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幸福村之豆腐婆
新事物的出現換來了舊事物的滅亡。儘管六兒嬸對石磨仍然念念不忘,也抵不過病痛的折磨。
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再也沒有時間坐在桂樹底下為石磨長噓短嘆了。
起因是又一年冬至,她重拾舊物,費力地挑起浸泡好的黃豆,去和老傢伙石磨見面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她一邊擦洗石磨的時候一邊愛憐不已,僅僅洗石磨就花費了一個小時。石磨被放棄的時間已經不知道是幾個春秋了,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蜘蛛好像也在這裡徹底安起了家。六兒嬸本不願意打擾它安靜的生活,只是決心太重了,她沒有辦法溫柔對待它,只能用竹片一圈圈地把蜘蛛網纏走。
佰公年紀太大了,沒有辦法繼續獨局,被兒子接到平房裡安享晚年了。所以當時六兒嬸還需要清洗早已經被廢棄不用的水缸,重新等一些乾淨的井水。枯枝爛葉沉積在缸底,青苔也爬滿了缸壁內,也許是風吹雨淋,烈日暴晒的原因,外壁卻沒有長青苔,只有與地面接觸常積溢水的地方青苔的長勢特別喜人。擦洗這個水缸,六兒嬸也花費了不少功夫。
一切磨豆漿的前序工作準備完畢,富態的六兒嬸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她也不停歇,拿起勺子,舀豆,倒豆,推磨,一切動作都是那麼的熟練。雖然她的速度再也沒有從前的迅速,緩慢卻有節奏感。弓字八步,一二一二,轟隆轟隆,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的畫面。
不知道轉了多久,六兒嬸肩上的白毛巾也被汗水浸濕透了。她偶爾停下來捶捶肩膀,捶捶腰脊,長嘆一聲「哎」,然後繼續推磨。
後來,實在是太累了,腰太痛了,她就停下手頭的工作,往長滿青苔的大理石台階上一坐,取下汗巾,在脖子那裡胡亂地擦了一通,然後開始左右往自己身上甩毛巾,好像這樣就能鼓動風以達到涼快的目的。
不知道雲哥兒從哪裡得來的風聲,聽聞他母親又和石磨較上勁了,急急忙忙地趕了了上來。他一進門就看到母親疲倦又強忍著疼痛的樣子,心裡是又氣又急。
「媽,你怎麼又來推磨了,家裡不是有機器嗎?」
不待六兒嬸回答,雲哥兒又炮語連珠似的轟炸過來。
「你看看你的身體,又痛了吧?醫生都叫你要休息,不能幹重活,怎麼就是不聽醫囑呢?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們的,說不再碰石磨,可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不是存心讓兒子們擔心嗎?你……」
這一秒說得氣急敗壞的停頓,終於給了六兒嬸辯解的機會。
「我也沒多干,就想趁著冬至,做一板正宗的石磨豆腐。」
似是想到了什麼,她又不了一句:「我已經好久沒有聞到這個味了,怪想的。」
雲哥兒本來還想責怪她,在聽到補充的話之後,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去說服自己的母親了。作為她的小兒子,他深知母親對石磨豆腐的執念是有多深。終究,他再也沒有說什麼,而是默默地走過去,舀豆,倒豆,叉開弓步,手抓著推柄,深吸一口氣,邁步,開始推起了石磨。
六兒嬸也沒有再辯解什麼,靜靜地甩著毛巾,靜靜地看著推著石磨的兒子。陽光直直地灑了下來,透過屋頂破漏的瓦隙偷偷射了進來,一束束光柱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小瓦房。也有一束光照在了六兒嬸的心間。
她看著像駱駝一樣推著石磨團團轉的兒子,忽然恍然大悟過來——石磨不會因為自己的放棄而永遠消失,她相信會有後來人。
六兒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但是她的心情卻越來越開朗了。彌留之際還把兒子們叫到床前,寬慰了一番。
幸福村的村譜上又劃掉了一個名字,只是在最後一頁又多添加了五個名字。
後來,響應國家「美麗鄉村,富饒鄉村」工作方針的號召,幸福村的副業越來越多,以生態循環,支持和發揚特色產業為發展方向,大力發展特色產業,特別是石磨豆腐。石磨作坊重回幸福村的舞台,形成石磨作坊,加工處理,網路營銷的特色產業,加工產品遠銷全國各地。而這一農村特色產業的領頭人就是六兒嬸的小兒子,雲哥兒。
那一刻,我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後來的六兒嬸不再執念於石磨了——原來她是找到了能讓她信賴的傳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