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別來無恙啊李君臨
李丘八這一覺睡得可沉,直至中午十分,方才被一陣肉香味熏醒。
起身只覺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地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蔣倩和他無話可說,遞給他一條烤熟的狼腿。
李丘八狼吞虎咽的吃了,道:「你別以為給了我東西吃我就會感激你,昨夜我救你一命,咱倆扯平了」。
蔣倩本來也沒覺得他會感激自己,可這話聽著就讓人生氣,道:「切,要不是你,我能落到這下場?」。
李丘八嗆道:「誰讓你和那個三寸丁管閑事,我和你無冤無仇,要不是你管閑事,小爺我早跑了」。
「欺辱朝廷命官你還有理了?」
「什……什麼就朝廷命官了,他欺負我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出來說話?」,李丘八憤然起身,大腿上傳來劇痛,這才發現自己昨夜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傷,腿上纏繞著傷口的衣物,應該是蔣倩的。
悶哼一聲,抬腿一瘸一拐的往洞外走。
「你幹什麼去?」,蔣倩知他腿上傷勢極重,如果處理不好,怕是要發潰。
「待在這兒等死嗎?」,李丘八出了洞,從懷中拿出輿圖,辯清了方向道:」老子帶你儘快出去找那老王八,拿到解藥你就滾回你的紫薇山莊,小爺我也要逍遙快活去了」。
蔣倩聞言,不知道說什麼好低聲道:「小王八蛋,說話能不能好聽點」。跟在李丘八身後,兩人摸索大半日,中途互相疏通了一次經脈,緩解那兩塵草的毒性,好不容易出了大山。
李丘八拿出輿圖道:「現在到了……嗯……到了江北河西邊界上,往前有個叫兩亭鎮的小鎮,去那休息一下,然後直接去白首山,問那老王八要解藥」。
蔣倩翻個白眼道:「那最好,免得還要和你一起受罪」。
李丘八冷哼一聲,沒說出話來。
兩亭鎮上,二人吃了些東西,李丘八特意囑咐蔣倩道:「這裡是大渝邊境,現在戰亂不斷,此處官兵百姓估計都不是什麼好人,你最好別聲張,萬一進了牢房,那就麻煩了」。
蔣倩哪裡知道邊境險惡,不但沒放在心上,聽見這話,反而在想怎麼讓這小王八蛋進牢房受點苦頭。
往日里在江南地界,不管什麼麻煩,只要報上自己紫薇山莊莊主女兒的名號,所有麻煩自然有人替自己擺平,她未出過遠門,不知道在這種地方,光憑她爹的名號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甚至在這種小地方,連他爹是誰都不知道。
眼看著一隊巡邏官兵走過來,急忙跑上前去。
李丘八一見,頓時心道:不好。
下意識的拔腿便跑,可他腿受了傷,哪裡跑得掉,沒跑多遠那一隊官兵便將他圍住了。
蔣倩得意道:「就是他拿了我的東西」。
李丘八氣極罵道:「狗糧養的小賤貨,你倒是說說我拿你什麼東西了?」。
蔣倩往他身上一模,拿出來一個荷包,對著官兵道:「呶,這是我的東西,被他偷走了」。
那一眾官兵看著眼前小姑娘長得漂亮,又見真的從李丘八身上拿出了她的東西,不由分說,把李丘八押到衙門裡面。
那監審官看見兩人,先是打量了蔣倩一番,腦子裡瞬間冒出個主意,此處乃是慶候褚江東的地盤,慶候世子褚擎蒼生平最喜歡的就是美人兒,如今自己順了這小美人的意,然後安排他倆見上一面,怕是要平步青雲。
當即不由李丘八分辯,就要拿入大牢之中。
李丘八急急大喊:「我與她中了兩塵草的毒,只關了我,她也活不了」。
那監審官名叫王首儒,乃是河西督造,聽見李丘八說出的話,問一旁的蔣倩道:「他說的可對?」。
蔣倩心中一跳,以為把自己也搭進去了,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道:「他說的不假,我們每十二個時辰就得疏通一次經脈,否則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王首儒一聽,眉頭微皺,這可不好把這人給殺了,想了半晌道:「也無妨,打不了讓你們每隔十二個時辰見一次面,來人,帶下去」。
看著李丘八被押走,蔣倩總算出了一口惡氣,本想出去隨便看看,又聽見那監審官道:「看小姑娘樣子不是本地人,而且有點面熟,可在附近有住處?不如本官安排你一個別院,等案子審清楚了再離開?」。他聽見兩人說話,便知道這兩人關係不淺,只是尋常鬥氣,遲早要放了那男的。此番說辭本來是客套話,哪知蔣倩以為他認識自己爹爹,便道:「我是江南紫薇山莊莊主的女兒,那人雖然偷了我東西,可是你們不能讓他死了,我留著他還有用呢」。
這番話完全是把此處當江南官場了。
那監審官聞言,欣喜道:「那必然,那必然,一切聽小姐安排」。心裡卻在想著讓慶候世子褚擎蒼儘快和這美人兒見面。
蔣倩這幾日一直在奔波,到了那監審官安排給自己的住處,長舒一口氣,頓時感覺安心不少,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牢房裡,李丘八又氣又慌,抓耳撓腮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出去的,無力坐在一角,眼神空洞看著鐵欄杆發獃。回想起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全都是因為那個小娘們,越想越氣,這一氣,渾身內力差點走叉,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牢頭見他吐血了,想起老爺安排的話,讓自己好好伺候這位爺,急忙打開牢門,讓李丘八出來,生怕他死在裡邊兒。
那牢頭低聲下氣道:「爺,我也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俗話說的好,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您呀,也別太生氣,說不定過兩天給你放了,你再去找那女人算賬」。
給李丘八遞上酒道:「來,小弟先敬您一個」。
李丘八謝過牢頭好意,嘆氣道:「沒辦法,本來和她無冤無仇,結果被人下了毒,綁在一起,跑也跑不掉,真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吶」,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您和那小妞是什麼關係,如果是夫妻的話,那您大概慘了,這地盤是慶候的地盤,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褚擎蒼,就是活生生一個色胚,我估計啊,我們大人這會兒已經去巴結那色胚了,您……」,牢頭指指李丘八道:「慘了,慘大發了」。
李丘八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好,太好了,讓那小妞也嘗嘗吃虧的滋味,不吃虧不長記性,哼」。
「您和她沒關係啊?」,牢頭一臉驚訝。
「有個屁的關係,她就是欠削,這些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以為天下都是她的呢,巴不得人人見了她都給她下跪磕頭,吃點虧長長記性吧,來,喝酒」。
王首儒連飯都沒顧上吃便拍馬趕到了距離兩亭鎮十多裡外的西涼王府內。
那世子一聽有個絕世美人兒,拍著馬星夜來到兩亭鎮。
蔣倩正望著月亮發獃,夜空晴朗,清光大明,樓閣亭台籠上一層白霜,印著地上的積雪,西北不同江南,夜晚清冷幽靜,時時傳來計生不知什麼名兒的鳥叫聲,也許是邊關之地古往今來聚集了數不清的孤魂冤鬼,此地比其他地方思鄉情更重。
正此時,聽見一陣腳步聲,探頭看去,白天那監審官身後跟著一個白衣公子哥,看上去腳步匆匆,像是有什麼著急的事情。
臨近了,那監審官趴在白衣人身上說了一句話,白衣人眉頭一皺道:「兩塵草毒?這可麻煩了」。
「不妨事,打不了本公子派人去尋解藥便是」。
這話音一落,那房門便被推開了。
蔣倩一臉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王首儒拱手道:「白日里見姑娘愁眉不展,應該是想家了,此地乃是邊關重地,尋常人不能隨便初入,眼前這位乃是慶候世子褚擎蒼,應該能幫上小姐大忙」。
抬頭看一眼褚擎蒼,只見褚擎蒼兩眼放光,道:「世子殿下,那你們聊,小人就先告退了」。
褚擎蒼朝後微一揮手,王首儒隨即退出房門外。
蔣倩道:「紫薇山莊蔣倩見過世子殿下」。
褚擎蒼縱橫情場多少年,也從未見過如此人間絕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道:「姑娘不必多禮,聽督造大人說姑娘重了兩塵草的毒?不如請姑娘和那人去我府上,在下安排人手給兩位尋找解藥」。
這番話正好切中蔣倩內心深處的煩亂,連聲道:「若是世子殿下能幫忙找到兩塵草解藥那真是再感激不過了」。
褚擎蒼見她衣著不凡,心道:怕不是能用錢財買動的人。
也不多啰嗦,現在尋找新的辦法才是正道,當即拱手道:「既然見過了姑娘,那在下也沒什麼遺憾的了,適才聽聞姑娘如同天仙下凡,特地趕來一看,果然是天上謫仙,那倩兒姑娘先行休息吧,明日在下安排車馬接姑娘去府上」。
蔣倩起身微微作揖送走了褚擎蒼。
趴在桌子上玩弄著白天從李丘八身上拿回來的荷包。心裡說不出來的舒服痛快,突然想看看那個小王八蛋受難的樣子,一想起這個,她就開心的不得了,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褚擎蒼悵然失措,這麼多年縱橫情場,每次都是逢場作戲,可方才眼前那個姑娘,似乎真真撩動了自己心弦,按照自己以前的做派,怕早是霸王硬上弓了,今日卻下不了手,也許是因為怕那什麼兩塵草毒吧。
褚擎蒼安慰著自己,聽見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轉頭一看,蔣倩追了上來。心中欣喜道:「倩兒姑娘怎麼出來了?」。
蔣倩道:「我想去大牢中看看那小王八蛋」。
褚擎蒼聞言,眉頭微皺,以他多年的經驗,眼前這個姑娘,多半是對大牢裡面那小子動情了,誰無事會大半夜去看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更何況還是親手送進牢房的,若是這樣,需得想個辦法把那人殺了才好。
嘴上道:「這個簡單,我叫人帶姑娘去看,在下還有事情,先回了」。
兩人走出院子,褚擎蒼招呼手下帶蔣倩去牢房,自己先行離開。
李丘八躺在牢房裡,看著同一輪明月,左右睡不著,暗嘆一聲:說不定小命就丟這裡了。
半晌嗤笑一聲: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是老天爺看不下去,這條命留著也沒啥意思,收走了算了,免得小爺我受這人間疾苦。
側身面對著牆壁躺著,捂著眼睛免受月光侵擾,一日倦意此時都釋放了出來,沒一刻鐘,沉沉睡著。
蔣倩站在牢房門外,聽著守衛開鎖的聲音,內心有些期待,那小王八蛋吃癟的樣子一定會很好笑,緊捏著荷包,牢門一開,迫不及待的鑽了進去,左右尋找李丘八的身影。
本來期待的李丘八捶胸頓足一臉生氣的樣子並沒有出現,反而是極其安靜的躺在木板上睡著了,空氣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那牢頭正要叫醒李丘八,蔣倩伸手攔下,輕輕「噓」了一聲,示意牢頭不要說話。
牢頭見狀,幾人離開牢房,只剩下蔣倩一人站著。
半晌,蹲在牢房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小王八蛋這一路上也挺慘的,既要防著自己作妖,又要防著爹爹和廖哥哥他們追上來,還要提防韓風亭一言不合就殺人。
如今又被自己弄進了牢房。
蔣倩撐著下巴蹲在地上,月光從窗戶外面泄進來,地上出現一個方方正正的圖案,好像是鋪了一層白雪。
清晨,李丘八醒來的早,昨夜很困,但是睡得卻很踏實,牢頭一大早便打開了牢門,說是有個大人物要見自己,跟著牢頭走出了大牢,門前三輛馬車,一個白衣公子哥兒站在老門前,玩著兩顆珠子,想必就是他想見自己。
李丘八很奇怪,莫名其妙的人都往自己身邊靠,三杆子打不著,這是誰?
那白衣公子哥開口道:「你是李丘八?」。
李丘八警惕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心裡卻在想:這小子一臉欠揍的模樣,想必是哪個富貴窩裡出來沒挨過揍的。
見李丘八不說話,褚擎蒼鼻孔里冷哼一聲,欣欣然坐到了最前面的馬車上。
幾個人將李丘八趕上最後的馬車。
最前面催馬那人道:「殿下,這小子好像很不服氣?」。
褚擎蒼拿著珠子放在陽光下道:「和這種人說話都是他一輩子的福氣,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只要到了王府,穩住他別讓他亂跑,等找到了解藥,殺了便是」。
西涼王府極西北草木之盛,坐落黃河邊兒上,宮闕樓閣按九九之數,排列成以中央五間大宮為軸線左右對稱的南北三十六間建築以及東西兩間前後門門房,共計樓閣四廳,院落十二處,宮殿五處,鏡湖一座,山巒半峰,背靠祁山。
李丘八一眼就看出這王府乃是帝王規格,大渝能享有如此殊榮的,只有一個人,慶候褚江東,早年間在江東,人稱江東猛虎,現在嘛,坐鎮西涼,號稱西涼王。
前邊兒兩輛車不知去了什麼地方,自己這輛停在了北邊兒靠近祁山的一個小院子前邊兒。
有人走過來道:「李公子,到地方了」。
李丘八下車,但見眼前碧浩渺,直通祁山,身後院落青瓦朱牆端莊大氣。
從那來人口中得知竟是西涼世子給自己安排的住處,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禁冷笑,心道:那小賤人終於遇見狠禍了。
不過目前自己還和她脫不開干係,道:「蔣倩呢?她人在哪?」。
那人道:「她沒事兒,不過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言語中儘是譏諷,那自然,這種人十輩子都不會和乞丐有什麼關係,不過……他爹就不一定了。
李丘八走近屋子,抓起桌上的點心便吃。
沒多久,門被推開,回頭望去,正是蔣倩。
蔣倩負手道:「趕明兒西涼世子找到解藥,咱倆就能分開了」。
「恭喜恭喜,傍上西涼世子,下半輩子有福咯」。
蔣倩臉色微變,隨即釋然道:「隨便你怎麼說,哼!」。邁步走出院子。
李丘八吃了一點東西,填飽了肚子,出門查看府中有沒有什麼可以逃跑的缺漏之處。
沿湖走了不遠,前邊走過來一群人,似乎是在游湖,迎面撞上,一眼認出了褚江東。
褚江東今日心情很好,昨日便聽見兒子接了一個女子回府,往日里關於兒子的風流事聽得不少,可是帶人來府里還是頭一遭,正和府中一眾謀士散心,猛地看見眼前青年,不由得瞳孔微縮,兩人打了個照面,一個往東,另一群往西。
「王爺……認識那小子?」。
褚江東眼角縮了縮,半晌吐出兩個字:「像,真像」。
旁邊謀士一臉疑惑道:「像?像誰?」。
褚江東倒吸一口氣,緩緩道:「像黎陽太子李君臨」。
聽見這話,旁邊人大驚失色,一人道:「李君臨?五年之前他不是就死了嗎?」。
褚江東道:「是啊,興許是我看錯了,走吧」,沒走幾步,又回過頭遠遠看了李丘八一眼,道:「那人是做什麼的?」。
旁邊人道:「昨日世子去兩亭鎮上帶過來的,說是和那個姑娘都中了兩塵草的毒」。
「兩塵草?」,褚江東聞言一愣,道:」有解藥嗎?」。
旁邊人道:「解藥倒是有,不過比較難找」。
「在哪?」
「白首山妖刀老祖韓風亭有解藥」。
褚江東聞言,半晌不說話,許久道:「咱府上有那樣的高手嗎?」。
旁邊人笑道:「那自然有,比他厲害的也有不少」。
「那有什麼難取的?派幾個人去拿回來」。
旁邊人道:「韓風亭乃是當世內息之下第一人,若是派內息以上高手去取的話,怕是會驚動那位」。
褚江東默默無言,這裡的那位他是知道的,從西涼往西,有一處大澤,大澤之中有陸洲一塊,那陸洲之上有一城池,叫做武帝州,那位,指的就是當今武道第一人白首劍仙陸崇阿。
老頭子年老八十了精神健在,天下六國沒有他褚江東不敢惹的人,可是偏偏自己這位鄰居,他就不敢惹。
那自然,內息以下無人能敵,內息以上又有愛管閑事的陸崇阿,這解藥多半是取不回來了。
半晌道:「去個人安排一下,我和剛才那小子見一面」。褚江東不信他會認錯人,戎馬一生,誰是誰他還是分的清楚地,更何況是黎陽太子。
李丘八心情沉重,眼前這王府怕是逃不出去了,四周戒備森嚴,想出去,除非從大門走出去。
悻悻回到院子裡面,抱著腦袋躺床上,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褚擎蒼正玩著鳥,聽自己爹要見一面那個小乞丐,心中滿是疑惑,道:「爹見他做什麼?」。
下人道:「不知道,興許是為了解藥的事吧」。
褚擎蒼側臉問道:「解藥找不回來嗎?」。
下人道:「很難」。
褚擎蒼長出一口氣道:「下去吧」。
很難?有多難?
一連在西涼王府住了好多天,李丘八也有點煩了,正要出門,卻聽見門外有人說話:「李公子,咱家老爺要見你一面」。
李丘八心一下子跳了上來。
拉開房門道:「在哪?」。
「望潮亭里」
李丘八跟在那人身後,一步一步走向湖心一個亭子裡面。亭子里空空蕩蕩的,看不見什麼人,唯有一個中年男人的背影。
有人將食物端在他面前,那男人一點一點吃著,聽見身後腳步聲,拍拍手,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食物碎屑,低聲道:「下去吧」。
一眾人全出了亭子,只有李丘八跟他自己。
耳邊傳來不大卻宛如洪鐘的聲音:「別來無恙啊李君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