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謝媒
三月的汴梁,正是春暖花開時節。
『今明后』茶樓老闆佟姜戈頭戴囍花,一身簇新坐著二人抬去太尉府賀喜,今兒是童太尉納第九房小妾的大喜日子,作為媒人,佟姜戈理應到場祝賀。
酒過半巡,滿面紅光的童太尉撇下滿堂賓客,急火火進了九夫人屋就再沒出來,童夫人心裡暗暗罵了句:急色鬼,仍自強顏歡笑,吩咐丫鬟向賓客敬酒。
席上氣氛很好。
待到了佟姜戈這桌,童夫人竟親自過來了。
彼時,童夫人執杯,蔡氏把壺,童夫人瞧了杯子一眼,蹙眉,吩咐:「佟掌媒海量,這杯子可見小了,去,換大碗來。」
丫鬟得了命令,取了大碗,蔡氏將酒滿上,童夫人將滿滿一碗酒,伸過來:「這碗謝媒酒,佟掌媒可要滿飲哦。」
太尉夫人親自敬酒,佟姜戈受寵若驚,忙撐著腰起身告罪:「夫人折煞妾身了,您看妾身如今這般形狀,實飲不得酒,夫人就饒了妾身這回吧。」
「這怎麼行?如果沒有佟掌媒的舌燦蓮花,我家老爺還娶不到崔家美艷如花的俏寡婦,這可都賴佟掌媒的功勞呢,這碗酒,還就非佟掌媒莫屬,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夫人敬酒,佟掌媒就痛快喝了吧。」
「喝!」
童夫人一番話連譏帶諷,又有好事者在一旁跟著起鬨,佟姜戈就是想推也不行了,無法,只得小小抿了一口,擺手,表示真的不能喝。
童夫人冷了臉:「這可就是佟掌媒不對了,滿座賓客,我獨敬了佟掌媒,誰曾想,佟掌媒竟當眾撩我面子,你們覺得應不應該呀。」
「不應該。」
「喝,不喝就灌她。」
「對,灌她!」
也不知誰率先喊了灌她,仿似提醒了眾人。
幾個年輕力壯的僕婦上前,擰胳膊,摁腿,三兩下就將佟姜戈仰面摁在酒桌上。
「妾身有孕在身,真的不能飲酒,夫人繞過妾身……」佟姜戈手腳被制,使不上力,登時白了臉。
童夫人端凝了臉孔,招手,三夫人盧氏摩拳擦掌過來了,陰惻惻笑道:「在汴梁,誰個不知佟掌媒是千杯不醉,佟掌媒又何苦自謙呢。」
盧氏銀牙一咬,右手掌碗,十分粗魯的掰開佟姜戈緊抿的嘴,將一碗酒悉數灌了下去。
「剛是夫人敬你酒,現在輪到我了,佟掌媒可不要厚此薄彼不給我面子哦。」
盧氏這一帶頭,除了已故的二夫人及五夫人,其餘四位夫人每人均端了一碗酒在手中,一個接一個,佟姜戈硬是被強行灌下去六碗酒。
據說九夫人的謝媒酒還沒喝,童夫人冷笑一聲,那個賤人還不配與她為伍,遂揮手,眾人鬆手,佟姜戈得了自由,腦袋昏沉,滑跌地上,嘔個不止。
大侄媳婦鄭氏實在看不過眼,塞給佟姜戈一方帕子,童夫人眼一瞪,鄭氏怯怯低頭,退了開去。
出門的時候,佟姜戈和一個身穿戎裝的女將軍堪堪撞上,好在那女將軍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女將軍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不悅道:「此系誰家婦?」一個孕婦醉成這樣子,沒有一點為人母的自覺。
「二少奶奶常在軍中,不認得她,她就是楊媒正的那位下堂妻佟氏。」
女將軍驚詫回眸:「她便是大名鼎鼎的佟鋼牙!」
財神賭坊。
馮興兒豪賭三天三夜,將祖宗留下的那點家業徹底敗了個精光,被兩個壯漢拋出門。
賭坊門關上。
馮興兒重重啐了一口,罵罵咧咧走了。
眼角餘光瞥見路邊卧了具『女屍』,馮興兒直覺晦氣,就想繞開走,熟料『女屍』突然開口說話了。
「站住。」
馮興兒一個激靈,拔腿就逃,可是他的腿貌似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瞅,是一隻人手,確切說,是女人的手。
莫不是詐屍了?
馮興兒瑟瑟發抖,緊緊閉了眼睛:「我只是路過的,你別找我啊。」
「馮大哥莫怕,我還沒死。」
馮興兒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壯了膽子,僵著脖子轉頭去看,然後,就看到一張熟悉臉孔。
「佟掌媒?你這是……」
「我中毒了,勞煩馮大哥速送我去醫館。」佟姜戈將一錠金元寶塞給了馮興兒。
金燦燦的元寶發出耀眼奪目的一抹光亮,馮興兒雙眼登時就直了。
「這裡距離最近的醫館也有一里多地呢,更況你又是雙身子,一錠金子怎麼夠?」
「快送我去醫館,求你了,馮大哥……」佟姜戈渾身劇痛,將身上所有值錢的首飾皆給了馮興兒,「我身上只有這麼多,回頭必有重謝,拜託馮大哥。」
「你要是耍賴怎麼辦?」
「馮大哥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佟姜戈三字?」
佟姜戈向來重諾,她的口碑很好,在汴梁自是沒得說。
馮興兒盤算,佟姜戈是汴梁名人,幫她一回,權當作善事了。
「成,我送你去。」
「多謝馮大哥仗義相助。」
「大家都是街坊,客氣啥,話說,你怎麼會中毒了呢?」觀她唇色發黑,馮興兒不敢耽擱,背了佟姜戈就跑。
「太尉大人今兒納妾,是我保的媒,罪了童夫人,她在酒里投毒,欲取我性命……」
噗……
肩頭一潮,竟是背上女人吐了。
「喂,你別吐我身上,惡不噁心啊。」他全身上下就剩這身破衣裳避體,雖然不值錢,好歹遮體用,如今給她吐髒了,他穿什麼?
等等,她吐的怎麼全是血?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侵襲了他,馮興兒緩緩低頭看向自己胸前,一柄利刃已然洞穿了他前胸,就連他背上的佟姜戈也未能倖免。
「你……」
馮興兒手指面前一臉兇相的黑衣人。
一聲冷笑,黑衣人持劍的手突然回撤,帶起一道血箭。
馮興兒轟然仰面倒地,綿延不絕的血從他一動不動的身體汩汩溢出……
「馮大哥!」
佟姜戈胸前中劍,血染紅了藍色衣襟,她爬向馮興兒,發現他已經死了,佟姜戈抬頭憤而看向黑衣人,怒道:「你要殺的人是我,何必害了無辜性命?」
「我也是奉命行事,佟掌媒,對不住了。」
長劍揚起,就要削了佟姜戈首級,一枚白玉簪飛至。
「叮」的一聲,黑衣人手中劍應聲而落,凌空一聲沉喝,聲至,人亦至:「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行兇!」
一襲緋袍翩然而至,落於她面前,緋色大袖輕揚,黑衣人驚呼:「少府君!」
「冷尋,留活口。」
「明白。」
纏鬥了十數招,黑衣人不敵,為冷尋所制,「說,你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一記蔑笑,瞳孔驀然放大,嘴裡有血溢出。
冷尋查看,黑衣人竟是咬舌自盡。
「稟少府君,他咬舌自盡了,屬下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
令牌呈上,少府君觀之,長眉微攏:「夫人與寧都郡主可有過結?」
毒素已經遊走五臟六腑,佟姜戈勉力提氣,斷斷續續道:「楊鐵嘴……是我……前……夫……」
冷尋驚道:「你是佟掌媒!」
「正是民婦。」佟姜戈吐出一口血。
少府君手指點佟姜戈周身大穴,緩聲道:「太遲了,毒素已然侵入你五臟六腑,夫人可有什麼心愿為了?」
面前仿似出現楊霽俊逸眉眼,佟姜戈抬手,握了他手,哀泣欲絕:「楊霽……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要嫁給你。」
佟姜戈突然發狠了般,張嘴狠狠咬下去。
「大膽佟氏!」冷尋手劈向佟姜戈。
少府君輕叱:「住手。」
杏眼緩緩闔上,眼角有兩行血淚,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