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奇寶井中藏
夜色里的普化寺靜謐無聲,古老的廟宇彷彿沉睡的怪獸,譚嘯遊魂一樣悄無聲息地飄蕩在桃林中。「舍卻牽挂才自由……」他喃喃重複了兩遍,茫然無緒地想:自己的牽挂是什麼呢?田瘋子又是什麼人?
他想了良久不得其解,苦笑著嘆了口氣,這一趟京城之行發生的變化早已出乎他的預料,更是接二連三遇到些來歷不明的怪人:悠閑地躺在總統府里曬太陽的譚忠,似乎洞明一切的田瘋子。
紅豆在山崖邊找到了他,「德叔回來了!」紅豆的聲音沙啞,緊緊地咬著嘴唇,眼圈通紅,好像剛哭過的樣子。
譚嘯一驚,下意識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這一問又勾起了紅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悲傷,眼淚撲簌簌墜落,哭道:「你快去看看,德叔……德叔他不行了!」
譚嘯只覺得胸口如遭重擊,踉蹌倒退了兩步,若不是驚駭欲絕的紅豆死命抓住了他的胳膊,只怕他已一腳踩空跌下山崖。
「帶我去見他!」譚嘯面如白紙,對紅豆道。
還是那間孤零零的禪房,油燈如豆,微光跳動不定,使得屋子裡時明時暗。譚嘯與紅豆立在榻前,床上躺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與譚嘯記憶中老騙子的樣貌氣息相比,眼前的德宗大師完全是一個陌生人,也正因為這種陌生,譚嘯見到他的第一眼甚至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呵呵,小騙子長大了。」氣若遊絲的德宗努力扯動雙頰肌肉想要擠出一個笑容,結果卻是無功而返,短短几個字竟停頓了三次才說完,胸口急促劇烈地起伏不定。
聽到「小騙子」三個字,譚嘯眼圈一紅,當年他師徒二人便以「小騙子」、「老騙子」互相調侃,再次聽到這熟悉的稱呼,無數的記憶洪水一般轟然湧上心頭,竟將他的身體都衝擊得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老……騙子,」譚嘯啞著嗓子顫聲道,「你比以前富態多了,我都認不出你了。」
「呵呵……」德宗胸膛里發出一陣混沌的雜音,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漏氣的風箱似的,「我這前半輩子罪孽深重,臨死之前吃齋念佛求個心安罷了。」
師徒二人對視良久,目光複雜,最後還是德宗先開口道:「九兒,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要問我?趁著我還沒死透,快問,我也有些事情要對你講。」德宗一氣說完,精神竟比前一刻好了不少,在譚嘯的幫助下靠著牆壁半坐起來。
譚嘯知道,每次師傅叫自己「九兒」的時候就表明他很認真,接下來的話很重要。
紅豆聞言淚水又流了下來,啜泣道:「德叔,你不會死的!」
德宗慈祥地看著傷心欲絕的紅豆,用盡全力抬手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頂:「傻丫頭,人都是要死的,德叔也是人,怎麼能不死呢?」
紅豆嗚咽還要說話,德宗面色忽地一變,肅容道:「丫頭,你先出去,我要和九兒說些事情。」
儘管衛紅豆百般不願,最終還是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禪房。
「坐!」德宗指了指床邊,示意譚嘯坐下說話,「你先問。」
德宗此刻原本灰敗如死的臉上竟浮起兩團紅暈,紅得驚心動魄。譚嘯雖不懂醫術,卻也看出來他已經是迴光返照,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悲痛,「師傅,怎麼會這樣?」
他說得沒頭沒尾,德宗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道:「為師這把老骨頭能活到今日已算得上天贈壽了,去年歲尾便重病一場,幸虧遇到了半仙葉永綠,只是當時雖把為師這條老命從閻王爺那兒搶了回來,卻也直言相告,怕是拖不了太久的,現在即便是葉永綠在也已經回天乏術了。」
德宗卻不知葉永綠已經死了,譚嘯方才已經請衛遠山去將十二火速接來,這時聽到德宗的話,心頭最後一絲希望也隨之破滅,悲從中來,淚水無聲溢出眼眶。
德宗臉孔一板,斥道:「莫要學娘們兒般哭哭啼啼的,你此次來京想必三關中的頭兩關已經過了吧?」
三年前,他命譚嘯出山「過三關」時曾定下了規矩,只有過了懲處奸商和不義同道這兩個關節他才可以進京,而且懲處貪官這一關必須在京城做。
當日譚嘯對師傅這個安排就十分不解,時至今日他仍不能完全體會其中用意。點了點頭,譚嘯道:「師傅有嚴令,徒兒不敢違背。」
德宗眼底浮起滿意之色,咳了一聲道:「可知我為何立下這古怪的規矩?」
譚嘯想了想道:「徒兒以為,是因這京城藏龍卧虎,又是國之重地,師傅是怕徒兒一招不慎便會落入萬劫不復。」
「不錯,此乃其一。」德宗欣慰地笑了笑,又道,「至於為何第三關定要你在京城行事,還有一個用意,想我祁門乃是天下詐術之宗,門下弟子行事又豈可畏艱懼險,安居一隅?這第三關便是化龍一躍,京城就是龍門,一躍成龍天下盡可去得!」
譚嘯這才明白師傅的良苦用心,見他說這番話時眼中寫滿驕傲,不禁打趣道:「您就不怕我跳不過去,摔得粉身碎骨?其實我覺得混一混小地方也不錯的,安全第一嘛。」
德宗瞪了他一眼,似乎對他沒志氣的話感到十分不滿,忽地嘴角翹起,微笑著道:「你現在做得不錯。」
譚嘯一怔,「師傅,您是說?」
「不錯,你與袁氏兄弟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德宗得意地笑了起來,「你沒想到嶺南衛家居然與為師也有關係吧?」
譚嘯老老實實地點頭承認:「師傅,衛紅豆究竟是什麼人?」這個疑問早在與衛紅豆在這普化寺內偶然相遇時便一直如刺般扎在他的心裡,這時見到了德宗自然立刻問了出來。
德宗臉上閃過黯然的神色,沉默了片刻,抬頭望向譚嘯:「紅豆是我師傅的孫女。」
「啊?」譚嘯大吃一驚,「師爺的孫女?」
德宗嘆息一聲:「此中往事錯綜複雜,一言難盡。當年我的師傅遭奸人暗算,我拚死將紅豆救出,那時我亦被追殺,不得已將她送到了嶺南衛家,這十幾年來,我不得不改頭換面,重造了現在的身份。」
德宗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氣息便有些不暢,歇息了一陣兒才又道:「這些年我為報師仇一直苦心籌劃、等待時機,上一代的恩怨本不想讓你們再牽涉其中,是以得知你進京,我怕瞞你不過便立刻遁去,不曾想天意弄人,現在我要死了,除了你這個徒弟和紅豆,我再找不出可以信任的人來了,而紅豆畢竟是個女子。」
譚嘯一怔,「師傅,您的意思是讓弟子替您為師爺報仇?」
德宗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痴痴地盯著閃爍搖擺的燭光,眼睛里閃動著奇異的光彩,行將就木的生命彷彿重新燃燒了起來,「為師這一輩子有兩個恩人,也有兩個仇人……」
接下來德宗講述了一段讓譚嘯目瞪口呆的往事。
三十年前的林宗德還是景仁宮裡的一個小太監,初進宮時受盡欺凌,一位頗有些權勢的太監張德子見他可憐,一時動了善心說了幾句話,林宗德的境遇才逐漸好轉,也因此對張德子萬分感激。後來日子久了張德子發現他機靈善思便偷偷地將他收做了徒弟,這才知道張德子竟是騙行里最神秘的祁門中人。
光緒十四年景仁宮迎來了它的新主子——美麗活潑的珍嬪他他拉氏,也就是日後的珍妃。
珍妃不光生得美麗動人,性格也十分活潑大方,深得光緒帝寵愛,亦受奴才們敬重。珍妃對林宗德極為信任,而林宗德對這位小主也是赤膽忠心。
然而她這樣跳脫的性子卻讓慈禧老佛爺大為反感,又因光緒帝對其專寵,惹得其他妃嬪懷恨在心,直到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光緒帝起用康有為等人立志維新,被慈禧太后幽禁,堅定支持光緒皇帝的珍妃亦被囚於冷宮。
至庚子年七月,列強聯軍迫近京師,慈禧太后離京避難前使人將珍妃墜井,林宗德混亂中逃出皇宮,從此帶著數年前街頭救下的譚嘯隱姓埋名。
譚嘯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當年自己快要餓斃街頭時被林宗德所救,他將自己安頓下來便匆匆離去,幾個月才來看自己一次,原來當時他尚在宮中當差!
與老騙子相依為命多年,譚嘯竟是未曾發現他凈了身!一方面是德宗掩飾得極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譚嘯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面想過。
譚嘯瞠目結舌地看著精神疲乏的德宗,「師傅,這麼說您的兩位恩人就是師爺張德子與珍妃了?」
德宗頷首道:「不錯,若非是他們,我定然活不到今日。」
譚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您另外那個仇人該不是西宮太后?」
「我雖恨她害死珍主子,然而這個大仇人卻不是她。」德宗咬牙寒聲道,「若不是此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珍主子也不會被囚冷宮落得個葬身寒井的結局!」
德宗眼裡射出的刻骨恨意讓譚嘯不禁打了個寒戰,追問道:「師傅說的這個大仇人是誰?這仇可曾報了?」
德宗臉色大變,憤懣不甘地仰頭嘆道:「可惜我林宗德自詡恩怨分明,恩人在世時,我未報恩,恩人冤死後,我亦不能為之復仇,如何能甘心!」
他話音剛落,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譚嘯大驚之下幾乎魂飛魄散,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肩頭。「九兒!」德宗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狂吼,反手死死握住譚嘯的手腕,「為師此生未曾求過你任何事,今日我求你替為師做成此事,否則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亦沒臉去見師傅與珍主子!」
譚嘯連連點頭,疊聲應允,直到指天對地發下重誓,德宗這才鬆開了譚嘯,「呼哧呼哧」地粗重喘息。
「為師的那個大仇人就是……」德宗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來,「袁——世——凱!」
「當年先帝維新強國,就是他告密,慈禧老佛爺震怒之下將先帝囚禁瀛台,而後老佛爺殯天之際,他怕恨他入骨的先帝報仇,搶先一步以砒霜毒害了先帝,而後更逼迫宣統帝退位,此等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德宗剛剛稍微平復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目眥欲裂,一抹鮮血順著嘴角不停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床頭繪成一朵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花。
光緒皇帝竟然是被袁世凱毒殺的!這個消息震得譚嘯兩耳嗡嗡作響。
譚嘯心頭陡然劃過一道閃電,脫口而出道:「師傅,莫非神龍獻寶天下一統的流言真的是您暗中傳播出去的?」
德宗臉上浮起得意之色,微微點頭道:「不錯,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個天賜良機!」
譚嘯不由得回憶起黃湛當日說過的話,世人都以為袁世凱權傾天下,便生出建立千秋功業的野心,殊不知他內有革命黨人防不勝防、永不停息的攻擊,外有列強虎視眈眈、步步緊逼,尤其是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要求更使得他焦頭爛額。
流言偏偏就在這個時節如瘟疫般爆發蔓延,以日本的強勢,袁世凱若不接受「二十一條」,只怕立時就是一場戰爭;如果袁世凱簽下「二十一條」,人人都必會認為他是為了讓日本支持他登基稱帝。
置大義於不顧是為國賊,到時革命黨人振臂一呼,天下萬眾必然群起攻之。
想到這些,譚嘯不禁對黃湛的遠見卓識大感佩服。
誰能想得到這一切的起因是十幾年前的一場恩怨?誰能想到這一場借勢天時、人心的驚世計謀,策劃之人竟是個奄奄一息的閹人?
譚嘯立刻問出了存在心頭多日的疑惑,「那金鑾殿上的奇異天象又是如何造出來的?」他當日見識了那團奇異的幽綠光霧后,便直覺這異象絕非人力可製造,然而德宗親口承認流言是他編織,所以他想到的第一問題便是這所謂天降的異象。
「那異象根本不是我製造出來的,正是因為我發現了旬月前開始,每逢月明星朗的夜裡,那太和殿便會發生一幕異象,便利用它編造出了這個流言,只是我也沒想到這流言會傳播得如此迅猛。」德宗皺眉道,他被這個問題困擾了許久,搖頭道,「此事古怪。」
德宗本來就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一直都勉力支撐,情緒劇烈波動下便有些無以為繼,譚嘯連忙為他調整躺姿,以便保持呼吸順暢。
「這般巧妙的局也只有您能想出來!」譚嘯故意打趣道,「神龍獻寶,乾坤寶珠,嘿嘿,真是唬人得很呢!可您這也編得太誇張了些吧,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龍異寶。」
德宗掃了他一眼,從鼻腔里噴出一聲冷笑,似乎笑他沒有見識:「你只道這流言是我信口胡謅,其實神龍或許未必真有,那乾坤寶珠卻不是我捏造出來的!」
見譚嘯露出不信的神情,德宗略一沉吟,沉聲道:「關於乾坤寶珠的傳說一直未曾流傳於世,只因此物乃皇家至寶,一直被封藏在太和殿至尊大位之上金壁藻井的龍口中。」
當日在火車上譚嘯曾經聽人神秘兮兮地說起這個傳聞,他那時全當荒誕不經的故事一笑了之,認為所謂的乾坤寶珠不過是被世人幻化虛構出來的東西,此刻見德宗說得認真無比,忍不住張大了嘴巴:「世上真的有乾坤寶珠這寶貝?」
「那是當然,只不過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神奇罷了,也不是當年修建北京城時神龍獻上的寶貝。」
德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我師傅張德子未進宮時便已經是祁門出山弟子,縱橫天下,何其快活!你知道他為何要受那凈身之苦混入宮中?」
「為什麼……啊!」譚嘯迷惑地搖頭,又猛地跳了起來,不可思議地叫道,「師爺他老人家該不會是為了乾坤寶珠去的吧?」
德宗呵呵一笑:「你小子還不算太笨!」
張德子此人可以稱得上天縱奇才,便是在奇人輩出的祁門裡,他的資質也算得上出類拔萃,他平生不貪財不好色,只有一個嗜好:收集天下間的奇珍異寶,卻絕不以之換取錢財。
乾坤寶珠是皇家機密,就算是絕大多數在皇宮裡生活一輩子的人都不知道,卻機緣巧合下被張德子聽說了,從此日思夜想,得到這寶珠的想法就像藤蔓一樣在他的心底越長越高。這張德子的心性之堅毅遠超常人,那時他已有家室,不需擔心張家斷子絕孫,他一咬牙凈身入宮去尋這傳說中的乾坤寶珠。
這皇宮之內宮殿樓閣無數,密室暗道隱秘,尋找一個小小的物件簡直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張德子這一找便找了三十年。
皇天不負有心人,張德子無意中聽到慈禧老佛爺身邊的一個大太監酒後失言,說起這北京城下鎮有神龍,而乾坤寶珠就藏於龍口之內。
張德子精擅尋龍點穴之術,對八臂哪吒城的傳說也知之甚清,那太監所說的北京城下鎮有神龍純粹是以訛傳訛,其實是這北京城從風水堪輿上看,乃位於龍脈之首,那龍口就是太和殿所在的位置。
太和殿防衛森嚴,宮裡的閑雜人等就是想靠近都不能,張德子一直也沒找到探察太和殿的機會。
直到列強聯軍入京,舉國上下亂作一團,慈禧老佛爺帶著光緒帝外逃,宮中人心惶惶,張德子趁這個機會暗探太和殿。
等到他在太和殿寶座上方藻井內的蟠卧巨龍口內找到乾坤寶珠時,他才想到那太監的話似乎也沒說錯,的確是龍口含珠。
譚嘯聽得連連驚嘆,心裡對這位祁門的前輩佩服得五體投地,為了一件寶物不惜拋妻棄子,揮刀凈身,做了三十年的太監,他暗忖自己絕沒有此等魄力和毅力。
「師傅,傳言都說得寶珠者得天下,我卻是不信,可這寶珠定是有奇特之處,否則皇家怎會如此珍而重之?」譚嘯的好奇心發作,問道,「到底這乾坤寶珠是個什麼東西?」
德宗此時已經異常虛弱,喉間滾動發出幾聲含糊的笑聲:「皇家祖訓此珠鎮乾定坤,嵌在龍口裡,我想可能連慈禧老佛爺都不知道這乾坤寶珠有何奇妙之處,嘿嘿!」
大口大口地喘息了一陣,德宗接著道:「當時我尚在宮中,正是二聖離京的前幾天,我心中怕得不行,想問問師傅該如何是好,卻始終不見他的蹤影。一天一夜之後,師傅忽然找到我,那時他已經身中劇毒,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其實師傅還有另外一個名叫田青的徒弟。
「當時情況危急無比,師傅交給了我一個包裹,叮嚀我一定要保護好這件東西,並告訴我是田青下毒弒師。我又驚又悲卻無可奈何,師傅自知已無藥可救,說田青已經知道了我,還說田青定不會放過他的家人,命我速速離宮安置好他們后從此隱姓埋名……可惜我趕到時卻已經晚了,只救下了剛剛出生不久的紅豆!」
德宗淚流滿面,譚嘯也欷歔不已,不消說,田青定然是知道張德子得到了乾坤寶珠而生出歹念,做出了欺師滅祖的惡行,至於知道乾坤寶珠的去向的,無非是張德子的家人或是另外的徒弟林宗德,田青自然不會放過他們。
「師傅,難道師爺他交給您的那個包裹就是……」譚嘯小心翼翼地問道,他雖然很好奇,卻不希望師傅誤會他對傳說中的乾坤寶珠有非分之想。
德宗看出譚嘯的擔心,呵呵一笑:「我既將這一切都告訴了你,自然是清楚你的秉性,在你眼裡這寶珠恐怕還不如白花花的銀子更實在!」
譚嘯被師傅一眼看透想法,頓覺臉上發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這是有自知之明,那珠子既吃不得又賣不得,晚上睡覺都要睜隻眼睛,何苦來的呢?」
德宗聽了譚嘯的話,臉上流露出些許複雜的情緒,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欣慰,怔了片刻才幽幽嘆息一聲:「如今想來那包裹里必是乾坤寶珠無疑,只可惜我當時根本沒時間想這些,師傅剛死,慈禧老佛爺就將珍主子沉了井,我以為自己也難逃一死,看也沒來得及看,只能將包裹扔進了沉下珍妃的那口井裡。」
譚嘯倒吸一口寒氣,他突地想起阿仁給他講的宮內怪事,那位洪門兄弟林三眼兒遇鬼的那座荒井正是在冷宮中,而且傳言在光緒二十六年處死了一位貴主兒,光緒二十六年不正是庚子之亂列強聯軍攻入京城那年?
「日後慈禧老佛爺發現乾坤寶珠不翼而飛,慌恐無比,又怕自己擔上幽禁皇帝、禍亂朝政招致上天降怒的罪名,暗中命人重鑄金珠偷偷嵌入龍口,日日夜夜慌亂不安,不幾年便駕崩了,而後未出五載大清敗亡。」德宗幽幽嘆息道。
譚嘯雖然沒有佔有乾坤寶珠的慾望,卻仍有些失望,喃喃道:「這寶貝到底有什麼奇異之處?」
「你想知道那乾坤寶珠究竟是什麼嗎?」德宗眼中浮出一抹古怪的神色,聲音里流露出一種奇異的魅惑,「當年師傅死前也是這麼問我的。」
譚嘯在德宗的示意下將耳朵湊到了他的嘴畔,聽著他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幾個字后,面色陡然湧起一層赤紅,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粗重急促,這答案帶給他無與倫比的震撼,難怪皇家竟如此重視乾坤寶珠,難怪說得寶珠者得天下!
德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望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譚嘯輕聲道:「據說此物是明成祖朱棣戍守北平府時得到的。」
「難怪……」譚嘯失神地喃喃說道,「難怪朱棣敢起兵篡位!」
「去吧。」意態安詳的德宗含笑對譚嘯道,他了解自己的弟子,相信譚嘯已經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我還有些話要對紅豆交代。」
譚嘯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心情卻更加沉重,師傅要死了,卻將一個驚天的秘密傳給了他,從榻前到門口區區十步,他竟停了三停,幾次想要轉身都攥緊拳頭強迫自己不回頭。
「照顧好紅豆。」譚嘯握住門閂的手微微一僵,無聲地點了點頭。
門外瘋狂湧入的寒流激得譚嘯連打了幾個寒噤,清冷的月光下紅豆幽魂似的望著他,臉色慘白。見到譚嘯走出門來,連忙奔到近前顫聲道:「德叔他……」
「進去陪他說幾句話吧!」譚嘯扭開頭不忍看紅豆傷痛欲絕的眼睛。
紅豆進去不久,禪房裡傳出一聲凄厲的呼喊,隨即沒了動靜。譚嘯連忙撞入房中,德宗雙目合攏,唇角噙笑而逝,紅豆伏卧於地,竟因為過度悲痛昏厥了過去。
直到寺中的小沙彌為德宗換好了整齊潔凈的僧袍袈裟,衛遠山才帶著十二急匆匆地趕到普化寺。
德宗早已經安排好了身後事,譚嘯本欲留下送老人最後一程,已經哭得無淚可流,嗓音沙啞得如同老牛嘶鳴的紅豆道:「德叔命你我儘快迴轉總統府,並讓我轉告你,袁世凱此人最信風水命數之說,他說你知道該如何去做。」
紅豆咬了咬嘴唇,其實還有一句她沒有說:德宗反覆囑咐她須聽從譚嘯的話,她雖然勉強答應了下來,心底卻不服氣。
十二再次見到譚嘯很是開心,只是譚嘯心情實在不佳,與十二略說了幾句話就與紅豆連夜下山。分別之際十二偷偷塞給譚嘯一個荷包,小聲道:「譚大哥,這是俺師傅秘制的凝神香,我看您好像精神欠佳,將他帶在身旁可提神醒腦,夏秋之際也可驅蟲。」
譚嘯低頭聞了聞,果然有股凜冽香氣直沁心脾,令人為之一振,將荷包塞進懷裡,摸了摸十二的腦袋,笑著說了聲謝謝。
十二見譚嘯喜歡,亦感歡喜。
抵達總統府時已近凌晨,哈欠連天的下人瞧見紅豆雙眼紅腫、憔悴不堪的模樣不禁感到驚詫,譚嘯淡淡地解釋道石小姐思念亡父,情到深處幾度哭得昏厥。
結果早飯過後,紅豆孝女的名聲就傳遍了總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