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一 坎坷
歸化城,秦王府。
歸化城的秦王府與京城的有著極大的不同,這裡的王府有著濃郁的蒙古風格,雖然名為秦王府,實際上更多時間作為徹辰夫人的府邸,在秦王執政京城的這些年,漠南的大政要事無一不是從這裡發出的,更多的時候,理藩司都是作為徹辰夫人的執行機構。
阿布鼐穿著甲胄,站在王府的碉樓上,看著遠處的歸化城正在更換旗幟,臉上寫滿了得意,而身邊的諾顏喇嘛則是神色嚴峻,說:「殿下,如今京城情況不明,實在不是該動手的時候。」
就在昨天晚上,也就是秦王遇刺的同一天,阿布鼐就在歸化城發動了兵變,一舉攻佔了秦王府和理藩司,抓捕了大量的官員的同時,人頭滾滾落地,整個歸化城一時間變成了腥膻之地,即便是到今天早上,阿布鼐也沒來得及收到秦王遇刺的確實消息,卻已經開弓撥馬,大舉起兵了。
而在五日之前,他就已經派遣快馬前往了西域,告知固始汗和巴圖爾琿汗,那時便說秦王遇刺身亡,各方可以共襄義舉,起兵舉事了,而那個時候,京城還未動手呢,一直到這個時候,諾顏才明白,阿布鼐早就想好造反了,秦王遇刺的結果並不重要了。
「你懂得什麼,我們此次起兵乃是行險舉事,如果不抓住時間,怕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阿布鼐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平淡的說道。
見諾顏皺眉,阿布鼐心中也是不快,但是如今還仰仗來自扎薩克圖部的援兵,他倒是不願意這個時候對諾顏發怒,於是問道:「庫魯克開口了嗎?」
諾顏問問搖頭,說道:「那廝強硬的很,受盡了刑罰也是不開口,不過我們也算是有所收穫。」
二人下了碉樓,騎馬到了前廳,這裡本是徹辰夫人的辦公區域,而囚禁庫魯克的便是一處公房,裡面已經一片狼藉,一旁的柱子上綁著已經六十有餘的庫魯克,而一旁的書架被砸爛,露出了半面牆壁。
在如今的漠南,擁有最強實力的軍隊便是庫魯克率領的宮帳軍,宮帳軍不在大明陸軍行列,卻是以徹辰夫人衛隊方式出現,雖然當年抽調了許多精銳給了特穆爾的怯薛軍,入藏作戰,但是如今早已恢復了實力,宮帳軍一共兩萬人,都是各扎薩克抽調的精銳,是大明土地僅存的舊軍,成員多是各扎薩克領主的子嗣後裔,平時作為阿布鼐大汗、徹辰夫人和額哲的儀仗隊,平日也由徹辰夫人恩養,糧餉不缺,自然精悍。
除了宮帳軍,漠南只有歸化城外有一營駐軍,此時早已西逃了,其他的軍隊,也只有阿布鼐和額哲手下有些兵馬,阿布鼐親掌了八個扎薩克,又有察哈爾部分頭人的支持,平日就換樣了上萬人作為衛隊,如今又開始大規模招兵,幾日內便可以聚眾數萬,而額哲親領了六千帳,但也只用千餘精兵,這也符合他慣有的低調作風。
而阿布鼐心裡很清楚,即便有扎薩克圖等三部強援在,掌握一支忠於自己的力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平日他就沒少對宮帳軍的將領滲透、收買,但是想要掌控全軍,卻是需要宮帳軍的調兵虎符,這個虎符一向是徹辰夫人親自執掌,此次徹辰夫人去了京城,虎符便應該掌握在其最信重的庫魯克手中,但是這廝抵死不從。
「庫魯克,你曾是父汗的託孤重臣,但是你卻倒行逆施,追隨漢狗,實乃我蒙古人的恥辱。」阿布鼐看著滿身血痕的庫魯克,輕蔑的說道。
庫魯克吐出一口血痰。罵道:「先汗託孤於我,讓我護持大汗,莫要絕滅孛爾只斤血脈,卻不曾你如此狂悖,枉費秦王殿下恩待於你,辜負了淑濟夫人的諄諄教導,夫人為了你,孤身在歸化城多年,不得與秦王、烏日娜別吉團聚,你卻如此報答夫人嗎?若庫魯克早日認清你的面目,定然要誅殺於你!」
「你已經忘了你是誰的奴才了嗎?冥頑不靈,如此執拗的去當漢人的走狗?」諾顏在一旁喝問道。
「若非秦王,我等皆是東虜鷹犬爪牙,永世不得翻身,如今邊牆內外,蒙古人與漢人無異,皆被朝廷視為臣民,再無主僕上下之分,也無華夷之別,蒙古人安居樂業,家有恆產資財,誰人還想再回到以往,這般好日子,就算是當秦王的狗又如何?」庫魯克昂首說道。
啪啪!
一邊的喇嘛揚起皮鞭,抽打在了庫魯克的身上。
諾顏拉著阿布鼐走到一邊,從一旁的小喇嘛受傷接來一枚銅鑰匙,指了指露出的半面牆,說:「大汗,想來貴重的東西、公文和虎符都在那個鑄鐵柜子里。」
書架之後有一個巨大的缺口,裡面露出一個柜子的正面,足有八仙桌子那麼大,看邊角,足有一掌厚,想來整個柜子應有數千斤,而在柜子的中央,則是有兩個鎖眼,阿布鼐自然是有見識的,知道漢人之中很多豪商以及許多朝廷官府存儲公文和重金屬的柜子便是這般,是雙鑰結構,只有兩把鑰匙一起運作,才能開啟。
阿布鼐拿著那把鑰匙,看了看上面的複雜紋路,心道不是普通的開鎖人和竊賊能搞定的,只能問:「另一把在誰手裡?」
「庫魯克不肯說,但是不用多想,定然是在林天奕的手中,這廝前日去了雲中......,哦,和林格爾。」諾顏說道。
阿布鼐冷冷一笑,說:「和林格爾?哼,倒是讓本汗少跑一趟,林天奕和額哲,都跑不掉!」
「讓人把這柜子拆下來,把庫魯克綁起來,一道隨軍南下,本汗先要拿下和林格爾!」阿布鼐看著窗外的遠方,語態堅定的說道。
諾顏臉色微變,這個安排又與原定的計劃有出入,按照原計劃,大汗應該率軍西進,與遠道而來的准格爾部合作,先奪下五原城,奪取這個工業重鎮,獲得充足的優良軍械,至於和林格爾,應該由他率軍圍困。
雖然有出入,但是倒也不算什麼大事,畢竟漢人的鐵路去年便通車到了和林格爾,如果不儘快拿下,誰知道那種噴吐著白氣的鋼鐵怪物會弄出什麼動靜來,畢竟即便是蒙古人的傳說中,也未曾有過這等怪物。
兩日後,阿布鼐親率的兩萬大軍南下和林格爾,這兩萬大軍中除了他原本的衛隊,便是從他個人的扎薩克徵集的兵馬,如今的漠南尚且處於混亂之中,來自京城的消息和歸化城發出的命令自相矛盾,在沒有秦王和徹辰夫人出面的情況下,幾乎所有的扎薩克和掌握軍權的宮帳軍將軍都選擇了明哲保身,只有一些早就投靠了阿布鼐的宮帳軍將領和扎薩克的頭人才選擇死心塌地的跟著阿布鼐造反。
得益於漠南的經貿發展和大量的開荒種地以及來自漢人的技術,蒙古草原上馬匹的保有量驚人,漠南主要產糧區每年產生的大量麥麩、豆餅都可以作為飼料,所以阿布鼐麾下軍隊都是騎兵,而且坐騎精壯,軍容甚壯!
大軍一日便疾行趕到了和林格爾城下,和林格爾早就不是當初秦王主政漠南時的塞外雄城,四面城牆早就拆除了,城市已經與沿海的商貿城市無異,密布著商業區和居住區,而城外東南角佔地極廣的火車站早就成型,如今全城已經戒嚴,主要道路上都密布了用木材門板製造的拒馬,而火車站更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阿布鼐命人把庫魯克架在一輛貨車上,後面則是八匹犍牛拉著的重型貨車,上面綁著那巨大的鋼鐵柜子,一直前行到了距離和林格爾防禦工事不到三百步的位置,阿布鼐麾下一個年輕頭人高聲叫囂,要求城中官員和百姓投降。
「長史大人,約么有兩萬人,情況不容樂觀呀。」站在城中一處高樓上的額哲對身邊的林天奕說道,如今城中只有他麾下一千餘人,再有就是林天奕帶來的兩千人衛隊,還有一些臨時招募的義勇,而這座城池又早就失去了城防的能力,所以額哲有些信心不足。
林天奕淡淡說道:「只消守十日即可,快一些的話,八日也是可以的。」
額哲詫異的看向林天奕,問:「長史大人為何如此有信心?」
林天奕笑了笑,沒有回答,如今他還不知道阿布鼐已經派人刺殺了秦王,但是林天奕卻知道,大都督府早有對漠南之變的應對計劃,勸進風波引發的變亂之後,按道理諸如漠南、漠北和西域這些尚存在藩主的地方,應該派遣一些兵力有備無患,哪怕是只派遣一些二線兵力也能震懾一些宵小之輩了,但是秦王沒有,為的就是趁機削藩,抓住機會解決西北遺留下來的屏藩問題,畢竟給這些傢伙一個造反的機會,總好過史書之上留下一個兔死狗烹的壞名聲好。
額哲知道自己沒有讓林天奕說實話的能力,索性不再堅持,而是說道:「長史大人,若有不測,切勿讓小王落在逆賊手中。」
見林天奕不解,額哲道:「小王雖然也在軍旅之中行走過,卻未曾見過真的陣仗,即便有就義之心,到時也不能有這個膽略,哎,若是落在阿布鼐手中,定然是身不由己,與其被迫附逆,還不如落得一個好名聲。」
林天奕笑了笑:「也罷,若真有那麼一刻,本官隨殿下一同上路便是。」
額哲長嘆一聲,說:「真不知阿布鼐被灌了什麼迷魂湯,這個時候起來造反,真是無知者無畏,大好的天下,花花世界,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林天奕沒有評判阿布鼐的得失,而是說道:「殿下在此穩定人心,本官去前沿看看,既然逆賊想要與我等談,我們自然也要接招了。」
說著,林天奕下了樓頂,騎馬沿著主幹道到了城外,身邊只跟了七八騎,林天奕縱馬到了城外,看清了馬車上被綁縛的庫魯克,還有那個巨大的鋼櫃,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揮揮手,示意從騎勿要跟著,打馬上前。
「林天奕,本汗要這個柜子的鑰匙,給了本汗,庫魯克可以活命!」阿布鼐淡淡的說道,他的手裡提著從庫魯克那裡獲得的鑰匙,在面前晃了晃。
「本官若是給你,便是失職。」林天奕道。
阿布鼐一揮手,馬車之上的兩個士卒手持火銃,刺刀捅在了庫魯克的大腿上,刺入足有三寸,擰動了一下,瞬間血流如注,庫魯克滿臉血紅,咬牙死挺,一聲不吭。
那士卒又是捅了兩下,庫魯克終於忍不住,對著林天奕說:「林......林大人,悔當日不聽你諫言,才有今日的局面.......。」
「給他吧,庫魯克這輩子值了。」庫魯克竭盡全力的喊道。
林天奕臉色微變,聲音有些沙啞,問:「庫魯克將軍,你知道的......如果給了他,那結果......。」
「給他吧......,給他吧.......,我不後悔,我庫魯克的半生都在為眼前這個叛逆而奮鬥,卻不曾想會是這個結果,我對不起秦王,給我.....給我一個了結吧,我想要了結了。」庫魯克已經有些失去神智了,堅持說道。
林天奕從懷中摸出那銅鑰匙,握在手中,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收回了口袋裡,那士卒見狀,又要再逞凶,阿布鼐擺擺手,說:「罷了,罷了。」
說著,阿布鼐打馬上前,停在了林天奕身邊不到十步的位置,低聲說道:「王庸去美洲之前,曾宴請歸化城的官員和權貴,那個時候的本汗還是跟著他屁股後面叫王叔叔的乖孩子,他喝醉后,語重心長的告訴本汗,秦王一系之中,最不值得信任的便是你林天奕,當時本汗納悶,你與王庸安頓漠南,合作已久,是秦王左膀右臂,他為何在背後說你壞話,一直本汗找到了一個不肯跟王庸去美洲的老僕人,逼問之下才知道了一切。」
「原來,秦王家中從未出現過妃嬪爭寵,諸子奪位的醜事,是你林大人早就防患於未然了呀,可憐我那淑濟姑母,半生都在為沒有給秦王生兒子而悔恨。」阿布鼐笑呵呵的說道。
林天奕瞬間面無血色,近二十年前的事情驟然被提及,他的驚駭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如果此事讓秦王知道,那個真性情的男人會如何處置自己不好說,但是淑濟夫人、烏日娜乃至世子都是不會放過自己的,此時的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林家如今也是大明豪族之一,全族近百口的性命都被威脅著。
「這件事只有本汗一人知道,所以......鑰匙!」阿布鼐玩味的說道。
林天奕縱然知道日後他還會拿這件事威脅自己,卻也沒有辦法,只得扔了過去,林天奕冷冷說道:「阿布鼐,願你好運!」
隨即,林天奕撥馬而去,阿布鼐狂妄的大笑兩聲,把鑰匙扔給了一旁的諾顏喇嘛,諾顏跳上裝著柜子的馬車,與一個喇嘛一道插入孔洞之中,阿布鼐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心跳的厲害了。
是因為要得到兩萬精兵而激動嗎?
阿布鼐感覺不是,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林天奕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而一點不屈服的庫魯克怎麼今日求饒了,還有庫魯克現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憐憫嗎?
「諾顏,停下!」阿布鼐喊道。
然而嘎達一聲,諾顏二人已經擰動了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