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一頓好打(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頓好打(下)

是一夜,李家的隊伍漸進一片白樺樹林,此時天色已晚,霜露微寒,波霧籠罩著整個樹林,隱約可見前方屋舍的點點星燈,模糊不清的在閃動,馬兒便在這布滿堅石的燥土上無精打採的拖走,在前導路的騎馬人乃還,至李石馬駕旁報告:「主君,前面是一方樹林,夜間寒涼,馬兒也需進食,不如屬下前去探看是否有客棧和人家。」

石乃點頭,逐將頭縮回,抱著臂膀打了個哆嗦。馬車皆停,他如釋重負的伸個懶腰望了望檯面上的一方匕首,搖搖頭下了馬車,同身邊的祗候人去往最中心位置的一方大車探望清茹的狀況。

「三丫頭?身子可還好?」

他輕輕撩開絨簾,看見清茹安靜的躺在裹了厚實絨毯的車中,身上蓋了兩層錦緞棉被,枕的是最好的軟枕。

她腹部高高隆起,頭上帶了老大一片抹額,翕張的唇半天才啟:「爹爹,我很好!」

說著好,李石卻知她不好,只見她蒼白的臉無一點血色,雙眉不展,便知道她有多痛苦。

李石低頭輕嘆,回頭望了身後隱約的白樺林,雙手撐在車窗上:「可苦了你這丫頭!苦了你了!那時要將這孩兒做掉,也一身輕了啊!也不必如此受苦受累。」

清茹聞后而坐,奮力撐著大肚子道:「不,爹爹,這是英王的子嗣,這是我翻身的機會,就算完顏文不認,他也是名副其實的王室子弟,他若是個男兒,往後便是嗣王,再不濟,也是個輔國上將軍,若是個女兒便是國朝的縣主,我要好好將他生下來,我要好好將他生下來!」

「那你到底怎麼處理張家的事,你總要找個依靠啊?爹爹年歲已高,倘若哪一天不在了,孰人能護著你?」

聽后,她漸而將躺下,將身側了過去,點點星淚淌下,她又胡亂的抹了一把涕淚道:「我想找個依靠,但張家竟要我做個低賤的妾室。」

「叫我如何抬得起頭來!汝霖哥哥輕口與我說,說就算我當了妾室,也是和妻一般的妾室,可我明白,妾便如下人一般,卑躬屈膝,委屈求全。」

李石老朽的身姿再次慫了下去……

他沒有過多的言語,楞了許久,將車簾放下,走遠了。

祗候人挑著一盞昏燈導前,他們走到一道小山丘,立在從石旁,望著山下集聚的煙火輝煌。此時夜深,星斗與幕黑的天際鑲嵌在一起,遠處重疊的山在月光下勾勒一道輕弧,北國的寒鴉還未飛去,依舊在枝頭嘲哳,聞此聲,觸此景,卻不自覺的黯然傷神。

石背手而立,舉頭而望明月,此時間,不知誰家靈巧的姑娘吹了一陣簫曲,悠揚婉轉,凄美悠長,久不消去的餘音在斑駁層疊的綠蔭中回蕩起來,佇立的人早已淚滿盈眶。

「老夫,……老夫四十餘幾了!吾妻逝去亦有……」他掰著指頭算著,卻沒有再說下去。

「已有些年頭了!」

「二丫頭是我的心頭肉,她像她母親,很像!我便只想她舒坦的嫁一人為妻,卻不知這些年事實將她折磨至此。」

祗候人不知如何回答便低頭沉默。

「張汝霖是個好孩子,張家的男兒都是懂上進的人兒,我固然想讓茹兒嫁到張家,可……高家早已與張家定下了事,如今卻打算著叫我的茹兒做個妾室,我該怎麼辦?」

「她懷身大肚的,說找個人家也不好找,嫁個低家我又怕她苦,嫁個高家別個又要閨女兒,這如何是好?」

「我不知應該如何……」

祗候人躬首,眼骨碌的轉,獻上一語:「主君,主君,三姑娘如今不是挑的時候了,您若擔心她過不好,便要嫁在眼皮底下,那……那張家不是說了嗎?三姑娘就算為妾也是和正頭娘子一樣的。」

「三姑娘,畢竟懷了別家的孩子,這放在孰人,也不肯娶了個懷身大肚的女子做正妻啊!」他說著,便又湊了進來,貼耳細語:「就像對繼娘子(繼妻),她進李家也懷了身子,您也是先納她為妾啊!」

石滿面滄桑,老朽的身子已然再不似年輕那般挺的直立,他望著那輪圓月,嘆息一聲。

再轉身,走幾步。

「她懷著王嗣,以後就算入了張家,她和孩兒得多痛苦?」

「英王,自會將孩兒討回去的,英王尚無子嗣……」祗候人勸著。

「再看吧!」石頓了頓離開了,他走的特別快,潯著雜草小路。

李石毫無戒備的走走,忽有風吹草東他亦是察覺到什麼,武將出身的他便準備拔起隨身的配刀,可左右摸了摸腰間,那刀卻不知丟何處去了。過一會,四處無動靜,他方才鬆一口氣,可不料便是這麼放鬆下去,四五個身手較好的黑衣人從四周奔向他,手裡拿著十分顯眼的棍棒向他揮來。

祗候人提的燈盞下的流蘇被絞在了亂枝上,那人停下輕解開,再抬頭,李石已然走遠不見了蹤跡,他連忙上前卻眼觀四方不見人,便在幽林中喊著。

「主君,主君!您在哪?」

鷹子在枝頭咕咕叫,聲音空靈,瘮人的很。

「主君,奴在!主君!」

這時忽而聽到前方有嘈雜之聲,祗候人便小跑上前去,見幾個人影閃過,手忙腳亂的抬著什麼東西跑遠了。

祗候人乃驚,意識到李石可能擒,提著燈便跑回去找人幫忙,胡亂的摸黑前行,方才來到李家隊伍聚集之地,先見了獻可站在離馬車蠻遠的綠叢旁發獃,便踉蹌著跑過去。

「四郎,主君被人擒了,一大夥人拿著棍棒!」

十二歲的獻可第一反應就是望向前面的隊伍說:「你先帶幾人去尋爹爹,我一會便與大哥帶些人馬一起找來了!快些!」

那祗候人被摧促,手忙腳亂了隨意叫喚了幾人,便匆匆前往尋找,獻可拔腿就跑,先問清楚大哥的去向,方知大哥(奎可)帶了一隊人在前路尋找驛站,他縱身馭馬習慣性的喚上侍女翠荷,往前面昏暗的林子中去。

馬兒跑得快,跑了一段路,獻可忽而拉住了馬韁停在了原地,楞著望著那片漆黑了林子。

身後騎馬的翠荷乃停問:「少郎,您怎的了,怎麼不走了!」

獻可未曾答覆。

「少郎,快走吧!主君危險啊!」

可他卻將韁繩一拉,將馬兒訓著轉了頭,又糾結又內疚。

「我……,我不想去叫大哥,爹爹便……便就這樣吧!」

翠荷乃驚,從未曾料到那個一度十分乖巧懂事的獻可會如此。

「四郎,是為何,如今人命關天!」

說著,翠荷焦急之中將馬兒訓著準備走,可獻可一欄道:「不……不許去,爹爹這樣待我二姊姊不好,我一點也不想去救他,我不去!」

「我就這麼一個姊姊,她懷著娃娃受這樣的苦,差點就……,我不會原諒爹爹,我不會原諒他。」

「少郎,此事過了,主君的生死不是他一個人,還有整個李家,奴求您讓奴去找大少郎!」

「不……,我不讓你去!」

「獻兒!」

「你別喚我了!我不會讓你走。」

翠荷將嗓子提到最高,吼了一聲:「李獻可!」

兩人一度安靜。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二姑娘若在你身邊,她會讓你如此嗎?這是一個人的事,嗯?主君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李家該如何?你還能做那個高高在上,生於太學的貴公子嗎?」

她如黃鸝般清脆而堅定的聲音,在林中回蕩,暮色蒼茫,驚起一陣鴉啼。獻可直立的肩膀耷了下來,望著手中的韁繩。

翠荷逐而揚鞭而去,帶著失望的表情消失在林中。

他見此,便也跟了上去,與她一起去尋李奎可。

這邊,李石被三四個蒙了面壯丁抬到深叢之中,黑色麻布包住他頭,幾層粗布纏住了口,手腳被麻繩綁住,他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奮力的掙扎著。

那幾人,逐而掀他的面布,圍著他譏笑諷刺。

「李大人,您不是錚錚武將嗎?」

「哈哈哈哈!」

「您也有如此狼狽不堪的時候啊?」

李石探幾人諷刺神情與動作,便已算到了他們的用意,他斑白的鬚髮垂下,在冷風中無力的打著圈,嗔目結齒道:「你們是那死丫頭派來堵老夫的?你們動手也莫忘了給那死丫頭帶句話,老夫今日之仇,必要回報!」

話落,幾人相視:「李大人,您息怒,這孰人是非,黑白對錯,皆是蒼天有眼,日月可鑒,好人有好報,這壞人自會被懲治!」

說完,其中一人便抬起雙臂棍棒相加,打在李石堅實的臂膀上,揮下的聲音非常刺耳,但好在力度把控著,他只是顫了一陣子,這邊幾人隨之揮棒,一人一棍,不停止的往他的背、肩、腿揮去,打的他的腰再也挺立不起來,打的他趴在了地上。

直到奎可帶人來尋他,那幾人聽得動響方才毫無畏懼的向遠方而逃,帶著一身的傲氣走遠,很快便消失於叢林之中。後來奎可尋到他時,他身上的錦衣已然破爛不堪,身子被扶著才能勉強動彈。

奎可見此,便立刻派人去追,卻被他一手止住,祗候人便也作罷!

而後,直到李石到遼陽老家,都未曾下過馬車,吃住都由祗候人伺候,身上的傷也有專人診治。

有心人關心問起,李石便敷衍幾句是匪子作歹。

獻可也是從此對李石的態度轉變很大,再不如以前那樣孝順。

李石這樣的結果,早就該有個定數了。

那年在會寧李府,他在清雅杯中下藥,另她一夜失身,將她的尊嚴踩在了腳下,他於繼妻病疾之時,惡語相加,令妻那樣芳華絕代的佳人香消玉殞;他寵愛三女,卻當養女為棋子,一次又一次的踐踏,又在她懷孕期間,令人棍棒相加,惡語相向,終釀成大錯。

「世人皆有情有義?是的,爹爹有情有義,只是不愛我罷了!」這是清雅在濟南府一春夜,憑欄緬懷母親所說。

可惜人世情故何以說的清楚,但始終,他得到了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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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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