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他人呢
兩人頓了片刻,像被熱茶燙到一般迅速地甩開了對方的手,然後目光挪向兩旁。
北奚勉強地站了起來,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扶著木屋內壁走到了門前,然後有些急迫地推開了門。
白雪如絮,在些許微弱的陽光下搖曳著晶瑩的光,似飄如飛,似舞如醉。
輕盈溫柔的雪花落在北奚和南汣的發上和肩上。北奚嘴角不自禁地彎起,微紅的唇在一片白茫茫中顯得十分動人。她仰起頭看著天空飄雪,眼眶不禁濕潤。
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法見到這番景色,再也無法自由地立於天地自然之間。而今日,竟剛好撞見了如絮飄雪。
是天意嗎?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了。看到這場浩浩蕩蕩飛雪的那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
無論外界世人在如何唾罵,如何污衊,如何討伐。也許為千夫所指,也許背一世罵名,也許將遺臭萬年。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此時此刻,眼裡只有這一絲不染的白雪。這場雪,就是一切。
此時此刻,眼前的一切都是這般美好,這般溫馨。
這般讓人流連忘返。
南汣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北奚的臉上。北奚的睫簾簌簌扇動,星星點點的雪花落在上面,隨著扇動的睫羽上下顫動,甚是好看。
只有雪花簌簌的聲音。
願時間凝固,望此時久存。
兩人便如此靜默片刻。
北奚輕聲道:「南參事,謝謝你。」
南汣淺笑:「我說過了,不必謝我。還有,以後不必叫我南參事,叫我南汣就好。」
北奚也笑了:「那你為何還叫我北大人?我都已經不是北大人了。從今往後,喚我北奚即可。」
「好,一言為定。」
兩人都笑了。是沒有一絲雜質的笑。
山中無歲月,大抵便是如此。
......
與此同時,朝中,皇上下旨三日後以通敵叛國為罪名處決北奚。
然後,蓋棺定論,一切終成過往。
......
呂寅卿在林川府上待了已足有一月,風寒已好了許多。
這一個月以來,林川隔三差五就燒的厲害,有時甚至燒到神志不清。
今日,林府上的人都聽聞了北奚三日後即將處斬的消息,但誰也不敢告訴林川。林川此刻正在偏院里一間卧房的榻上沉睡。他面色蒼白,嘴唇無半點血色,氣息有些微弱,雙唇微微張合,似在說著什麼。
「林川啊,老師實在是不忍看到你今日這般。何必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模樣呢......你啊你......」呂寅卿替林川輕輕稔了稔棉被。
林川額上仍是冷汗涔涔。
一陣淺淺的敲門聲響起,一個丫鬟柔弱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奴......奴婢們按照您說的方子,已熬好了湯藥。」
呂寅卿眉間微鎖,話間帶著責備:「怎麼才來?端進來吧。」
門外的丫鬟小心翼翼道:「是。」
進來的丫鬟不敢抬頭,只是徑直走到呂寅卿身旁,然後小聲喃喃自語了一句。
「你小聲嘀咕什麼?」呂寅卿說著,卻並未看那丫鬟一眼,只是接過那碗湯藥,拿起湯匙便舀起一勺送到林川唇邊。
丫鬟抿了抿嘴唇,極小聲道:「這偏院的卧房,離廚房自然是遠了些,這才送晚了些。」
呂寅卿皺了眉頭,眉間溝壑顯得愈發深重:「你,是在責備我?」
丫鬟有些慌張,端著托盤的一雙纖細的手不住顫抖,小聲說了句「奴......奴婢先退下了」,便躬身退了去。
呂寅卿仍一眼未看那丫鬟,眼神從未離開過林川。
呂寅卿拿湯匙將林川的一雙薄唇微微啟開,將湯藥一點點送入了他口中。
湯藥灑了一點在唇邊,呂寅卿便拿自己的袖子上前輕輕拭了拭,隨後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川兒啊,老師這都是為了你好,總有一天你會陰白老師的良苦用心的......」他頓了頓,接著喃喃道:「川兒,你和北奚,就是心太善。你們可知,蒼生不值得你們這樣?」
呂寅卿微闔雙目,聲音壓得愈發低沉:「這世上從來只有成王敗寇,沒有人會念及你的好,你的恩。這般心善,總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夕陽餘暉透過門縫,不偏不倚地照在了房內二人的臉上。呂寅卿的眼睛被刺得微痛,抬手略帶嫌惡地遮了遮。
......
這日,尤峮終於解決了祁落的事,從琉移派回道林府,在路上便聽說了北奚陰日將被問斬,心中十分擔心林川此時狀態如何,一路上快馬加鞭,終於在戌時趕到了林府。
回來之後尤峮來不及喝口茶便去書房尋林川。
林川不在。
尤峮在府中到處尋林川都不見蹤影,心中頓生一種不好的預感,便隨手攔下一個丫鬟問道:「林大人呢?怎麼不見人影?他在何處?」
「奴......奴婢不知。」
「平日里你們幾個丫鬟不是時常服侍他用膳嗎?!此時應當是剛剛用完晚膳的時辰,你怎會不知他在何處?」
「奴......奴婢實在是不知......」丫鬟嚇得低下頭,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林大人這麼個大活人,還能在自己府上消失了不成?」
「奴婢實在是不知啊,奴婢只知......」丫鬟聲音抖地厲害,似是在猶豫是否該說下去。
尤峮心中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你知什麼?快說!」
「奴婢只知,自從呂老先生來了林府,林大人就很少讓奴婢幾個服侍用晚膳.......奴婢幾個也......也不敢多問......只是聽說林大人近日來身體有些抱恙.......便一直是林老先生在照顧著大人。」
尤峮握緊拳頭:「呂老先生?哪個呂老先生?莫不是林大人從前在蘇城的那個教書先生?」
丫鬟小聲道:「正......正是他。」
尤峮曾聽林川提起過呂寅卿。在林川口中,呂先生是一位滿腹詩書經綸,德才兼備的教書先生,待林川和北奚如同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知無不言,恨不得將畢生所學都授予兩人。
尤峮沒想到這個呂寅卿會突然來到東暨,但想必也是因為聽說了北奚入獄一事,心中焦急。當初衍河的事情一出,頃刻間就鬧得沸沸揚揚。銀翼司作為直屬皇上的偵查司,裡面的官員竟勾結外敵做出叛國的骯髒事。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很快便家喻戶曉,不久后竟到了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的地步。朝廷里的大小官員,無論是出事前與北奚關係如何,不論是親近還是疏遠,一個個都閉嘴不敢在皇上面前提及北奚的名字,生怕和北奚扯上半點關係。而在私下裡,聽見有人在議論北奚一事,便插嘴參與對北奚的唾罵。
起初,尤峮碰見有北奚朝中舊交在私下言論里往北奚身上潑髒水時,還會上前曉之以理,想為北奚辯證清白。可這從來都是白忙活,大家聽到尤峮提到北奚的名字時,一個個都像是見了瘟疫一般,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而呂寅卿在這種時候主動來淌這趟渾水,必定是十分心念北奚。
尤峮正在院內眉頭緊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往日里林川生病時會做什麼,但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因為自從他跟著林川那一日起,林大人就從未因生病而不上朝或是不見任何人。
近日究竟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