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女真烈女

第一百九十八章:女真烈女

完顏雍麻木的坐在椅上,手邊騰起的青煙拍打在他的臉頰。而後,便有祗候人叩首問:「大王,這該如何是好?」

他默默的,便坐在正廳的茶案子旁,望了一眼身側院外滿庭芳華,答一句:「便叫她去吧!派些人確保她的安全。」

他知道清雅不會聽人勸決心去救她,而烏林答銘璇赴死已成定數,現如今做什麼,都已經為時過晚。

他禁閉著,叫旁人都退了出去,便立馬有了張沁漓前來求見,他不允,乃令其歸家。

國府瞬間亂成了一鍋粥,祗候人不知如何處理餘下的事情,是該為主母準備發喪,還是該派人將李娘子追回,一切都不得而知,這些問題便有一個大膽的小黃門前去請教張沁璃,請她做主,可她聽了這樣忌諱的言語,便令人杖了那黃門四十棍,並警示眾人,日後不得再提此事。

而正追趕銘璇的清雅,馬不停蹄而去,行了一上午的路才是出濟南城的距離,這一路上,隨從人無數次的勸阻讓她停下,表示她現在還懷著孕在,可她卻將此事拋諸腦後,一心便是想追上銘璇入宮的馬車。

春來的雨,密密的蒙在她的帷帽上再浸潤到她的烏髮上,身上的襦袍再沒有一塊乾的地方。

那馬再不能前行,累的倚在路旁的白樺上不動,她瘋狂的甩起馬鞭,抽打在馬兒的身上,馬兒痛的前膝跪了下去,痛苦的嗷叫。

惜意快速的下馬來,上前輕奪她手上的馬鞭:「娘子,娘子,馬跑不動了,跑不動了!娘子,你聽臣一言,您留下來,張監事會護送您回家,奴帶人前去追趕國妃娘娘的馬車,帶娘娘回來,好嗎?」

她飽含淚水搖搖頭,被惜意抓住的手還在做出鞭打的動作。

張僅言站於身側:「娘子,臣前去帶娘娘回來,惜意送您回去,這樣最好,您還在孕中,若出現了什麼差池,是王嗣大事。」

她嘶吼著:「不,我要去,我不要這個孩子,我要代她去宮中。」

「她走的時候,你們怎麼沒有派人攔著,我走之前,府里那麼多人,為何沒人出面將她攔回來,你們竟袖手旁觀,又何必現在惺惺作態?」

惜意看著她的樣子,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再輕拭了那淚,不經意瞧見,馬鞍上那點點血紅的印記。

「娘子!不可再騎馬了!奴求您了!」說完,惜意硬生生的將她從馬上抱下。

張僅言驚呼:「快,速速去找了郎中來,快!」

身旁僅隨的幾人聽后慌忙奔向四方。

她征著,在惜意的懷中:「惜意,你去替我找快一點的馬車來,我不能停,我要趕上娘娘的馬車,算我求你了,若再不趕上,她會死的!她會尋短見。」

「我求你了!算我求你,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赴死,求你了!惜意。」

而後她拉住張僅言的衣袖:「張大人,我在此求你了,求你了。」

僅言點點頭,冷峻的面容上泛出憐惜之意,乃策馬而去,消失在林中,大概一個時辰,便為她找來了一小馬車,還為她尋到了民間的郎中為她熬了一副穩胎的葯,喝完她便開始踏上征途。

幾日的顛簸,夜以繼日的趕路,第三日到達河北真定府,離京城還有大概五六日的路程,這路上她們拚命追趕,卻始終趕不上那進宮的行隊。

清雅已經熬的不行了,身子愈加虛弱,身上的衣衫也髒的不成樣子,等走到一處草場,便打算於此停駐半個時辰。惜意就此機會,從遠處街市的鋪子里購了一張絨毛毯子塞到了馬車裡說:「娘子給,奴去遠處街上的皮料坊買了一張暖和的毯子,您捂嚴實點,這段路到下午露水重,冷的很!」

清雅抬頭接過毯子點點頭。

「娘子,咱們應當是再連趕一日的路,就能趕上娘娘的馬車了,臣特地看了地上的車轍,翻出的是新泥,也沒有過霜,此乃入京的最平穩的路,他們人多,自然會選擇這條路。」

惜意冷的搓了搓手說:「娘子,很快我們便能救得娘娘了,臣和僅言商量過了,到時候我們偷偷劫了入宮的行列,我們帶娘娘先逃到偏僻的地方躲一陣。」

清雅卻搖搖頭:「你們打算以武力解決此事,是不可取的,那是皇帝的軍隊,若如此國府必定遭受滅頂之災……唯有,唯有我前去說好話,我便以身家性命乞求,讓他們答應讓我代娘娘去宮中,到時我便先入宮去求陛下,求他饒過娘娘,饒過國府,我便……以死相逼,只要能護國府周全。」

「娘子,可您委屈了自個,你若入宮,那陛下定要將您佔為己有,可您還身懷……有孕。」

清雅仰著頭,雙眸清澈見底淚水紛涌而上——「這是我這幾日,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我只能如此。我必定先救下國妃,若真發生了這樣受辱之事,我必當不會苟活於世,自行了斷了便是。」

「一個人,要保家族安全,還要保家門聲譽,亦是進退兩難爾!於我於娘娘,都是一樣的境地。」

「娘子,您是個女子,為何要擔下這樣的大任,奴不忍心見你再苦……」

「任何個人利害在一個家庭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我只是做了旁人都會做的。」

她堅定的說著,惜意聽后,紅著眼轉身而退到一邊,再沒有說話。

再走了一夜的路,大概黎明天剛亮的樣子,馬車忽的在雨中停了下來,驚醒了睡夢中的她。

惜意望著林子的那頭,渾身打著顫,逐而掀起馬車的帘子——「娘子……娘子,是娘娘身邊的袖殷。」

一句話,彷彿霹靂弦驚,打的她的腦袋震痛,她躡手躡腳的下了馬車,看見眾人都僵在原地,而來路的方向,滿身泥,頭髮蓬亂的袖殷正靠在一棵樹邊。

「娘子!」袖殷瘋了一樣撲進了她的懷裡。

她預知到了什麼,通紅的雙眼在袖殷的面容上尋找著答案。

她顫抖的手,扶著已經傷痕纍纍的袖殷問:「娘娘呢?娘娘在哪?她人了!」

袖殷跪而答,哭的不能自抑——「娘娘自盡了!在良鄉的小西塘,趁手下人休憩之時,她投河自盡了!」

袖殷慌張的從衣襟中掏出一卷信,還有完顏雍曾送給銘璇的七寶瓔珞鐲交於她說:「娘子,奴拚死跑出來,要將此物帶回去,娘娘說將這遺物交給您,望您轉交給大王,娘娘亦有對您說的話。——必要堅強振作起來,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過這一世。」m.

頓時間,她再也站不穩的往後踉蹌幾步,被侍女扶了再扶。

她迷迷糊糊的轉過了身去,對眾人說:「不,我不信,走,去良鄉,我們很快到了,我們可以救娘娘了!」

說完,她就朝馬車的地方走去,沒走幾步便倒在了這雨泊中。

她醒來后,是在一個簡陋的小屋裡,看這屋裡的陳設便知是一戶廢舊的農家,而後她扶著疲乏的身子走出屋去,便聽了祗候人說已經到了良鄉。

這屋舍主人在不遠處劈柴,是一對母女,見她出來便準備來問候幾句,但見了張僅言扣首於階下,她們便停下了腳步。

「娘子,臣等,已經將娘娘從那塘灣里『抱』了上來……」

烏林答銘璇,這絕代的佳人,便死在這荒村野渡中。她靜靜的躺在河岸邊的草地上,濕漉漉的頭髮粘連在細膩的臉頰上,縱使全身冰涼灰冷,縱使面無血色,任然掩蓋不了她的妍麗與美。

就是這樣一位女真女子,自小飽讀詩書,孝義知禮,才貌國朝無雙,嫁得完顏家,她為妃數十載,外佐親王,內料家常,對妾妃媵人視若親人,當庶子庶女為己出,一生未曾虧欠任何人,唯獨對不起自己。

清雅抱著她,將她摟在懷中,忍不住的嚎哭,望著那河塘里的潺潺流水,彷彿能見到她臨前的無助與無奈,那樣冰冷刺骨的水,淹沒了她一世的美好。

清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下哭泣的,停了后,便準備帶銘璇的屍骨回去,可張僅言再三考慮,怕帶回銘璇屍骨回去發喪,傳到皇帝耳里會歸罪於完顏雍,大開殺戒,便勸其先擇一處凈土,簡單為國妃安葬。

她不允,堅決要帶回,眾人為她理清楚利害,她乃允。便擇一處從林密地,暗自里叫人制了棺槨,不舍的為她送葬。

她向袖殷問了宮中人的去向,袖殷說他們害怕皇帝怪罪下來,便早已逃回去了。聞此,她不得不思考到這件事的罪魁禍首,那驕奢淫逸罪惡滔天的完顏亮,她對他的恨一下衝上了心頭,一發不可收拾。

當日,她便準備回濟南,回到銘璇以死守護的家,走之前,她再最後一次,遠望了望那林中矮小的墳頭,那捧黃土、那立起來的墳牌,在叢林透過的光下,顯出格外明亮的金黃色。

她忍下痛,含著淚水,踏上了馬車,帶著對烏林答銘璇這十幾年的情意,馳往南的方向。

烏林答氏死於貞元四年春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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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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