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祈星真是沒想到來自己墳前祭奠的會是這些人。
生身父母不曾來,貼身婢女不曾來,閨中好友不曾來。
反倒是她那個瞧不上眼的未婚夫,被她拋在腦後的慈幼庄朋友,以及還有她恨了大半輩子的祈月來了。
祈月,真是意想不到。
祈星覺得,她應該恨自己的。
畢竟祈星在自己短暫的生命里,用了一大半的時間去痛恨她,仇視她,企圖顛覆她的人生。
「對不起。」粉衣女子容貌秀美溫婉,只是一雙彎眉緊緊蹙著,十分哀傷。
此處除了墓碑和一個不知為何被困在此的亡魂外,並沒有別人,她實在無須做戲。
祈星錯愕的看著她哭泣,雖然祈月不止一次的向她表達過善意,但祈星總是覺得她虛偽至極。
是啊,祈月享受了原本該屬於她的人生,也許她是真心愧疚的。
死後,祈星對於情緒的感知薄弱了很多,她不再一門心思的陷入對祈月的痛恨中。
她平靜的想,這跟祈月又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是祈月害得她與家人失散嗎?不是的。
難道沒有祈月,祈月嫡女的位置,就會替祈星保留著嗎?不會的。
祈家無非就要想要一個嫡出的女兒,可以用來履行與定北侯的婚約。
祈月雖然是從人市裡挑回來的孤女,可她的過往被抹殺得乾淨,而她自己又生得美麗,性子沉靜聰慧,比祈星適合太多。
哪怕是祈星最後在定北侯面前捅破了這件事,定北侯也根本不為所動。
定北侯的暗衛將祈星按進水裡的那一刻,她看見了湖面上的屬於自己倒影。
面容因驚懼而扭曲,而滿頭珠翠濃烈妝點,又顯得她這張單薄的面孔分外滑稽。
一點也比不上祈月,難怪從父母到夫君,沒有一人是喜愛她的。
她從小在慈幼庄長大,學得一身市井做派,粗鄙庸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十一歲那年,祈夫人帶著祈月來慈幼庄布施,看見了她額頭上的那顆黑色痦子。
祈夫人大驚失色,卻強作鎮定,並沒有要認下她的意思。
她覺得奇怪,偷聽到祈家的婢女竊竊私語,說她長得有些像祈尚書,再加上那顆痦子,肯定她是祈家早年間丟失的女兒。
祈星以為上天垂憐,她壓根沒去想祈夫人為何不是抱著她痛哭流涕,而是裝作無事逃避。
在祈夫人帶著祈月享受眾人盛讚后準備離去時,祈星害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這個美麗的婦人,她的生母,於是撲通一聲跪地,抱著祈夫人喊起娘來。
祈夫人那時候震驚的眼神,不是驚喜,而是厭惡。
後來祈家對外說是與祈星有緣,收為義女。
祈星起初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了,也沒發覺那個婢女,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祈月陸陸續續的來過四五次,每次都會給祈星燒一些紙錢,還有一些她生前喜歡的花緞子之類的。
她也會說一些自己苦惱困擾的事情,比如定北侯寡言冷性,心機深重,琢磨他的心思很疲累,時常畏懼。
再比如,她生了兩個女兒,使婆母不喜,定北侯不納妾室,雖是好事,卻也讓她壓力更重。
祈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自己一個死人說這個,人人都說祈月嫁得好,定北侯眼裡壓根容不得第二人。
從祈月的言語中,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被定北侯授意殺害的,怎麼會怕他?
再者祈月不是一向很好人緣嗎?難道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那麼祈夫人呢?她雖不喜歡自己,待祈月總是很親近的。
這些話同娘說,不是正合適嗎?
作為魂魄,祈星對時間沒什麼感知,她的意識只在有人拜祭時才會蘇醒,等人一走,她也漸漸睡去。
不過祈星感知到,她似乎快要離去了。
樹葉無風而動,嘩啦啦作響,祈月抬頭看了一眼,透過朦朧的淚眼,看什麼都是模糊的。
就在這一刻,祈月只看見灰濛濛的雲與陰暗的天空,並沒有看見坐在墓碑上的那個魂魄漸漸消散,轉而消亡。
祈星感受到了一陣風,將她的意識溫柔的卷了起來,撫她沉睡。
只是祈星沒想到她還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
看見那隻懸著蛛絲近在咫尺的小蜘蛛,祈星嘆了口氣,心道,『前世不修德行,哪裡投生的了什麼好人家。』
她置身所在的地方,有種熟悉的破敗感。
大通鋪,爛被子,一股酸腐臭氣,還好眼下是冬日,這股味道也並不明顯。
祈星渾身像在醋里泡過一樣,酸軟得厲害。
她看了看胸口蓋著的被子,棉花基本都要跑沒影了,難怪蓋在身上,半點都不暖和。
祈星掙扎的挪起身,靠在牆上,看著那張斑斑駁駁的木桌,她恍惚間看見自己伏在桌前穿珠子的背影。
她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道:「老天爺,真有你的。」
祈星不知愣了多久,忽然伸手朝右側的枕頭,從下邊摸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銅鏡來。
這是阿晴的鏡子,也是當年隨著她的襁褓一起被放在慈幼庄門口的。
阿晴的一條腿分外細,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被遺棄。
在祈星死後,阿雯與阿晴不知是怎麼找到她這個孤墳的,阿晴腿腳不便,幾乎是被阿雯拖上來的。
一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阿晴和阿雯,祈星覺得再活一回也不全是壞事,只是不知,如今是什麼年月了。
她稍稍翻轉手裡的銅鏡,鏡里還是那張單薄的臉,飛揚纖細的眉,窄窄的雙眼皮,眼珠子顏色淺淡的像一杯茶,瞧著冷淡得很,彎弓一樣的薄唇,鼻子長得還不錯,只是鼻樑有節,看著不親近人。
她還是她,十一歲時的樣子,分毫不變。
祈星將鏡子側了側,照出她額頭上的那一粒黑色痦子。
這粒痦子只綠豆大小,黑得醒目。
前世祈星就是靠著這一粒點眼的痦子才被認了回去,她該寶貝得緊才是。
但如今……
「好難看。」薄唇里輕蔑的吐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