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海往事·孺子耆老偕淪喪(楔子)

第八章 青海往事·孺子耆老偕淪喪(楔子)

有了喜事,自然是要慶賀的。万俟俊把自己隨身帶的匕首交到上官住手上,作為慶賀師侄降生的禮物,司空佐則摘下了之前師父送給他的一枚玉佩。他們都喜氣洋洋的。

傍晚,在安頓好慕容佉和孩子睡去后,上官住和兩個師弟就在聽望亭中吃著大餐。桌上紅爐沸騰,清酒溫熱,酒過三巡,上官住發話了:「明天,我和你們師姐就要走了。」

「要走?師兄要去哪兒?」万俟俊連忙問道。

「說來話長啊。」上官住不禁嘆了一口氣,「當時師父答應收留你們師姐,就給我提了個要求,他要我不能對你們師姐動情慾。哪曾想,如今娃娃都生出來了。師父一回來,看到你們師侄,那我和你們師姐,豈不是死定了。」

「當真要走?」

「當真。我們明天就離開青海。」上官住說著,一邊解下腰間的松文古劍,一邊從懷裡摸出《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二和卷三,說,「我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師父回山過後,你們就把我們離開的原因一五一十告訴他,不必為我們開脫。我們走後,你們自己當好家,這部《五行金丹大旨》我和你們師姐已經倒背如流,帶走的話,就有愧於師父。你們,記得把這兩卷書交還給師父。」

聽見上官住這麼說,兩個師弟無聲地點點頭。司空佐接過松文古劍,万俟俊則收好了兩卷《五行金丹大旨》。下半頓飯,都默默無語地吃著。

翌日,中午,上官住在海灘邊作出發離開的準備,兩個師弟都幫著他。準備船隻時,卻有三聲洪亮但音色沉鬱的鐘聲,從海的另一邊傳來。

「這鐘聲……是……」上官住頓時緊張了,只覺這鐘聲震得心在胸腔中一下一下乾澀地跳動著。

「這鐘聲是叫船的,而且,帶著很強的內力。」万俟俊想著,也吃了一驚。

「莫非是師父回來了!」司空佐像是恍然大悟。

「早不回來晚不回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上官住咬牙切齒地說。

「師兄別著急。」司空佐寬慰著,「你先回去,帶著師侄和師姐藏好。我們兩個,先去渡口迎接師父。」

「只有這樣了!」

上官住離開沒多久,只聽見一聲長嘯,茫茫青海中湧來千層巨浪,海道子的身影漸漸在空濛的海面上浮現出來——他敲響了渡口的鐘聲,但並沒有乘船,而是施展輕功,踏浪而來,至於全身上下,並沒有沾上一滴水。

兩個小徒弟面對跟從前並沒有任何改變的師父,獃獃地站著。看著眼前的徒兒,海道子大笑著說:「阿俊,阿佐,別來無恙,見了為師,怎麼不行禮?是不是為師走了三年,你們倆長高了長壯了,就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裡了?」

聽見師父這麼說,兩個小徒兒慌忙叩首,說:「見過師父!給師父請安!」

「哈哈哈。」海道子大笑著,看樣子心情很好。他扶起兩個徒兒,說,「你們二師兄和三師姐呢?怎麼沒在?」

司空佐向來實誠,不知如何應答;万俟俊八面玲瓏,連忙說道:「他……他們,二師兄下山買……買東西去了,一會兒回來。三師姐前幾天生了病,不……不舒服,就沒有出門。」

「荒唐!我走之前給你二師兄怎麼說的,不是叫他不能下山一步么?這山上沒有他吃的?」海道子有些生氣地說著,向山上走去。「還有那女子,偏偏我回來的時候病了,真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了!」

司空佐心慌了,生怕被師父看出了端倪,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戰戰兢兢的。万俟俊上前一步扶住師父,說:「師父遠遊回來,必然辛苦,這三年裡肯定也有許多趣事,不如先給我們說說吧。」

「也好,也好。」海道子轉過頭,又問司空佐,「阿佐你想聽么?」

「自然……自然是想了。」

海道子便轉過身,向聽望亭的方向走去。忽然,他拉住司空佐的手,疑惑地問道:「阿佐,這松文古劍為什麼在你這裡?」

司空佐一時語塞了,這才意識到忘了取下師兄交給他的劍,只好結結巴巴地搪塞著:「師……師兄說帶……帶著劍用輕功不方便,就交給我先保管著,等他回來后就還給他。」

「哼!你這個二師兄!」海道子臉色突變,雙眼射出兩道冷酷的光,「他這人還真是託付不得,把我的話全當做耳旁風!等他回來之後,我要狠狠治他的罪!」

司空佐的背上冒著冷汗。

到了亭子里,海道子坐下后,又一把拉起司空佐的手,再問:「你那塊玉佩為什麼又不見了?」

司空佐不會扯謊,他囁嚅再三,也想不出搪塞的話,只是跪下說:「徒兒不肖,請師父治罪。」

海道子俯下身來,望著司空佐的頭頂,追問道:「丟了?」

「沒有。」司空佐答著,並不抬頭。

「賣了?」

「沒有。」司空佐仍是不抬頭。

「送人了?」

問道這裡,司空佐的那句「沒有」卻卡在喉嚨里了——他有心包庇師兄,卻沒辦法圓了這謊言。

「師父……」見氣氛如此僵硬,万俟俊想打個圓場,「師弟他……」

「住嘴!我是問他,沒有問你!」還沒等到万俟俊說完半句,海道子就把話頭打斷,他拉著跪在地上的司空佐的髮髻,直到仰面朝天,再咄咄逼人地說,「阿佐,我知道你是最老實的。如果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解釋清楚,為師就不會怪你。」

「我不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司空佐強辯著,流下了兩行淚。

「你說還是不說!」海道子出離地憤怒了,抓著髮髻提起了司空佐的身子,把他摔得四腳朝天。

「師父開恩啊!」司空佐翻過身,一邊連連磕頭,一邊哭喊著。

「你到底說還是不說!」海道子又一巴掌扇在司空佐的面門上,打得他嘴角鼻孔盡皆出血,兩顆門牙落到了地上——然而司空佐還是不肯說。

見司空佐如此嘴硬,海道子就轉向一旁的万俟俊。万俟俊慌了神,只是說:「師父別打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海道子已經是怒不可遏了,他不聽万俟俊辯解,只是伸手去打。但這掌伸到一半,卻被一件東西彈開。海道子抓住那物,捏在手裡一看,原來是司空佐的那枚玉佩。

「別打了!」慕容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關他們倆的事!」

海道子轉過身,只見慕容佉抱著一個襁褓,正正噹噹地站著,身後的上官住則失魂落魄地低著頭。慕容佉瞪大雙眼,擰緊了嘴角,一字一頓地說:「真好笑!堂堂的海心山海道子,卻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欺負兩個十來歲的小孩兒!」

「你說什麼!」

「哈哈哈!」慕容佉冷笑著,露出可怖的神情,「還怕人說么?你利益熏心,欺師滅祖,以前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當年真是枉自救下你!」海道子恨恨地說,「到頭來反而咬我一口!」

「救我?你不是早就想殺了我么?想必你早就看出了我隨身帶著的是《五行金丹大旨》的后四卷吧。無非是想圖謀我的書,拿到你當年沒有拿到的東西吧!」

「什麼你的書?那本來就是我的!我的心血!」

「你放屁!那本來是我的祖父,你當年的師父的著作!你為了這幾卷書,就意圖殺了他。沒想到吧,當年他沒有被你殺死,而今,他的骨血來尋仇了!」

「原來你真是他孫女?那你也該死!」

「看今天是你死還是我死!」

「你打不過我的!」

「就算我今天被你打死了,我還有我的孩子。總有一天,他會再來取你狗命!」

「孩子是誰的!」海道子連忙問道。

「我的!」慕容佉應聲回答。

「上官住,是不是你和這妖女生的孽種?」海道子不理會慕容佉,轉而向上官住吼道。

「是……是……」上官住只是低著頭,顫抖著說。

「你個沒骨氣的!」見上官住如此,慕容佉不禁回頭罵道。然而,海道子正是趁她這一回頭,遠遠地打出一掌,掌風正中小腿,擊得她向前一倒,懷裡的襁褓也摔在地上。

海道子輕揮拂塵,勾過地上嬰兒,抱在懷中,皺著眉頭端詳了片刻,又抬起頭,輕描淡寫地說:「那好,我就先結果了這孽種!」

「不!」上官住大吼,幾乎是匍匐著向前,抱住師父的腿,乞求道:「師父,若是要殺,就殺我吧!孩子是沒有罪過的,他才出生不到兩天!求求師父開恩啊!」

「哼!大逆不道的孽徒,你有什麼臉面來求我!這個孽種,一生下來就是罪過!」說完,猛地一腳踢開了上官住。

上官住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被踢中了那個穴位,不停地抽搐著。万俟俊和司空佐兩個小徒兒也不敢上前勸一句,慕容佉雙眼噙滿淚水,惡狠狠地盯著海道子。

「放開我的孩子!」

海道子並不回答,單手捏著孩子的脖頸,笑著望向慕容佉。他的手捏得越緊,孩子的哭聲就越大,越慘痛。等到哭聲驚動了海心山上的飛鳥時,卻戛然而止了。隨後,他大喝一聲,用儘力氣把孩子摔在地上。襁褓當中,流出一攤血水,那痛苦而嘹亮的哭聲,越來越小,最後慢慢停了。

万俟俊和司空佐被嚇得捂住了眼睛,大氣都不敢出。慕容佉的心頭,一把無名火燒起三丈高。她淚如雨下,大吼一聲:「老娘跟你拼了!」,就高舉著隨身帶的那柄拔不出的劍,沖向海道子。

海道子望著前方,拂塵一揮,將慕容佉手中的劍緊緊纏住。他拉著拂塵,望著慕容佉的眼睛,細聲細語地說:「收手吧,阿佉,你不是我的對手。《五行金丹大旨》本來就是我的著作,我更沒有殺你祖父。我不怪你,我放你走,可以嗎?」

然而,慕容佉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是盡全力地左右拉著劍柄。

僵持了良久,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石子,像觸到了劍上的哪個機關,這劍鞘周圍竟乒乒乓乓地生出了刃,一下子把海道子的拂塵割得零零碎碎,一支鳴鏑,從劍尖「咻」的一聲射出,直插在海道子心口。緊接著,鳴鏑又忽然炸開,爆出一個紅點,伴隨著刺耳的聲響,飛上空中。

鮮血,從海道子的胸口汩汩流出。他捂著傷處,握著半截拂塵,指著慕容佉吼道:「你竟然用暗器!」

慕容佉並不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仍故作鎮定,用語言反擊著:「對你這樣道貌岸然的傢伙,用什麼都不為過。」

海道子不甘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扔下拂塵,握緊了拳,向慕容佉衝過來。慕容佉也不甘示弱,橫挺長劍,身子輕巧一轉,閃過來拳,劍刃順勢向海道子後背揮去。就在這一瞬間,上官住卻掙扎著翻身而起,一個縱步躍向劍鋒來勢,一把握住了劍刃。

「你幹什麼,我就要殺了這老賊了!快給我放手!」慕容佉咆哮著。

殷紅的血,順著劍身滴落而下,上官住卻不顧疼痛,握得更緊了。他望著慕容佉,說:「不行,我不能讓你殺師父!」

「你不是答應我要幫我的嗎?你既然食言了,那你就一掌打死我!」

「我不能讓你殺他,但也不能傷到你!」

就在這當口,海道子轉過身,一掌向慕容佉頭頂劈來。不料,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個鍋蓋,擋開了這一掌。從那個方向,又冒出來四個分別手持菜刀、船槳、扁擔、鋤頭的人,把海道子圍住。

「動手!」拿著菜刀的人發話了,於是扁擔和鋤頭一齊向海道子襲來。上官住見狀,連忙鬆開慕容佉的劍刃,準備向前抵擋,卻被船槳掃中小腿,一下放倒。

慕容佉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舉著長劍,大步上前,去助那三人。海道子雖然武藝高強,但先前胸口已經中了一箭,且手無寸鐵,眼前又是四個拿著傢伙的對手,幾番交鋒下來,體力,漸漸支持不住。

慕容佉向前一劍突刺,海道子閃身而過,卻被扁擔擊中後背,將要倒地之時,又被鋤頭一下砸中腦門,拿著菜刀那人見狀,把刀猛然擲出,深深地砍進了海道子的胸脯。

胸口中刀,海道子慘叫著倒地,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至於上官住,不知道已經挨了多少船槳,兩腿動彈不得,只能趴在地上,一聲聲地叫著「師父」,漸漸也沒了力氣。

慕容佉輕蔑地覷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丈夫,向前一腳踏到海道子胸口上,一下子將海道子胸口的菜刀拔出,噴出的血濺地自己滿身都是。但她不顧這些,反握著劍,往海道子屍身上,連插了數十下。

然而,她還未感到解氣,一把舉起海道子的屍身,走到海灘上,一下子拋進了海里。她又跑向山中,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一張鐵胎弓和一大箱箭,瞄著浮在海面上的海道子,一箭一箭地射去。箭射了一半,這鐵弓竟被硬生生拉斷了。望著手中的斷弓,她無奈地笑笑,一把甩了出去,大聲吼了一句:「祖父大人,孩子,我替你們報仇了!」,然後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至於那一箱箭,已射出了一大半,三分之一都插在海道子的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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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下恩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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