得淚眼婆娑了。
又是一個傍晚,上官住收完稅,照例回山。走到了熟悉的渡口,卻見到海道子騎著馬,迎著自己過來了。他看見師父皂色的道袍外面套著斗篷,身上帶的東西,除了一成不變的松文古劍和拂塵之外,還有一頂斗笠,一個褡褳——儼然是一副要出遠門的裝束。
「師父要下山去?」上官住連忙上前行禮迎接。
海道子勒住馬,說:「我就是在找你,正好在這兒碰見你,就交代了吧。」
「師父請講」
「實不相瞞,你大師兄走後,為師也常常自責,今天終於下定決心,去打聽他的蹤跡,爭取找他回來,也順便出門遊歷一番。為師總歸是要回來的,但不必盼望你師兄,我儘力,找到他吧。我不在時,你們四個不許下山,山上的一切,都由你管。我這口劍,就交給你做個憑證。他們三個要是不服,你儘管拔劍。」海道子說完,卸下了背上的松文古劍,交到上官住手中。
上官住卻如同在夢中一般,接過劍,呆立良久,才回答說:「師父一路順風,徒兒保證能把山上打理好的!」
「那就好。」海道子下了馬,又從褡褳中取出四本書,說:「這兒還有一套武功秘笈,就是之前你大師兄跟你提的《五行金丹大旨》,這四本是卷二到卷五。你自己練卷二,把那三本交給他們三個。切記,你要叮囑他們,自己只能練自己的那本,不然可是會走火入魔的。」
上官住又接過這四本秘笈,說:「徒兒明白了。」
於是,海道子上馬走了。上官住朝著師父遠去的方向,深深作了個揖,登上了回山的船。
上了山,入大殿,上官住見万俟俊和司空佐兩個小師弟正在殿前切磋武功。他坐下細細觀看了一會,只見万俟俊功夫凌厲,咄咄逼人,中間還不乏陰招;而司空佐拳腳厚重,以柔克剛,雖無殺招,卻令對手難以破解。這兩個小師弟雖只有十一二三歲,但經海道子一年多的調教,已經熟練掌握了所有的基礎武功招式,一般習武的大人,想必都打不過他們。
兩個孩子鬥了五六十個回合,還不分勝負,就停手休息了。看到師兄來了,他們連忙跑上去。上官住就問他們:「兩位師弟,你們想不想學一些更厲害的新武功?」
「當然啊!」万俟俊搶先說道。
「師兄先教我!」司空佐也不甘示弱。
上官住抿著嘴笑了笑,並不回答,而是從懷裡變戲法似地取出師父先前交給他的四本武功秘笈。「師父說了,一人一本,那我就按著順序來。」上官住思忖著,翻開略略瀏覽后,把卷二和卷三又揣回懷裡,把卷四遞給万俟俊,卷五遞給了司空佐。
「什麼呀?」万俟俊接過書,捧在手中,看著封皮,「五行金丹大旨,卷四?」
「我這是卷五。」司空佐接著話。
「這是師父留給你們的武功秘笈。」上官住又拔出師父的松文古劍,對著太陽看了看,說,「師父他老人家下山去找大師兄了,要過很久才回來。他把寶劍交給我,以後,你們就要聽我的,好好練習書裡面的功夫。」
「那我要師弟那一本!」万俟俊眼巴巴地望著上官住。
「這可不行!師父有言在先,只能練給到你手裡的。」上官住蹲下,颳了刮万俟俊的鼻子,「不過師父有間屋子,不知你們兩個去過沒有,那裡面全是他老人家珍藏的秘笈寶典來著,要不我們去裡面玩玩兒?」——他說這話,像是把師父其他一些交代拋之腦後了。
「噢?」万俟俊眼睛泛著光,「什麼時候去呀?」
「今天時辰不早了,先去吃飯。」上官住一邊牽著一個師弟,「明日再帶你們兩個去。」
「好!」兩個師弟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吃了晚飯,兩個小師弟去玩耍了,上官住從伙房出來,在小道上慢慢走著。他摸到了腰間的玉簫,就理所當然地想到了慕容佉。回來之後,目送師父離去,得到了新的秘笈真傳,後面就一直和兩個師弟在一起,一時間卻忘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懊悔地拍了拍腦門,暗暗罵著自己不記事,也不知道佉兒被關在房中又有多苦悶——她自然不知道海道子走了,一定還在房間里盼著自己。想到這裡,他飛奔著,跑向慕容佉的房間。
房門上的掛鎖仍在,但上官住沒有鑰匙。他想,師父已經走了,那也就沒什麼顧忌的了。就拔出松文古劍,劍嘯響起,鎖鏈應聲斷成兩截。
慕容佉坐在床榻上,聽見響聲,回頭一看,心裡滿是驚喜——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現在就這樣站在門口。上官住收劍回鞘,兩步搶進屋子,大喊道:「佉兒,你今天不必再關在這房裡了!」
「真的?你師父肯放我出來了?」
「不是。」上官住把手中的劍交給慕容佉,「你看這個。」
「他的劍?」慕容佉有些疑惑,「怎麼在你這裡?」
「師父下山去了,把劍交給我,說是讓我代管山上的憑證」上官住一五一十地回答著,「你看,這不正好就成全了我們嗎?」
「當真?」
「當真!」
於是,慕容佉毫不遲疑地,一下子撲到上官住懷裡。上官住笑爛了臉,緊緊擁住了心上人的身軀。過了許久,房內房外寂靜無聲,卻響起了慕容佉的啜泣。上官住輕輕撫摩著他的佉兒的後背,在她耳邊,小聲而細膩地說:「好了,佉兒。沒事了,沒事了……」
慕容佉仍然帶著哭腔:「抱緊我,不要放手。我好怕,怕他會殺了我……」
「不會的,不會的。有我在,就一定不會的。佉兒上次不是問我嗎,你和他,我站哪一方?我告訴你,我上官住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師父傷害你!」
「真的?」
「千真萬確!」上官住斬釘截鐵。
翌日,旭日初升,上官住醒過來,轉頭看見慕容佉仍在身邊甜甜地睡著,於是拉過被子,蓋好她的身體,拿起松文古劍,輕輕地掩了門,去山上了——他答應了兩個師弟,今天帶他們去找找師父珍藏的武功秘籍,就徑直走向兩個師弟的房間。
万俟俊和司空佐見到上官住推門進來,一擁而上。上官住蹲下身子,輕快地說:「走,我們去看看師父的寶貝!」於是一手牽著一個師弟,向師父藏書的房間去了。
海道子藏書的房間從來不上鎖。上官住推門進去,走到正中間的書案旁,說:「書房下面,還有一間暗室,我和你們大師兄也只進去過一次。師父的那些寶貝,就在這間暗室里。」說著,就轉動一條桌腿,牆邊的床榻轟隆隆地移開了,露出下面一條幽暗的地道。
兩個師弟見了,露出驚訝的神色,上官住遞給他們一人一支蠟燭,向地道的幽深處走去。上官住一邊走著,一邊用蠟燭點燃了牆壁上掛著的一盞盞油燈。下了不知道多少步階梯,到了暗室的門口,上官住摸到腳邊一個大桶,就把手中的蠟燭丟了進去,原本黑魆魆的暗室頓時透亮,而呈現在三人眼前的,則是一間十分寬闊的書房。
這書房正中,是一面黃花梨的大書案,正對著暗室入口,左右兩邊是書架,都滿滿地放著書籍,一面是武功秘籍,一面是醫書和經史子集。書案後面的一面牆上,則掛滿了兵刃,都是稀世珍品,一件件鋒刃在燈火的映襯之下,都閃著寒光,如同十數條被禁錮的銀龍。上官住靜靜地看著這屋裡的景象,露出得意的神情,兩位小師弟,都頗受震撼。
觀望了片刻,兩個師弟就玩了起來。万俟俊如同到了一個樂園,四處翻動著架上的書籍,將牆上掛著的兵刃一件一件拿下來看。司空佐則問上官住說:「二師兄,門口的桶里裝的什麼呀?為什麼這火光這麼明亮?」
上官住兩手抱在胸前,回答說:「這是青海海底的鰉魚的魚油,聽師父說,他以前在海灘上練功,碰見兩條十丈長的巨鰉魚在興風作浪,於是就提著劍跳上去刺殺了一條,拖了上來,割了幾百斤的油,就用來點燈。這裡只有一桶,其他的都在那邊呢。」說完,指向了旁邊的一間偏房。
司空佐舉著蠟燭,朝那間偏房走去,果然都擺著一個個大桶,只有一個裡面沒有魚油,而是一些紙片的餘燼。司空佐從桶里拾起一片未燃盡的紙,卻看不懂上面如同驢唇馬嘴一般的文字,連忙從偏房出來,拿著那張紙片問上官住道:「師兄,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啊?」
上官住捏著紙片看了半晌,他雖然也不認得這上面寫的什麼,但他看得出,這就是慕容佉那本古書中一樣的佉盧文。他把紙片收到袖子里,敷衍著司空佐說:「師兄也不懂,讓我回去研究研究。」
「好的。」司空佐回答道,輕快地跑到一邊去了。
「旁邊還有個偏房,放著師父收來的一些財寶和雜物。你們兩個可別亂動啊!」上官住再提醒道。
「師兄。」万俟俊問道,「這房中的東西,我們可以拿出去嗎?」
「師父不在,你們就拿吧,這些遲早都要留給我們師兄弟的,看看也無妨。不過現在拿了,記得在師父回山之前還到原處。」
「好的!」万俟俊歡快地回答道,就去了掛著兵刃的牆壁邊取下了三柄長劍。司空佐則在書架上拿了幾本武學典籍。
見兩個師弟盡興了,上官住就蓋滅了門口大桶中的火光,沿著下來的階梯,每遇一盞壁上的油燈便吹滅一盞,從暗室出去了。他吩咐著兩個師弟,說:「你們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定也滿意了。不過,拿回去了就一定要好好練習,這叫物盡其用。」
兩個師弟,都聽話地點點頭。
上官住回到慕容佉房中時,已經日上三竿。他推門進去,只見慕容佉坐在桌旁飲茶,還沒有梳妝。見到上官住歸來,素顏的美人兒理了理稍顯雜亂的頭髮,笑著說:「住哥,你去哪裡了?」
「帶著兩個師弟,玩了一陣子。」上官住在一旁坐下,「這一覺睡得還好?」
「好極了,有你在。」慕容佉笑著,捋起袖子,把雪白的手腕伸向上官住,「你看。」
「看什麼?」上官住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皓腕,「你真白。」
「哪兒跟哪兒啊。」慕容佉笑了,輕輕拍打著上官住,「我手腕上的守宮砂不見了,想必是你乾的好事!」
「啊!佉兒……」
慕容佉笑著,走向屏風後面,說:「算了算了,瞧你這個樣子,就不找你算賬了。我先洗浴,洗完了去吃東西吧。」
「去吧。」上官住跟著慕容佉。
「跟著我幹什麼?想要來侍浴嗎?」慕容佉回過頭來,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