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首劍仙陸崇阿
李丘八嘴唇微動,沒說出話。
眼前中年男子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李丘八,半晌道:「老夫戎馬一生,少有敵手,錦江城一戰,你讓我死了二十萬兵馬,狼狽逃回大渝,以至於現在在這種西北荒涼之地戍邊,說起來能在這兒看見我,你也有一分功勞」。
李丘八聽著眼前褚江東自言自語,一句話也不說。
「不過終究是你錯估了形勢,老夫五萬人馬,拖了你半個月,黎陽皇朝翻天覆地,我能在這兒看見你,我也有一分功勞,可是……」,褚江東眉目一彎道:」五萬兵馬換黎陽皇位,這個買賣老夫沒虧吧?」。
李丘八忍不住冷哼一聲道:「哼,自然是沒虧,不過我也還沒死,是不是覺得挺意外的?」。
褚江東聞言,半晌說不出話,起身負手看著煙波浩渺的湖面,對面的亭子里,自己兒子和幾個侍女正在餵魚,道:「沒死?沒死好啊」。
李丘八笑道:「如果當初再給我半月,恐怕死的就是你,不僅你要死,整個大渝都是我的天下,不知道你逃的時候狼狽不狼狽」。
褚江東身子一顫,半晌道:「狼狽啊,怎麼不狼狽,二十萬大軍,被你燒死五萬,凍死五萬,截殺五萬,活捉五萬,要不是你那叔叔幫了我一把,死的可真就是我,不過」,褚江東轉身走到李丘八面前,拍拍他肩膀道:」天下之事,哪有那麼多如果」。
俯身拿起桌上點心道:「嘗嘗?特地為你準備的,你那叔叔千里之外送來的」。
李丘八呼吸不穩,半晌,強壓著怒氣,想到這些年所聞所見,忽然就釋然了,捻起一塊放入嘴中笑道:「還不錯,給個痛快的吧」。
轉身出瞭望潮亭。
褚江東嘴角可見得意,望著那個走遠的背影,遠遠大喊:「老夫不會殺你的」,臨了不忘補一句:」活人比死人有用,哈哈哈哈……」。
等看不見人影了,方才長出一口氣,道:「奉孝,你去把承影送給那小子」。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道:「是」。
褚擎蒼還在琢磨心思怎麼將那小姑娘騙到手,下人匆匆跑過來,對在他耳朵上說了一句話。
褚擎蒼眉目微皺:「放了?」。
「對,放了」。
褚擎蒼扇子打著手心,眺望著湖面,眯著雙眼,低聲道:「放了?老爺子怎麼說的?」。
「只說讓你儘快放了那兩個人,不要問也不要深究」。
褚擎蒼想了半晌,咬牙道:「放了,放了好啊」。
扇子指著身後侍衛道:「去,安排兩輛馬車,送他們出城」。
身後侍衛拱手領命而去。
褚擎蒼想破了腦袋,半晌道:「叫白斐潼過來」。
「是」
李丘八坐在馬車上,像一個死人,身體隨著馬車搖晃,一直搖晃到了西涼城外。
蔣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那馬夫對著李丘八道:「老爺說這二十兩黃金和這把劍權當買黎陽十二座城池了」。
說完,一眾人坐上另一輛馬車,從來時的路上回去。揚起一陣不小的塵土。
李丘八提著那袋子,嘴邊似笑非笑,半晌放在馬車上,又拿起那劍匣,打開一看,低聲道:「承影?」,眉角微蹙,望了一眼有些慘白的太陽,將那劍丟進車廂,險些砸到蔣倩,大喊一聲:「走了,駕」。
車上蔣倩翻個白眼道:「小王八蛋倒是好運氣」。
李丘八道:「嘿,那自然,運氣能不好嗎」。
西涼王府內,褚擎蒼捻著魚餌,低聲道:「白將軍,以你化氣的功力,想必殺一個人不難,不管那小子什麼身份,只要不死在西涼的地盤,那就和我無關」。
身後白斐潼低頭道:「屬下明白了」。
「記住,他身邊那個女人不能死,中了兩塵草的毒,你自己想辦法」。
李丘八心不在焉的架著馬車,猛然間走在一個石頭上,顛的左車輪騰空,車內傳來一聲尖叫:「啊————你幹嘛!」。
車簾掀開,露出蔣倩氣呼呼的臉,李丘八嘲笑道:「舒服不?不舒服再來一下?」。
「小王八蛋,你和老王八蛋一樣混蛋」。
「嘿,都說我是小王八蛋了,哪有小王八蛋不混蛋的,吁————」。
李丘八停下了馬車,下車檢查有沒有什麼損壞的地方,蔣倩氣沖沖從車上下來,瞪著兩個眼睛,厭惡的看了一眼李丘八,盤住雙臂,靠著馬車站著。
李丘八朝她忘了一眼,餘光看見很遠的地方似乎有個人影,走到車馬後邊,仔細瞧著,半晌冷哼一聲。
蔣倩顯然看見了那人,遠眺著那個黑影,道:「那不會是妖刀門的小混蛋吧」。
李丘八拿起韁繩,坐在車板上道:「正是」。
蔣倩聞言,心知小王八蛋在騙自己,只要不是妖刀門的人都好說,反身跳上馬車。繼續朝西邊白首峰趕去。
李丘八眉頭緊皺,不知道怎麼甩開身後那人,一路上走走停停,那人始終在自己身後,剛好讓自己看得見他,若是沖自己來的,恐怕早就動手了,又不動手,又不離開,顯然目標不是自己。
這一路上過來,唯一有理由這樣做的,就是褚江東的兒子,不由得冷笑,心道:要不殺了你,你還以為老子是好惹的,攤開輿圖,自言自語道:「讓我看看有沒有能弄死你的地方」。
往前是十幾里的荒漠,穿過這片不算大不算小無人之境,對面有一個用紅色字體標記出來的地方,武帝州。
別的地方不知道,武帝州可太有名了,傳說中的仙人境。
李丘八眉頭緊鎖,千里沙漠,怎麼殺人。
趁著二人疏經脈的功夫,李丘八打量著這片沙漠,蔣倩收了內力,長出一口氣,這段時間明顯能感覺到自己內力比之前醇厚了許多,這就是和比自己內力高的人一起練功的好處。
眼見李丘八眼睛不在此處,開口道:「小王八蛋又起壞心思了」。
李丘八不理她,看著遠處那個黑影,苦思方法。
蔣倩道:「你最好專心點,一會兒掉到流沙裡面,想救都救不回來」。
流沙?
李丘八立馬精神了,喜滋滋道:「快走快走,馬上天黑了就麻煩了」。
心裡在想:那孫子生活在邊境上,自然比自己要懂哪裡有流沙,該怎麼辦,若是想殺他,必須得讓他生氣,忘了有流沙在方才可以。
或者……不禁把視線放在了蔣倩身上。
故意放慢車馬速度,朝車廂裡面道:「身後那中王八蛋一直跟著我們,如果想殺我就直接動手了,說不定是沖你來的」。
蔣倩道:「小騙子想騙人」。
「你想啊,他如果是沖著我來的為何一直不動手?他怕我死了,你也得死,所以一直不肯動手,那他就想等我倆解了兩塵草的毒,再殺了我,然後抓走你,和我在一起我最起碼不會對你動歪心思,要是被他抓走了,嘖嘖嘖……」。
蔣倩聞言,仔細一想,這小騙子說的有道理。
道:「那我們怎麼辦?」。
李丘八道:「你信得過我就照著我說的做,今晚我們給他埋了讓他見他爺爺去」。
蔣倩疑惑道:「見了他爺爺就能讓他不跟著我們?」。
「那時候還不知道他頭和身子在哪呢,又怎麼會跟著我們」。
蔣倩驚呼道:「你想殺了他?」。
「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要麼你死,要麼他死,你選一個吧」。
蔣倩默默無語縮回了腦袋。
李丘八看著輿圖,心裡盤算著,那武帝州旁有一條流沙河,度過那片流沙河方才是汪洋碧波,大湖中央便是武帝州。
若是失手該怎麼逃呢?
想著想著,已經闖入了茫茫沙海腹地。
黃昏已至,大漠蒼沙。硃紅色的落日垂入地平線下一半,大風吹過遼原,捲起層層薄塵,轉眼間呼嘯著吹過這片不毛之地,那紅色落日已顯蒼白,漸漸黑了下來。狂風漸起,古老而又神秘的大地在人間吹響了號角,嗚咽之聲夾雜了無數死在這片沙場的怨鬼,撕裂蒼穹,此方天地已成鬼蜮。
蔣倩聽著車外嗚咽的哭嚎,有些害怕,探出頭道:「要不我們歇息一下?」。
李丘八著急趕路,道:「有什麼可怕的,總比死了的強,再說身後那老鬼不比這風沙可怕?」,只要能在天明之前趕到流沙河畔,他就有機會將身後那老鬼殺了。
直至午夜十分,終於看見了那汪湖水,奇怪的是,此時風沙漸小,一望無際的漆黑湖面在遠處就像是一塊兒鏡子,倒映著天上星辰。
李丘八停下了馬車,寒夜裡還是有點冷,極目遠眺,隱約看得見漆黑的武帝州。
月光灑在沙丘上,給天地鍍了一層銀色,有海浪的聲音。
李丘八緩緩移動著朝那片汪洋靠近,試探著此處的流沙河,走了沒多遠,腳下傳來簌簌聲音,低頭一看,不遠處那片平坦的沙海上有一段枯木緩慢翻滾著,不時現出一段漆黑的影子。
李丘八朝身後望去,那遙遠的沙丘上,那人還是站著,銀色月光下一動不動。
李丘八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心道:一會兒有你好看的。
蔣倩從未見過這番景色,忍不住歡呼了一聲道:「小騙子,你來過這裡嗎?」。
李丘八一心想弄死跟著自己的人,道:「沒有,你過來我跟你說」。
走到蔣倩身邊小聲道:「一會兒我駕著馬車衝進沙河,你坐穩了,不到馬車沉下去你別出來」。
「那不是死定了?沖入沙河怎麼可能出的來?」。
李丘八道:「放心,身後那老鬼必然會救你,到時候你偷偷給他一劍,讓他死在沙河之中」。
蔣倩搖頭道:「我不!」。
李丘八皺眉道:「你過來」。
拉著蔣倩走到一邊,解開腰帶脫衣服,蔣倩驚呼一聲:「小流氓你做什麼?」。
李丘八道:「你也脫,我倆換了衣服,一會兒你架著馬車衝進沙河,然後跳車就行」。
「我不!小流氓你放開我!放開!」,蔣倩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呼喊。夜空中極為顯耳。
脫了自己的,又扒蔣倩的,手觸到她身體柔軟的地方不禁一滯,隨即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繼續動手扒下來,蔣倩頓時又羞又氣:「小流氓!」,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
「恨我就駕車往前沖,我死了正好報仇」。
穿上衣服后把蔣倩趕到前面駕車,道:「你駕車往前奔,朝那沙河奔」,又把車中黃金丟給她拿著。
蔣倩正在氣頭上,一拽韁繩,那大馬一聲高嘯,直直朝那流沙沖了過去,從車簾中伸出一隻手頃刻間把蔣倩從馬上撥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夜空里遠處那黑影如同一隻夜蝙蝠橫空出世,幾個起躍從遠處沙丘沖了過來,蔣倩兀自在暗罵李丘八,忽聞耳邊傳來一聲沙啞的話:「小惡賊好狠的心」,顯然是把站在沙地上穿著男裝的蔣倩認成了李丘八,眼見車廂沉入流沙,那大馬嘶鳴著想從沙河中跳出來,哪有那麼容易,越動沉得越快,轉眼只剩一個馬頭露在外面,車廂已經沉下去一半。
蔣倩已從一開始的怒恨變成了擔心,睜大了眼睛看著沙河中驚險的一幕,只見那黑影直直撲入流沙之中,半空里伸手抓住李丘八扒著車窗的手,硬生生將他從車中拉了出來。
隨後重重踩在車廂上,徹底將馬車沉入沙河。
一點寒芒先到,隨後劍出如龍,李丘八用盡了全身力氣橫砍一劍,可惜砍的太近,月光下的寒芒照亮了那人不敢相信的雙眼,驚恐之下無路可逃,雙腿一涼,一股熱流從小腿流下到腳踝處時已經感受不到溫度,一頭栽入沙河之中。
李丘八借著他提自己的那股力,踩到了已經沒入沙河中的車廂,狠狠一跳,兩隻手扒在沙地上,半個身子沉入沙河。
蔣倩慌忙趕過來將他拉起來。李丘八道:「你這衣服倒是好,穿在身上大了不少,否則我也得去見我爹了」。
蔣倩長出一口氣,李丘八轉身望著什麼也沒有的沙河,大罵道:「烏龜王八蛋,想對你爹下手,你還嫩」。
月光下的承影畢露鋒芒,劍身上殘餘血跡讓它散發著絲絲寒意。
李丘八將劍插在沙地中擦乾了血,撿起地上裝著黃金的袋子,遙望天地,擦了擦乾裂的嘴唇道:「我們往前走,找點水喝」。
正此時,耳邊傳來一聲高喝,那沙河中猛地騰起一個影子,大罵道:「小兔崽子好手段,差點讓你爺爺著了道」。
李丘八瞬間驚出一身冷汗,能從沙河中闖出來的人,要殺自己恐怕是毫無還手之力。
空氣中傳來兩聲極為奇怪和恐怖的破風聲。轉眼間已到了耳側,李丘八躲閃不及,臉上瞬間被那劍氣殺出一條血痕。
恐懼之下,竟然忘記了怎麼逃跑。
正此時,天穹之上出來一聲凄厲的錚鳴。
「敢在武帝州御氣殺人,你好大的膽子!」。聲如洪鐘,響徹夜空。
遠處,湖心,一道銀白色的線,從天際來,準確穿透半空中那人身體,黑色影子飈出一大口血,被一股巨力撞落。
李丘八定眼看去,那人身上插著一桿木棍,直接被釘在沙灘上,身體還懸空著,被那木棍下半截頂住,已然是死透了。
李丘八驚呆了,這是什麼功夫。
蔣倩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所在李丘八身後,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手心裏面全是汗。
李丘八走上前去,搖搖那木棍,哪裡搖的動。
長吸一口氣,忽然感覺有人正在看著自己,遠處一個身影站在沙地上,像是一尊雕塑。
那人轉過身來,看著嚇呆住的兩人,蒼老的聲音在李丘八耳邊響起:「白首照玄經?小子,你哪來的照玄經?給你那人叫什麼,現在何處?」。
李丘八聞言,呆的說不出話來:「我……」。
一股逼人的寒氣從那人身上傳來,這不是寒氣,是殺氣。
蔣倩聞言呆住了,原來是白首照玄經,難怪他內力醇厚炙熱,那便沒錯了。
月色下照耀著那人銀色頭髮隨風飄舞,寬大的袍袖迎風鼓盪,宛若天人一般,李丘八硬著頭皮道:「是別人給我的,他人在哪裡我不知道」。
「胡說,是不是趙之洞那個孽徒?你若是不說實話,老夫立馬將你斃在掌下」。
一旁蔣倩聽過趙之洞這個名字,傳說中的趙之洞是武帝州劍首陸崇阿的大弟子,陸崇阿人稱白首劍仙,公認的武道第一高手,趙之洞偷了陸崇阿的白首太玄經,逃出武帝州,後來死了,算來時間,那時李丘八方才四歲,決不可能遇見他。
道:「趙之洞死時他才四歲,他是絕不可能見過趙之洞的」。
眼前人忽然渾身一顫:「他……他死了?」。
蔣倩往前一步道:「正是,死在了六壬堂,據說是因為六壬堂堂主小妾呂芸身患絕症,他帶著呂芸逃離時被人所殺」。
「胡說,他已是黃庭境界大圓滿,怎麼可能被人所殺?殺他的人叫什麼?」。
蔣倩聽他聲音激動,應該是趙之洞親近之人,道:「武帝州不許內息以上高手在江湖御氣傷人,雖然趙之洞一身黃庭玄功,卻始終未用玄功傷人,因此死了」。
眼前那人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李丘八二人也不敢動,三人僵持著在寒冷的夜裡站了半夜,蔣倩不知什麼時候緊緊靠著李丘八,縮成一團。
東方天際輝白。
兩人這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已經是一個白首耄耋老人。
那老者眺望東方魚白天際,長長出了一口氣。
頹然道:「你們跟我來」。
李丘八蔣倩已經冷得發抖,聽見這聲音,從地上站起來,互望一眼,跟著老人沿著流沙河行走,直至日出,方才停下。
迎著東方日出,袍袖一揮,偌大的武帝湖潮水倒卷,萬仞鯨波拔地而起立於兩側,從那濤濤湖水中央現出一條青石路,兩人驚的說不出話,老人闊步走上青石路面。
李丘八二人對望一眼,跟了上去,那青石路上海藻重重,又滑又膩,兩人吃力走了一段路,前面老頭不耐煩的朝身後一揮手,二人只覺渾身一輕,雙腳騰空,輕飄飄渡過萬仞碧波,落在中央武帝州上。
那方恢弘城池前站著一眾白衣弟子,遙見老人,俯首作揖道:「恭迎師尊出關」。
蔣倩聞言瞳孔微縮,低聲道:「他是白首劍仙陸崇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