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造

第十一章 天造

「可好不容易,我遇上了你。」孫峨強忍眼淚,喉結滾動,顫抖的眼神里微光閃爍。

他強硬地吞了眼淚,哽咽道:「這二十年來,沒有人懂我,因為根本沒有人願意懂我。沒有人敢靠近我,更沒有人願意靠近我。從沒有人因為想關心我而在意我,每一個人,都拿我當棋子,利用我。連給我一個糖人,都別有目的。」

不等南汣做任何反應,孫峨已經渾身顫抖:「還記得上次我沒講完的那個故事么,那名少年以為,上了這把龍椅,能施展自己生來所學,為自己開出一條路來。他每日早早上朝,不敢有半分耽擱。有一次燒的厲害,站都站不穩,他愣是沒有請太醫,用手指掐著自己的手腕讓自己保持清醒。那掐出的印子,硬是三天三夜才淡去。」

孫峨仰頭,不讓淚水流下來。

他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些,繼續道:「以為勤政便能變強,便能自由些。可是,當年送糖人的那人又來了,他說,想讓你母后安康,就老實點,少管政務。」

「南汣,你說,我這個皇上是不是當的特別窩囊?我是不是像個廢物?」

孫峨瞬間狂躁難抑,雙目赤紅:「你說......你說!是不是......是不是啊!你說啊!」

「皇上!臣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在隱忍,等待時機,一舉拿下桂氏。」南汣的心口像被什麼揪著一般,疼痛難忍,聲音低啞地顫抖著。

「隱忍.....隱忍?那,那不就是廢物嗎?是不是......你告訴我啊!是不是!」孫峨渾身冒汗,額上經脈暴起,喉嚨里混沌不清,聲音幾乎嘶吼。

繼而,他忽然大笑幾聲,扭曲的笑聲如禿鷹繞樑盤旋,迴音許久不散。

直到笑至嗓子發啞,孫峨才緩緩道:「你說得對。我登位已快十年,一直隱忍。但你知道,可笑的在於什麼嗎?」

「三五年的隱忍,是隱忍。」

孫峨頓了須臾。

「而近十年的隱忍,是懦弱。」

......

那顆忍了兩個時辰都沒掉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在孫峨臉頰上劃出了一道冰冷陰鷙的弧線。

南汣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泣不成聲,喉間哽住不能言語。他恨自己,恨自己過了這麼久,還沒能助孫峨一臂之力,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眼前這個被尊為萬人之上,被喚作天子的人,也同尋常人一樣,也有血有肉,也會崩潰失態。

有人說,君王,生來註定孤獨。

可他不信。

孫峨,也一定不信。

......

不知過了多久,孫峨才拭去臉頰上的淚痕,理了理雙鬢汗濕的長發。

南汣終於抬眸,看清了這位萬人之上的帝王,如此不堪一擊的一面。

片刻過後,孫峨又換上了平日那副桀驁的模樣。

看著孫峨的眸子,南汣喉里似是被什麼堵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間,他頭痛欲裂,身體無法支撐這種噬骨般的疼痛,雙目眩暈,倒了下去。

......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到恍如隔世。

夢裡,自己燒的厲害,已經神志恍惚。耳邊充斥著尖喊。他聽到了母親柳氏的哭喊,聽到了父親大叫著「住手」。他滿眼都是明晃晃的刀,刀下迸出一道道血光。終於,一把刀出現在了自己的病榻上方,正要落下來,旁邊人卻道,「這小子都半死不活了,還砍他作甚。看他這幅慘白模樣,一看就是活不長了。算了吧,算了吧。」

然後那把刀便從他的病榻上方挪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坐起,簌然睜開雙眼。父親......母親......哥哥......妹妹......屍體已辨認不清,地上的血已經淹沒了院子里的青石,一踩一個血印......他再一次暈過去,倒在院內眾人的血泊里。

再次醒來,自己在南府里。只記得一個姓戚,自稱是銀翼司總督的人,喚他南汣,告訴他該去任官了。隨即便拉他上了馬車,帶到了皇上面前。

......

南汣頭痛欲裂,簌地睜開眼睛。

他滿頭大汗,雙鬢墨色長發緊貼在臉頰兩側,被褥也已被浸濕。他狠狠地揉了揉太陽穴,大喘幾口氣,唇色泛白。

孫峨推門走了進來,將參湯放在桌上,隨即坐下,右手扶額:「南汣,你醒了?」言罷便吩咐了太醫進來。

「皇上,皇上......」南汣警惕地看了眼剛進來的太醫,孫峨便讓太醫又出去了。

「皇上,臣想起來,想起來了......臣家裡,臣家裡出事了......皇上!」南汣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他又揉了揉太陽穴四周,便慌慌張張地要下床。

「你要去哪?」

南汣把想起來的事都告訴了孫峨,但孫峨看上去並不驚訝,只是緩緩道:「是,你說的沒錯,我派林川他們查了是怎麼回事。是南家一個丫鬟串通一個青樓,為了南家的錢財。南家值錢的東西一樣都沒留下。」

孫峨說罷嘆了口氣,接著道:「我沒有及時告訴你,是覺得你尚未準備好接受這些,我怕......」

不等孫峨說完,南汣便下床推門而去。

孫峨眉頭一蹙,輕聲對旁邊侍衛道:「攔住他。」

......

幾日後,北奚正在自己府上吃著林川送來的橘糖糕,便接到了北部邊塞衍河的急報。

邊境來報說北邊邊遠地帶的嵁山族又起兵了。

北奚二話沒說,便開始收拾,準備幾日後前往衍河一代迎戰。

「北奚,那衍河一帶向來風大,你多帶些衣物,別吹病了。帶些紗巾,遮遮臉頰脖頸,免得被那沙塵吹起皮了。」林川上前著手便幫北奚一同收拾。

北奚嗤笑一聲:「林川啊,你什麼時候覺得我這麼嬌弱了?你以前可不這樣的。」

「北奚,你......」

北奚頓時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衣物:「林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林川有些語無倫次,可心裡實在控制不住對北奚的關心。

「算了,告訴你也無妨。你猜的不錯。我是女身。」北奚嘆了口氣,眼神望向窗外。

「你知道?」林川怔然。

「廢話。長二十多歲不知道自己是女身?你當我傻啊。」北奚頓了頓:「只是,我從來不把自己當成女子看待。我想征戰沙場,我想拯救蒼生,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

北奚原以為林川會勸自己別走這條路云云,不想再理會,轉過身去,有些不安地輕輕搓著手。

突然她感受到背後一雙溫柔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了自己。

雙手覆在了自己手上,一陣溫熱。

「北奚,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既然把蒼生視為心裡最重要的,我便同你一起。你想為之奔刀山,或是赴火海,我都同你一起。」

北奚忽然眼眶一熱,一滴淚不爭氣地淌了下來。她趕忙用袖子擦去,推開林川,硬著語氣說道:「我沒空想兒女情長之事。」

「為何?」林川上前,雙目與北奚對上。

「這還需要為何?」北奚再次避開了林川的目光。

「你莫不是,真的......真的喜歡南汣吧......」林川的眼裡閃過一絲惘然。

「......是,是喜歡又怎樣......」北奚仍然不去看林川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出這種違心的話。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縱然你想征戰,也得保護好自己不是?」林川迅速又回到了溫潤的神情,兩手握住北奚的雙肩。

北奚本沒想到林川會支持自己征戰沙場,救濟蒼生的想法,此刻不知該說什麼,許久擠出兩個字:「謝謝。」

沒想到林川一下頓住了,蹙起了眉頭,道:「你我共處這麼久,我都沒聽過你說一句謝謝。」

不等北奚回應,他便繼續說道:「以前你沒說過,以後更不要說。」

「嗯......嗯」北奚稀里糊塗地應了一聲,便又轉過身去,不去看林川的眼睛。

......

好巧不巧,在北奚說是喜歡南汣那句話時,千旭經過屋子外面,聽了個正著。

千旭難以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趕忙走開。

不出一日,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北大人中意南汣......

不到五日,連孫峨和南汣都聽說了。

甚至還有人說,他倆這一南一北,還真是天造地設......

自此,北奚上朝連看都不敢看南汣一眼。若是路上瞧見,便能饒多遠就饒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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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酒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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