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重生
北宋徽宗,大觀三年五月,京都汴梁。
持續了多半月的陰雨天終於放晴了,佟姜戈尋了整個早晌,終於在城北,阿發喜餅鋪子,買到阿婆心心念念的小鍋白糖。
這時節的小鍋白糖稀缺的緊,僅余最後兩包。
「發叔,這些我全要了。」
「佟掌媒運氣向來不差。」
「這話怎的說?」佟姜戈順手撈過櫃檯的蒲扇,扇了扇,登時涼快不少。
「這本是楊大人昨兒預訂的,一直沒來取,好不容易來了,又說不需要了。」
「發叔說的可是楊鐵嘴?」
「噓,小點聲兒,楊大人還沒走,現下就在對門。」發叔沖斜對門,揚了揚下巴,生怕剛剛的對話給誰聽了去。
汴梁楊姓官員中,佟姜戈只識得官媒衙門的媒官,楊霽。
身為媒官,楊霽一張嘴在汴梁是出了名的利,因而,得了個『楊鐵嘴』的諢名,與『佟鋼牙』並稱『汴梁二美』。
二美,取自『二媒』的汴梁方言。
『汴梁二美』還有個別稱,又作『鐵嘴鋼牙』。
『楊鐵嘴』自然指代楊霽。
『佟鋼牙』大家也不陌生,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今明后』茶樓第三代傳人佟姜戈。
楊霽是官媒衙門長官,佟姜戈是私媒業里的翹楚,他們二人得天獨厚,均生了一副好舌頭,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名揚汴梁,被譽為天作之合的一對。
楊、佟兩家結親,汴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據說他們二人的親事,早在『今明后』茶樓創始人佟阿婆那輩兒就定下的。
楊家老太爺和佟阿婆當年沒能結成親,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就想著他們的兒女能成就姻緣,到了,佟姜戈她娘也沒能嫁給楊老太爺的兒子。
楊老太爺把這個心愿放到了孫子這一代,佟姜戈在她娘肚子五個月大的時候,她和楊霽的親事就這麼定下來了,那時候楊霽七歲。
佟姜戈不止一次問她阿婆,「萬一我是男孩怎麼辦?楊老太爺怎麼就那麼確定我一定是女孩?」
佟阿婆笑說,「你要不是女孩啊,那就等你妹妹出生,反正,楊霽命中注定是要做佟家的女婿。」
楊霽與佟姜戈的婚事鐵板釘釘,就定在臘月,尚有大半年時間準備,時間上充裕的很。
『今明后』茶樓位處汴梁城西,楊霽的官邸在城東,按理說他們碰面次數概率為零,只因他們特殊的行業,會面機會很多。
作為『今明后』茶樓新任掌媒,佟姜戈隔三差五要去官媒衙門為新人造冊登記,一個月里總能見到楊霽幾回。
月前,佟姜戈一襲紅色吉服替郭舉人的兒子去女方家下定返家途中,經過隋堤,一隻低頭吃草的黃牛被驚擾,突然跟發狂了似的,抻著脖子,拔足狂奔,追著佟姜戈在隋堤繞圈圈。
佟姜戈跑上石板橋,靠在欄杆上,大口喘氣。
黃牛朝著那抹紅影追上來。
佟姜戈跑又跑不過,避無可避,縱身跳下汴河。
一覺醒來,佟姜戈整個人都不對了,她發現自己居然清晰記得她上一世所歷經過的所有事情。
將自己關在屋裡整整一天後,佟姜戈終於接受了她重生的事實。
對於上一世,她慘遭楊霽休棄這件事,佟姜戈始終難以釋懷,故而在她重生后,她也就不再希冀見到楊霽,更甚不想聽到楊霽名字,她也和坊間一樣,喚他諢名,楊鐵嘴。
聽發叔說,楊霽此刻就在『少府監』,佟姜戈也只是出於本能,微微側目。
少府監』門口四個持槍值崗的侍衛嚴陣以待,門神似的釘在那兒,一動不動。
佟姜戈再轉回頭時,發叔已經打包好了。
「麻煩發叔再給裹幾層油紙,我怕人沒到家就化了。」
「化不了,化不了,你管了把心放到肚子里。」
「還是多裹幾層吧,保險。」儘管發叔再三保證化不了,佟姜戈還是擔心。
無奈,發叔只得里三層,外三層裹了好幾層油紙,佟姜戈謝過發叔,放下五文錢。
發叔把錢推過來,非但不收佟姜戈錢,還額外給了佟姜戈五文錢。
「發叔這是作甚?」
「楊大人早晌可是給了十文錢定金的,以你和楊大人的關係,理應退你五文錢。」
汴梁二美締結姻緣,這在汴梁被譽為一段佳話,幾乎人盡皆知。
重來一世,佟姜戈對這樁板上釘釘的婚事,很不看好。
「他是他,我是我,更何況我和他這不還沒成親呢,這錢我不能收。」佟姜戈最近確然手頭緊,可她寧可窮死,也不會要楊霽的錢。
「你這孩子,不是難為我老頭子嘛,早晚都是楊家人,給你,給楊大人,又有什麼分別。」
倔丫頭。
「他不是還沒走嘛,發叔就不怕他一會兒又改變主意,他不要小鍋白糖,萬一他又改要別的呢?」
「這個……」
「這樣吧,他要是來,發叔就說我把他不要的小鍋白糖全買走了,這五文錢勞煩發叔親自還他。」
「這……」
「這是發叔剛退的那五文錢,這是我的五文錢,發叔,您收好了。」佟姜戈依次放下兩枚銅板。
發叔搖頭笑笑,「和自己未婚夫君有必要拎得這般清楚?」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理在那兒。」她和楊霽的那筆賬,她早晚要清算。
發叔送佟姜戈出門,瞅瞅正午火辣辣的太陽,說:「日頭毒,用不著太趕,我保證化不了。」
「我知道的,我阿婆就念著這口。」
曹郎中說阿婆能否挺得過去,就看今天了,佟姜戈在外面已經耽擱了太久,不知家裡現下是個什麼情形?
她不在的這會兒,可有生意上門?
大吉大利能應付得來嗎?
佟姜戈越發心焦,拔足給家趕。
路過佘雲家的時候,佟姜戈想起佘雲貌似也挺喜歡吃小鍋白糖,對了,她已經好幾天沒見佘大娘出門了,可是身上又不好了?
人老了就是多病多災,佘大娘是,她阿婆也是,佟姜戈這小半月都快把『仁濟堂』的門檻踩斷了。
走了太久路,小腿肚子酸疼酸疼的,佟姜戈見佘雲家廊檐下有處陰涼,正好過去歇歇腳。
佟姜戈背靠門板,伸長兩腿,油紙包就擱在膝上。
捆綁油紙包的繩子打的是死扣,佟姜戈解了半天沒解開,佟姜戈的指甲掰扯裂了一角,索性低頭用牙齒去叼繩結。
剛好趕上佘雲這時節出門,佟姜戈不察,門從身後拉開,佟姜戈背後脫力,一頭栽了進去。
佘雲脫口喚:「阿姜?」
佟姜戈跌了四腳朝天,呈仰躺姿勢,就躺在佘雲腳邊,眼睛上方出現佘雲放大的一張俊臉,佟姜戈杏眼圓睜,氣不打一處來:「你今兒居然又沒去衙門?」
佘雲臉上極不自然,低聲說:「我有點事兒。」
「你能有什麼事兒?別把這得來不易的鐵飯碗回頭又砸你手裡,待到那時,有你小子哭的時候。」
臭小子沒救了,他現在的職位,還是年前,她軟磨硬泡死纏楊霽給求來的。
「還不搭把手扶我起來。」
「哦。」佘雲已經伸出手,轉眼一想,似乎不妥,佘雲俯身去撿地上沾了灰的油紙包,拍拍、彈彈、吹吹,再以袖揩去油紙包上沾染的些許灰塵,佘雲慶幸:「好在包紮的足夠結實,沒摔破。」
佟姜戈拿眼直瞪佘雲,「遲撿一會兒不行?它又不會長腿跑了,我說你倒是扶我一把。」剛那一跌,好像閃著腰了。
「我手上沾了灰,你自己扶門檻起來就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佘雲將油紙包轉手拋給佟姜戈,彈彈袖子,溜了。
「哎,你這人!」
平白害她摔跟頭,扶她一把怎麼了,又不會少一塊肉?
恁疼惜力氣。
佘雲之所以能在楊霽手下謀得一份穩定,且有保障的媒探差事,還是她給幫忙說合的。
什麼叫過河拆橋?
這就是。
真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虧她剛剛還想分些小鍋白糖給他,哼,她現在改主意了。
誒?
這是去『仁濟堂』的路。
佘雲急匆匆出門,莫不是去給他娘請郎中?
如是想,佟姜戈也就不惱他了,自地上爬起來,一邊拍土,一邊喊:「佘雲,曹郎中這會兒不在『仁濟堂』,他去了『少府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