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恩
嚴笙回過神,青若恰巧端了清水過來。
洗漱過後,她坐於銅鏡前,青若幫她梳妝。
十六歲的少女,一雙春露般明亮的雙眸,顧盼間流光蕩漾。黛眉朱唇,略施粉黛,卻有著動人心魄的美。
上一世,她被父親和兩個哥哥奉若掌上明珠般寵著,從小就活得肆意快活。
倘若沒有北境的薊陽一戰,沒有忠奸不辨的君王,她大概會嫁給一個中意的夫君,和和美美地過完這一生。
當年的薊陽一戰,大梁兵力雄厚,與匈奴相比,大梁軍隊獲勝的優勢明顯,原本是毫無懸念的一場戰爭。
可後來卻不知為何打了三個月之久,最後還敗了。
嚴笙記得,就在這場戰爭結束的前半個月,平南王府上下忽然被關押進了天牢,罪名是通敵叛國。
通敵叛國,她一下就想到了戰事吃緊的北疆。
她匆匆打點好一切,進天牢見了蘇復一面。
他穿著囚衣坐在昏暗的角落,旁邊一張破舊的桌案上點著一盞布滿灰塵的油燈,微弱的燭光映在他一側的臉上,半明半暗間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他一身狼狽落寞,不復從前的翩翩模樣。
塞了些傷葯,帶了些吃食給他,二人沒有說幾句話,獄卒就進來催促嚴笙離開。
臨走的時候,他叫住了她說,小心陛下!
那一次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幾日後,坊間就傳出了平南王府上下被處決的消息。
後來接著便是嚴府滿門入獄。
這是一場疑案,當年薊陽城內遠比表面上複雜,其中或許還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嚴笙蹙眉沉思,被青若打斷了思緒。
青若替她梳好了髮髻,簪上幾隻玉簪,輕輕喚了她一聲。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門被輕輕叩了兩下:「妹妹可整理妥當了?」
嚴笙應了一聲,推門出去。
「父親和大哥去西山大營處理軍務,今日我隨你一起進宮。」
嚴景延正站在門口,一身煙紫色的織錦衣,襯得他身形修長。而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含著淡淡的笑意,正看著她。
嚴笙也彎了彎唇角,「好!」回了他一個淺笑。
馬車一路順暢地行至宮門,嚴笙和嚴景延一下馬車,見宮門口站了位身著宦官服的年輕公公。
那公公一見到她們便眉開眼笑:「奴才給景雲郡主、嚴二公子問安,二位貴人,請隨奴才來。」
嚴笙含笑點頭:「有勞公公了。」
「這是奴才分內事,郡主和二公子喚奴才小英子就好。」小英子連忙道。
小英子領著二人到了乾寧殿。
嚴笙和嚴景延進去時,梁帝趙顯正在批閱奏章。
殿內點了安神香,青煙從狻猊爐中繚繞升騰。
透過珠簾和縹緲的青煙,梁帝的面容若影若現。
他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已有些許皺紋,黑髮中也偶見幾根銀絲,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輕時也是十分俊逸的。
「臣嚴景延攜舍妹嚴笙叩謝陛下聖恩,陛下萬安。」
梁帝從書案間抬起頭來,一雙似鷹般銳利的雙眼緊盯著伏跪在面前的兩人,笑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嚴笙站起身,心裡正盤算時,皇帝已經看著她開口道:「幾年不見,景雲已經出落得如此絕色了。」他頓了頓,看著她的容顏,神色有些恍惚。
又從椅上站起,嘆道:「倒讓朕想起了丹若,當年,她也是像你這麼大……你與那時的丹若真有幾分像。」
嚴笙垂首溫順答道:「皇上說笑了,丹若公主天姿國色、名動天下,臣女不敢與公主相提並論,況且公主遠嫁燕國換來大梁的百年安定,這等大義是臣女一介普通閨閣女子所不能比的。」
皇帝聞言嗤笑了一下,眼中意味不明,「你可不是普通閨閣小姐,你是大將軍的女兒,如今又是朕親封的景雲郡主,與少年英才溫亭倒也相配。」
嚴笙臉上掛著得體的笑,一瞥眼時正看見嚴景延微皺的眉頭。
她繼續道:「能嫁給世子這般驚世絕艷、卓爾不群之人是臣女的福氣。」
「只是……」嚴笙面露猶豫。
皇帝皺眉:「怎麼,你有異議?」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為母守孝,如今三年之期未滿,臣女懇請陛下應允將兩月婚期推遲至臣女孝滿之時。」
嚴景延聽了,偷偷覷自家妹妹,見她神色平靜,倒像是真的因為為母守孝才要延遲婚約。
但礙於皇帝在場,他也不好出聲。
皇帝反倒爽快答應:「你也是一片孝心,若是溫亭沒有意見,朕自是不會多言。」
嚴笙喜道:「多謝皇上。」
從乾寧殿出來后,嚴笙和嚴景延便前往鳳儀宮。
路上,嚴景延一直盯著嚴笙,見她面色依舊波瀾不驚。
不由奇道:「不對呀!」
嚴笙看他百思不解抓耳撓腮的模樣,笑出了聲,她這個二哥真是不如大哥穩重,歡脫得很。
「怎麼了?二哥。」
「妹妹,你悄悄同哥哥講,你真願意嫁給溫亭那小子?」嚴景延一張俊臉上滿是問號。
「對啊!」
「那你倆什麼時候暗通款曲的?」
嚴笙轉過頭,有些不滿:「怎麼說話呢?你妹妹我堂堂大將軍府小姐,豈是不守規矩之人。」
「守規矩?」嚴景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話你去騙騙別人也就罷了,我是你親哥哥,我難道不知道你的秉性?你以前小時候提劍追著劉家公子打時,那真是一個猛啊,就因為人家對著你發獃說你好看,想娶回家,你就追著人家滿街跑,嚇得人家之後見到你就跑……咳咳」
嚴笙狠狠拍了幾下他的背,眼神威脅他閉嘴。
嚴景延誇張地喘著大氣,猛拍胸口順氣:「對親哥下狠手啊!」
嚴笙心中微嘆,往前走了幾步,不再與他嬉皮笑臉,語氣緩和道:「哥哥不必擔心,我願意嫁給溫亭的。」
嚴景延收起了誇張的神色,正色道:「既如此,那為何又要延遲婚約?」
「因為,對於陛下來說,我和溫亭什麼時候成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道賜婚聖旨將嚴府和祁王府綁到了一起。」
嚴景延面色頓時嚴肅。
其實,從皇帝給嚴府與祁王府賜婚,他們都已隱隱猜到了皇帝的心思。
皇上生性多疑,如今四王並立,益王、安陽王是宗室,擁護的是趙氏江山,而異姓王祁王、平南王以及手握兵權掌握著西山大營的大將軍卻是對皇權可能的最大威脅。
對於趙顯這樣的統治者來說,他寧可錯殺忠臣,也不肯放過一個威脅他九五至尊地位的人。
此次大將軍府與祁王府扯上姻親關係,或許正是預示著他開始要對大將軍和祁王府下手了。
至於平南王府,沒了嚴府和祁王府,平南王孤立無援,解決起來便容易多了。
嚴景延臉色陰沉,心中憂慮不安,整個人頓時彷彿陷入到一片灰暗中。
外頭耀眼明媚的陽光似乎也消除不了他心頭的陰霾。
嚴府的處境怕是一日比一日艱難了。
嚴笙有些擔憂,低聲安慰:「二哥莫要多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之所以延遲婚約就是要在皇上對嚴府下手前去做一些事,儘力挽救。大哥沉穩有謀,二哥你又機敏聰慧,我武藝高強,一定會保護好嚴府上下的。」
嚴景延被她最後一句武藝高強笑到:「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武藝高強,自你出生之日起就從未打過我了。」
嚴笙臉一黑。
嚴景延趕緊住嘴,討好地像好哥們一樣將手搭在她肩上,臉蹭著她細長柔軟的脖子。
「聽妹妹的!」
兩兄妹就這樣在長廊上慢慢走著,路上宮人甚少,他們也就不必顧忌。
秋風輕拂,暖陽斜斜地打在他們相依偎的身影上,樹影斑駁,亭間偶有幾隻停留的鳥兒,這一刻,彷彿歲月靜好。
走到鳳儀宮時,嚴笙還未進殿就看到了殿內一個身著金絲暗紋黑錦袍的的身影,他坐在皇後身旁,兩人面上都帶著客套的笑意。
她一下子頓在原地,心臟猛地一緊,眼前驟有重重黑暗,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彷彿又回到前世臨死前的那一瞬,她的脖子被人用力掐著,直至毒藥發作她斷了氣,那雙手才鬆開。
王皇后正與三皇子在說話,偶然抬頭間便看到殿門口的嚴笙和嚴景延。
她一下子便笑逐顏開:「笙兒和景延來了,姨母可好久沒看到你們了,近來可好?」
嚴景延奇怪地看了一眼怔愣在原地的嚴笙,聞言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嚴笙回過神來,很快恢復了平靜的神色,抬頭時正對上一道熾熱的目光。
此時,殿內的趙瑄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了頭,見是嚴笙,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而嚴笙卻對他厭惡極了,他一眼也不想見到這人!
嚴笙目不斜視地進殿,走到皇後面前行禮:「參見皇後娘娘,牢娘娘記掛。」
皇后從椅上起身,扶起兄妹二人:「有些日子不見,怎麼反倒和本宮生疏了?」
「姨母是一國之母,嚴笙不敢壞了規矩。」嚴笙淺笑,不禁對這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表姨母露出幾分親近。
「笙兒表妹,許久不見。」一旁趙瑄忽開口道,眼中帶著柔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