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信任與推斷
於是,葉傾雅榮幸地跟長公主躺在了同一張床上。
雖然扭傷了腳,長公主的心情卻是極好;她愉悅地同葉傾雅說了幾句有意思的玩笑話,便酣然入夢;
只留下可憐的葉傾雅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營帳頂子,活像只夜貓子。
沒辦法,身邊躺著長公主,葉傾雅是身子躺僵了都不敢動;
長公主的呼吸聲清晰入耳,她的心也不由得怦怦直跳。
她是白虎軍中除長公主外唯一的女孩兒,地位又不及長公主那般高貴,軍隊不可能單獨為她設立一間營帳......所以,以往葉傾雅隨軍出征,只有在天氣惡劣時才有機會跟父親以及其他軍醫擠在一起湊合一晚,天氣好時,她只能和牲畜馬匹睡在一起。
和白虎軍主帥躺在同一張床上,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她忍不住輕輕轉過頭,一邊無聲地端詳著黑暗中長公主恬靜的睡顏,一邊在心裡暗暗感嘆著——
天哪,她生得也太美了......只怕任何一個女子見了,都要忍不住艷羨三分......
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瑤池起舞的仙女一般......而誰能想象得到,她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麗質美人,卻是個要指揮千軍萬馬作戰的將軍呢!
父親說過,長公主是白虎軍絕對的主心骨,絕對不能出一點事,否則誰也不能像她一樣,挑起這副擔子——葉傾雅當然把這話聽進去了,但她仍然覺得,長公主是她見過最神奇的女子。
且不說她立下的赫赫戰功,單是和她相處起來,葉傾雅便覺得她十分可愛可敬。
雖說長公主不像那些話本子里的小姐似的善良嬌柔,她身上卻別有一份尋常男子沒有的風流瀟洒,一份堪稱冰雪聰明七竅玲瓏的通達機變,以及那明月入懷海納百川的寬廣胸襟......
至於從宮裡傳出來的關於長公主的流言,葉傾雅是絕對不肯相信的。
長公主在軍營里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到了皇宮裡就變了樣呢?
就算長公主變了,那也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出淤泥怎能不染呢?
再者,對葉傾雅而言,長公主在宮裡什麼樣其實並不重要,只要她在白虎軍中時好好的就行了......
因為作為她的下屬,他們只要選擇繼續相信她,一直相信她,那就足夠了。
沒錯,旁的都不重要,這樣就足夠了。
營帳外傳來隱隱約約的鴞(貓頭鷹)鳴,葉傾雅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實際上,葉傾雅不清楚的是,長公主的確是有幾副面孔的;
在這幾副面孔間,她還十分擅長無縫銜接、無痕切換。
是所謂,亦善亦惡,亦正亦邪,捉摸不定,神鬼難測也。
......
......
......
沈夜並沒有睡著,睡眠對現在的他而言實在是太過奢侈,他只是打算稍微放縱一下自己,閉目養神片刻而已。
即使聽到了輕微的聲響,他也沒有睜眼,只是薄唇微動:「何事?」
他的床前站著一名通身漆黑、面覆暗金的影衛。
「您受傷了。」
是一道清冷的女聲。
「無礙。」沈夜眉頭微皺,但雙眼仍未睜開,「事情查清楚了嗎?」
「還沒有。只是......」
「只是什麼?」
「......屬下不敢說。」
沈夜從床上坐了起來,睜開雙眼冷冷地望著她:
「不敢說你也說了——阿蛟,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面具之下,阿蛟輕輕咬了咬下唇,經過片刻的躊躇之後,還是開了口。
「主子,今天的事,阿蛟都看到了。」
「阿蛟覺得......實在是太危險了,稍有不慎,您可就......」
想起晚間那驚險的一幕,阿蛟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而且,如今赤冶和青終他們,似乎也對主子起疑了......」
「今天,屬下差點以為,老主人他要......」
「主子,您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吧!倘若您要離開鴉語,阿蛟和其他影衛一定會跟著您一起離開的......」
「就算老主人派人追殺,憑藉您的武功,還有屬下統領的影衛,定能平平安安地......」
聽到這裡,沈夜出言終於打斷了她的話:
「阿蛟,你說的沒有錯。」
阿蛟驚喜地抬起了頭,望著面前俊美如神袛一般的男人:
「這麼說,您是願意離開了么?主子,阿蛟這就去通知其他影衛——」
「不。」沈夜擺了擺手,目光冷峻下來,「還不是時候。」
「什麼?」阿蛟懵了,「您還不走?」
「不走。」
「可是今天,屬下見老主人已經動了殺心......屬下實在擔心,下一回難保他不會——」
的確,知道對方已經動了殺心,或許還是跑得遠遠的比較明智;
就算黑衣老者武功蓋世,就算他們所有影衛一塊兒上都打不過他——
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打不過總能跑吧!
憑沈夜的一身本事,以及影衛的拚死相護,逃出生天總是沒問題的。
「阿蛟,你錯了。」沈夜緩緩勾起了唇角,眸中閃過一抹胸有成竹的自信,「他現在還是信任我的。」
「再等等吧。」
再等等?等什麼?怎麼等?
阿蛟有些急了:
「主子,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白虎軍遠征赤柔,您可以趁機離開浮玉啊!等回到了皇宮,您可就身陷樊籠了啊!」
「你放心,」沈夜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有分寸。」
「您......難道是因為浮玉的長公主生得貌美,所以才絆住了您的腳步?」
阿蛟不可置信地望著沈夜,她頭一次感覺自己的主子十分陌生,
「您從來都不是那種色令智昏的庸人啊!為什麼——」
「阿蛟,不要逾矩。」沈夜淡淡地提點道,「我說過了,我有分寸。」
「唉!」阿蛟攥緊了拳頭,用力地嘆了口氣,「主子,您是主子,阿蛟做不了您的主,可您一定要仔細想想阿蛟的話啊......」
「知道了,去吧。」沈夜背過身躺了下來,「派人盯住帥帳。」
「......是。」
阿蛟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是要派人保護葉傾雅嗎?」
「保護?你們怎麼保護。」沈夜輕笑了一聲,「盯住就是了,剩下的交給我。」
「主子,您已經好幾次違逆老主人的命令了,這一回還是把事情辦了吧。」阿蛟的語氣有些凝重,「就算老主人現在還信任您,若這一回還失敗,恐怕就真的......」
「我心裡比你清楚。」沈夜又勾起了唇角,似乎在笑阿蛟的天真,「這一回,只能想想別的辦法了。」
別的辦法?您還想別的辦法?
阿蛟覺得沈夜一定是瘋了。
只要把那顆藥丸塞進沐雲柔的嘴裡,一切都不會出問題;
可他非不幹,非要去想什麼,別的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
「是。」可阿蛟不敢多言,因為她今天的表現已經是十分放肆了,「屬下遵命。」
沈夜翻過身,側卧在床上,優哉游哉地望著她。
「阿蛟,我且問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輸過?」
「這......確實未有。」阿蛟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很好。」沈夜笑了笑,「接下來,我也不會輸的。跟緊我,就行了。」
望著沈夜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阿蛟不由自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是。」面具下,她的表情意外地乖巧,
「屬下永遠相信主子。」
「好極了。去吧。」
沈夜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躺了下來,伸手摸了摸被黑衣老者拍過的後腦——
這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剛才老者要動手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感覺到老者的掌風,但他並沒有抵抗,甚至強行解除了護體的內功......為的就是賭一把,賭那黑衣老者還需要他,賭他不會下死手。
果然,在手掌即將接觸到沈夜的腦袋時,老者卸去了九成九的功夫與力道,只讓他受了些皮肉苦,然後頭暈目眩了許久。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沈夜此舉無疑挽回了些許老者的信任——
畢竟在生死關頭,沈夜還是一直「相信」著自己的義父,不僅不抵抗,還任由他對著後腦勺「下死手」......
這說明孩子還是聽話的,暫時還是不敢對抗長輩的。
這麼看來,沈夜挨這一下,挨得還挺值的。
阿蛟已經消失了,沈夜翻了個身,從袖子里拿出藥丸,眼神若有所思。
他並不是個跟葉傾雅不熟,葉傾雅怎麼樣他完全不關心,可現在葉傾雅的安危和長公主聯繫在了一起,那就不好玩兒了。
他得想辦法保住葉傾雅。
可是憑義父的功力,想殺這麼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都不用現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葉傾雅。
別說是葉傾雅,就算是長公主,恐怕也擋不下他十招......
沈夜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些什麼。
是啊,義父要除掉長公主,容易得簡直就像探囊取物;可他為什麼不自己動手,而是非要自己去給長公主下藥呢?
就如他所說,只要除掉沐雲柔,桓帝就會遭受到巨大的打擊,那麼為什麼不這麼干呢?
答案很好理解,那就是相比直接殺了她,長公主活著能帶來更大的利益。
所以有一點可以確定,自己手裡的絕對不是毒藥,因為他不希望長公主就這麼死去;
可義父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藥丸究竟是具有什麼效力?
沈夜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匕首,用刀刃輕輕在藥丸上刮下一層葯沫子,然後撕了一頁白紙小心地將其包起,低聲喚道:
「阿蛟?阿蛟!」
「主子!」阿蛟果然聞聲出現,「何事吩咐?」
「你派人帶著這東西去泉陵葉家,請他們研究研究。」沈夜遞上紙包,「搞清楚這東西是幹什麼用的。」
「是,屬下這就去。」阿蛟接過後點點頭,身形一閃便消失了。
沈夜揉了揉眉心,他意識到,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