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妾通買賣
回到遼陽以後,石與長姊李洪願團聚,也無正事可忙,奎可也辭去太學,在遼陽安頓了下來。
石愛垂釣,便時常與張、劉家幾位故友來到海螺伊河畔,共賞水色共垂釣,一去便是一日不歸家。
艷陽日,他幾人在水邊垂釣,李洪願便在一旁的亭子中打坐,她身上淡淺的「海青」與白山黑水透出的點點碧波融為一體,初春的小花在蔭草中探頭,岸邊的白樺,一排排映射在水中,水波蕩漾的樣子,是春日的溫柔。
奎可驅車趕來,與張家張汝霖一同為各自的父親帶些乾糧與吃食,匆匆的馬蹄聲在漸綠的白樺林中回蕩,兩人歡快的笑聲引得垂釣的李石抬頭眺望。
石與身邊的張玄征笑起:「這兩個潑皮,如此大了,還和孩童一般!」
「害,孩子哪有長得大的,我家汝霖,汝弼一個成了家,一個立了業,倒還是天天逛瓦肆,幸勾欄,看雜耍鬧大戲的,哈哈!」
石聽聞此,輕笑一聲,似嗤非嗤,敬中帶些不屑:「還是阿兄教的好,不像我家郎兒,沒一個出人頭地的。」
「石弟此言差矣,李家兒郎還小,等長大了,自有大功造。」
李石笑一聲,收起了頭上笠帽,扶了扶上次受傷的腰站起,疼的顫抖了一下。
「石弟!」玄征乃上前扶。
「無妨無妨……」他站起對著眼前的美景伸了個懶腰。
「石弟身上的傷還沒好?你說你途過咸平,偶遇匪寇為何不命當地府衙徹查?竟叫那匪子平白打成如此模樣,也不追究竟也不似你的作風!」
石隨意嗛氣,繞了繞手腕,若有所思的樣子:「老夫如今辭還故里,無職無權,哪裡還有什麼資格追究,便隨他去吧!」
他閑逸的樣子,輕描淡寫的帶過那句話,好似便可以如此掩蓋他的罪行。
玄征不再追問,偶然上桿的魚兒令他欣喜無比。
汝霖與奎可前帶了許多乾糧來,奎可先向亭中打坐的李洪願恭敬打了招呼,好好喚了聲姑母才罷,逐而將手中成包的乾糧與屯存的糕點遞給了父親。
李石見到兩人,便要比較兩人,先問——「汝霖,聖上准你休假幾朝?」
汝霖低頭,愧疚的說:「回李叔的話,聖上許我護送爹爹來遼陽,送完……便要走了,不日,我便要與三弟回了京城,三弟媳一人帶兩個孩兒遠在中都,定是不妥的。」
石的手中桿懸在了空中許久,再回頭看看他:「你與高家甥女,婚期可定好了?」
「定好了,便是今年的……七夕佳節。」
石默而不語,汝霖低頭作揖不敢再說話。倒是奎可先提起,側勾著汝霖耷拉的肩膀說:——「咳,爹爹,凡事緣分到了自然事成,三妹妹自有她自己的福氣,也不必為難汝霖兄。」
李石望著他憨笑輕描淡寫的狀態,撩了一把斑白的鬍鬚未曾再說話。
良久,石再探奎可那閑逸之姿,愈發羨慕張家兒女的乖巧懂事,便朝奎可冷著臉訓斥:「笑笑,就知道笑,都成家了,也不見你有什麼長進,人家汝霖現在是聖上的左司諫(官名,負責尚書省諫言獻策),你同他一起入太學,倒沒見你謀得一官半職,便就等我這老骨頭抗不動了,你喝西北風嗎?」
奎可聽此,將臉拉的很長:「人各有志,汝霖兄讀書是為了報國,我則就是喜歡讀書寫字,為何要強迫人人都一樣,那豈不是世上的人兒都是一個印版出來的了?」
「你倒是想的輕鬆,但卻忘記了,你乃李家長子,若不做好表率,謀得一官半職,底下的兩個弟弟便都要效仿你了!你瞧了獻可,自到遼陽,是如何在我面前犟嘴的,你作為哥哥,不好好教他,倒要先……」
還沒等李石說完,奎可便喘著粗氣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轉頭來,攥著拳頭,聲音提到了嗓子眼,漲紅了臉說:
「爹爹,我定是不會教弟弟妹妹們做個乖順的人,這和籠子里的鳥有何區別,你逼迫二妹妹嫁給她不喜歡的人,將這樣一個剛烈女子的尊嚴踐踏,稍有些不如你的意,你便要使些卑劣的手段,使她屈服,叫她難受……」
「如今,你天天掛在嘴上的,為我好,為我著想,天天催促我去追名逐利,叫我科考。」
「以後你還想如何,要讓弟弟妹妹都被你掌捆嗎?你要將他們都訓服成供人觀賞逗趣的小鳥嗎?」
「這不是在為我們好,這是在的滿足你無盡的私慾和貪念……」
李石聞此,翕張著凌厲的雙眼,往他面前走:「你簡直沒教養,說出這樣的話,為父養你多少年,你們兄弟姐妹幾人的一切都是我給你們的,你還在這裡言之鑿鑿?」
「你如今不給我,我也活的下去,我當私塾先生的酬金,足夠我生活,我手上置辦的茶坊,足以讓我在京城立足,你如此執迷不悟,我實在是不願待在你身邊,就同汝霖兄一同回了京城便是。」
「你敢?」石將手抬起,懸在了半空中。
奎可,楞了許久,將他臉上的褶皺映射在了每一個瞳孔,逐而退後兩步,作揖辭去,穿過茫茫青綠的白樺林,蹬上馬車驅車而遠。
汝霖逐而拜去。
蒼茫的纖草攪亂了視線,密集的白樺在遠處的松林映襯下格外翠綠,蒙蒙的灰白雲,順風而游,忽而又散亂,遠方吹來略帶泥土芳香的風,再有一兩聲雀啼在耳際回蕩,石方才將沉重的心安置,轉過身去繼續垂釣。
抬眼忽見,對岸身著海青長袍的僧尼,向他打一合掌禮。
春中,清茹的肚子愈發的大了起來,逐漸近了臨盆的日子,張汝霖不日便要回京城,可她與汝霖的事情還沒完。
那日,她稍有些興緻便想出去逛逛,就喚了丫鬟侍女準備去往姑母所在的寺廟祈福,她坐在馬駕中,望著曾經那留守府。
三年前,天德年,那夜匪寇攻入留守府,烏林答氏,痛失兩子……
現在這留守府,早已被敵人破壞,瓦片掀起,殘垣斷壁,佇立在早春的蒼青中,門庭深草長。
「雍王便是在這裡丟了兩個孩兒?」清茹掀簾問。
祗候人答是。
「李清雅也不過如此,叫她護著孩子,她也能出差錯,當什麼誥命……」
祗候人不敢再答。
便這樣走了許久,走到一處白樺林,她聽見了祗候人報,說是張汝霖的馬架在前。她聽后,輕撫著身子撩開車簾,看見了張汝霖已然下了馬車向她走來。
「茹妹妹,你身子可好些?」汝霖前來問,站在車簾外。
「汝霖哥哥,我很好。」她說完,將頭低了又低,耳垂上的珍珠碰到臉頰。
那一瞬,她望著自己的肚子,那樣隆的高高,再看他憐愛的目光,她到嗓子眼的話再次咽了下去。
他邀她下馬車,於路旁的青亭而坐,春來的黃綠映入眼帘,淺淺的朦朧傾上她縞素。
她是如此美麗,那樣溫柔的樣子,彷彿這周圍的萬物都是為映襯她而生的。
他站在欄前,小心翼翼的坐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看著她粉撲的側臉。
良久才道:「茹妹妹,我要回京城了……」
似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她的下頜只在空中停留了半響,就明白似的點頭。
「妹妹,你隨我回吧!我照顧你一輩子好不好。」
「汝霖兄,……」她長嘆一口氣:「我是想和你一同去的,但你婚期在即,我如何再站在你身邊。」
「我是個苦命人,選了兩次夫婿,和離了兩次,還帶著個沒人管的大肚子,本想與阿兄能重歸舊好,卻為時已晚也。」
他楞下了了頭,輕望著遠處早春殘存的點點枯木。站了身來,走了好遠。
良久,他又回頭來,蹲在她的面前:「妹妹,你不苦命,你便隨我回京城吧!我會照顧好你們母子。」
「那我是什麼身份?」
「便……便先做妾夫人,」他吞吞吐吐的說。
「我如今在朝為官了,我以後會努力,越爬越高,我會很快給你一個你應得的名份,和正夫人一樣,行嗎?」
她沉默不語。
「妹妹,我如何捨得了你,以前是我太笨拙,不懂得兒女情長,但我確實是從小喜歡你,你生的美麗動人,又是知書達理……我知道你遭遇不幸,但以後不會了,同我一起,我保護你,」他握緊了她的雙手。
她輕將他的手撇開,淡淡的冷,浮在眼中。
「妹妹,高氏如何能與你比,不能的,當時你執意嫁到英王府,我才糊裡糊塗的聽了爹爹的話去向高家提親的,妹妹,高氏我只見過一面,我連她長什麼樣子我都忘了,你便答應我,我也給李叔公說,將你納為次夫人,行嗎?」
她深知,她容顏實在美麗,若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惦記。
但她看見了他的眼眸,便有一絲絲動搖,又很快便止住了,扶著身子站起來,向前方的馬車走去。
走了兩步,她轉身來問:「汝霖兄,你可知,妾通買賣?我……李清茹,不跟你走,我不屈身再做妾。」
她做的最值得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