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夢
街道兩旁站滿了人,人潮一直從城門口蔓延至大將軍府。
鳴鑼聲喧天,錢紙漫天紛飛,一行身著喪服的人緩緩從遠處行來。
在隊伍的最前面,抬著三具棺木,當前單獨一具,後面並排兩具。
頭頂的天空陰沉,籠罩著京城,北邊的天空還漂浮著陰雲,若隱若現,像是要下雨了。
隨著隊伍的行進,那棺木所過之處,就有百姓逐漸跪下來,掩袖低泣。
不難看出,百姓們對棺中人十分敬重,亦是真心為其逝去感到心痛惋惜。
這是大梁大將軍嚴珩和他兩個兒子的棺木。
三個多月前,與大梁北邊毗鄰的匈奴一族,在北疆邊境屢次騷擾。
大梁是大國,國力強盛,朝臣們覺得,總是被這麼個蠻夷異族數次騷擾實在是有損國威。於是,暗地裡朝臣皆相聚商討,等到翌日上朝時都上奏,主張出兵鎮壓,懇請聖上裁奪。
趙顯身為大梁皇帝,自然覺得大梁的臉面就是自己的臉面,他覺得顏面有失,於是派出了曾經年輕時南征北戰、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嚴珩。
鎮壓邊境騷亂,對於嚴珩而言便是家常便飯,本是小事一樁。
就在大梁的百姓皆翹首盼著凱旋的喜訊時,薊陽一戰我軍敗北的消息卻傳回了京城。
薊陽一戰,大梁損失了十萬兵馬,折損了十餘名大將,其中便有這嚴家父子。
街道上沒有一個人說話,除卻哭聲便是一片死寂,氣氛沉重壓抑,讓人恍惚覺得像是身在地獄一般。
等到隊伍終於行至了大將軍府,隨著棺木的轟然落地,驚起一地灰塵,人群中的悲泣彷彿蔓延至全城。
大將軍府門口站了位披麻戴孝的少女。
只見她身著喪服,神情悲痛,臉色蒼白,形容憔悴。
這便是嚴珩大將軍的女兒。
耳邊皆是嘈雜的哭聲,看著面前的三具棺木,嚴笙感覺身體似有千斤重,頭昏腦漲,眼前發黑。
她抬步慢慢往前走了幾步。
陰沉沉的天色下,她的臉色也蒼白,若是仔細瞧,還可發現她攏在袖中微顫的手。
她停在了最近的棺木前,顫抖著抬手輕輕覆在了上面,慢慢閉上了眼睛。
淚水布滿了她蒼白的面頰,順著下頜往下流,最終滴落在棺木上。
「啪」的一聲,幾不可聞。
滿城哀慟。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聲音由遠及近,片刻間,一群身著大理寺官服的人驅馬停在了將軍府前。
此時嚴笙已睜開了微紅的眼,她凝了凝神,目光落在為首那人的手上。
正是一道明黃的聖旨。
心頭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嚴笙暗暗握緊了拳頭。
只見那人從馬上躍下,手舉聖旨,冷冷地看著嚴笙朗聲道:「大理寺奉旨捉拿欽犯,罪臣嚴珩作戰不力,通敵叛國,罪無可恕。嚴府所有人押入天牢,聽候發落。膽敢阻攔者,以同罪論處。」
話音剛落的瞬間,人群中傳來一片嘩然。
天下誰人不知大梁的大將軍是個忠心為國的人?
莫談其他,便是如今在此的百姓就有許多受過大將軍的恩惠。一下子,大家都被這聖旨震得回不過神來。
眼睜睜看著禁衛軍湧入了嚴府。
嚴笙立在棺木前,原本紅腫的眼眶立刻變得像要沁出血來,緊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一個禁衛軍上前,想要壓制住她。但她迅速地從一旁侍女手中拔出自己的劍,反手就是一揮,駭得他往後退了數步。
她手中的劍細長而輕薄,在半空中發著幽藍的冷光,禁衛軍一陣膽寒,不敢再輕易上前。
為首那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劉大人,他見此頓時豎眉,他倒是忘了大將軍府的小姐可不是尋常的閨閣千金,但又忌憚嚴笙手中的劍,只得大聲喝道:「嚴小姐難道想抗旨不成?」
嚴笙冷笑一聲,清麗的眉眼間儘是冰冷:「劉大人莫不是胡說八道,我嚴府滿門忠烈,向來只做忠君利民之事。此次北上平定夷亂,父兄死守薊陽城,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功勛尚且不說,怎麼還反被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周圍的百姓聞言也都忿忿不平,人群中一下子便喧鬧了起來。
「放肆,這聖旨是皇上親手所下,你嚴府與平南王府沆瀣一氣,罪證鑿鑿,早已交呈至大理寺,聖上也已過目,難不成還有假?」
嚴笙死死盯著劉大人那張因惱怒而漲紅的臉,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神色冰涼。
天色愈加的陰沉了。
「皇天在上,這江山萬民都看著,我嚴家滿門忠烈,父兄皆為國捐軀,如今這安居帝位的皇帝卻不分青紅皂白,想要將我嚴家抄家滅門,豈非喪盡天良的昏君?」
劉大人瞪直了眼,出聲喝道:「大膽,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是想造反嗎?給我將她押下去。」
人高馬大的年輕禁軍統領,上前打算收繳她的劍,低聲在她耳邊道:「嚴小姐莫要硬碰硬了,若將軍著實是被冤枉,總會查明的,不會讓將軍蒙受不白之冤的。」
嚴笙聞言仰頭去看他,卻只看到他頭上冰冷的頭盔,泛著刺眼的銀光,她被這光晃得眯了眯眼。
這個她每次進宮時都會遇見的善良忠誠的禁衛軍統領,年輕有為,向來只忠於陛下。
她輕笑了一下,眉眼俱冷,回頭看了眼身後父兄的棺木,將手中的寶劍交到他手上。
「那還請常統領將我這劍保管好。」
常遇看著她的神色愣了下,默默收下了劍。
禁衛軍押著嚴笙緩緩往前走。街道兩旁站著百姓,他們看著那個大將軍之女,一身素縞,脊背挺直地往前走著。
走著走著,忽然下起了雨,雨點砸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天地間好像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空中下著雨,可百姓們卻都還未散去,他們看雨中被押送的嚴笙,不禁低聲悲泣。
嚴笙在雨中慢慢走著,雨水落在她發上、臉上、肩上,直至淋濕了她全身。
眼前雨中景象迷濛,街道的盡頭處白茫茫的一片,她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凄涼的笑。
這場陰謀就像這場雨,看似突然,實際卻是蓄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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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縷曙光破窗而入,映照在床榻上女子絕色的臉上。
嚴笙從夢中微微轉醒,猶是淚濕枕痕,嘴角還噙著那絲凄涼的笑。
初晨熹微的陽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出幾分蒼白和透明。
侍女青若聽到動靜推門而入,見到她已經起身了,便笑著說:「郡主醒了,奴婢去打水。」
郡主。
這個稱呼陡然入耳,嚴笙便愣了一下。
青若見她神色怔愣,以為她是睡糊塗了,「郡主莫不是忘了昨天發生了什麼吧?」
等到青若下去,嚴笙直直地坐在床榻上,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昨天,九月初六。
皇上身邊的夏公公一早便從宮裡捧著聖旨來到大將軍府。
皇上給嚴笙和祁王府天資卓絕的世子溫亭賜了婚。
秋高氣爽的天氣,檐間偶有幾隻青鳥,暖陽高懸,照耀著塵世萬物。
嚴笙同父兄跪在地上,低頭聽著面含喜色的夏公公宣旨,卻只覺著全身冰涼。
嚴笙對著面前的青石板地陷入恍惚,思緒飄飛到前世的這一日。
她想得入了神,直到夏公公提醒她接旨,她才回過神來,接過了聖旨。
手中的聖旨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暈,她神情平淡,手卻暗暗收緊。
送走了夏公公,父親嚴珩見她還呆立在原地,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不由擔憂地皺了皺眉:「笙兒,你老實同爹講,可願意這門親事?」
嚴笙回過了神,聽到父親的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不願意又能如何呢?說她不同意這門親事,然後親手將大將軍府推上風口浪尖嗎?
心下無奈,但她還是抬頭看向父親,眼神真誠,微微笑著點頭道:「爹,我願意的。」
前世,父親也是這樣問她的,她當時的回答與現在一般無二。
只是,前世皇上是給她和平南王世子蘇復賜婚,她當時的心情雖談不上欣喜,但至少沒有太多憂慮。
她與蘇復雖算不上熟識,只是偶爾在宮中碰到過幾次,但她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品貌甚佳,才華了得。
嚴笙作為手握兵權的大將軍之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運,很多路她不得不走。
她雖對蘇復暫時沒有感情,但嫁給他,總比嫁給京城裡那些沉溺酒色的紈絝子弟要幸運得多。
她那時奢想著能有一個安穩的未來,也僅僅是一個安穩的未來罷了。
但這場賜婚卻是梁帝陰謀的開始,她那時身在陰謀之中,渾然不覺,直到後來嚴府和平南王府皆落了個通敵叛國、滿門抄斬的慘烈下場。
許是上天有眼,看不過梁帝的小人行徑,也覺得嚴府與平南王府實在是忒冤了些。
上天竟給了她一次重頭來過的機會。
冤死天牢的大將軍之女重新回到了半年前,梁帝剛剛開始布下陰謀的那日。
只是,讓嚴笙沒有料想到的是,她雖重活一世,但今世卻是發生了一些變數。
她未來的夫君,從蘇復變成了溫亭——那個艷冠京城、驚絕天下的祁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