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雁盪峰高,誰家少年初問道
雁盪山,又名雁岩、雁山。因山頂有湖,蘆葦茂密,結草為盪,南歸秋雁多宿於此,故名雁盪。
南朝時期,梁國昭明太子在芙蓉峰下建寺造塔,為雁盪山開山之始。唐代,西域高僧喏鉅那因仰慕雁盪山「花村鳥山」之美名,率弟子三百來雁盪弘揚佛教。其人被奉為雁盪山開山鼻祖。后,因其地漢化日深,道教興起,境內永嘉縣治下華蓋山洞為道教第十八小洞天福地。
唐末,皇室衰微,皇權不顯,各范鎮猶如一個個獨立王國,終被朱溫滅而代之。那朱溫將皇室宗親盡投於黃河,自建一國,國號「梁」,史稱「後梁」。至此,中原大地群雄並起,戰亂紛紛。自後梁始至趙匡胤「陳橋兵變」建立大宋為止,短短五十多年,北方建立五朝,南方立有十國,史稱「五代十國」。那雁盪山便是在江南吳越國境內。
吳越國主錢氏歷經三代五主,最後一代國主錢澍(通假,原字為叔帶單人旁),少年登基,為人溫和、聰慧,治理清明,再加地處東南,幾十年境內無有大的戰亂髮生,因此,國雖小,百姓倒也知足。
錢澍本人亦是個痴情種子,少年時遊學世間,結識了臨安王氏家族嫡女紫眸。紫眸其女,端莊秀美,清純和順,乃是吳越境內一等一的美人兒,可惜唯獨一雙秀目卻是深紫色,世人以為妖異,皆畏之,故此到了十八歲仍舊未曾婚配。兩人於中秋期間在錢塘江畔觀潮時相遇,所謂清風明月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錢澍自一眼看見紫眸,眼睛再難離開紫眸。那紫眸見錢澍如此,心中不禁羞惱,白了俊美的少年登徒子一眼,便轉過身去,恰巧那一雙美目正對著晨光,深紫色的眼瞳在陽光照射下,泛著妖異而又美艷無方的紫紅色光芒。錢澍早就聽聞紫眸之事,如今見此,心中嘀咕;如此佳人,你便真是妖,今生我也認了。
錢澍當時雖為王族,但非國主一脈,所以並不顯貴,而紫眸家族王氏乃臨安大族,縱然在整個吳越國內,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故而,兩人婚配一事,倒也無甚阻力。錢澍倒是痴情,娶紫眸為妻后,終身再無納娶,即使在登基為國主后,後宮也僅紫眸一人。
吳越王后錢林紫眸(紫眸未出閣前,與其他兄弟姐妹不同,隨母姓林)溫良賢淑、儀態端莊,為錢澍生三男兩女。最小的孩子是個女孩,剛出生時與哥姐無異,然而三歲后,其眼瞳在月光下漸顯紫色,夫妻二人見后不以為怪,反而甚為高興,為其取名為月瞳,並令其隨母姓。林月瞳從小就聰明伶俐、樣貌甜美,深得夫妻二人及兄姐喜愛。
此處暫且不提,單說那雁盪山華蓋洞天。相傳黃帝時期,軒轅氏之臣容成子因在永嘉郡華蓋山得道仙升,故得名為:「三十六洞天第十八洞天:華蓋山洞。」其實它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山洞,外廳廣大,內有通道,幽深狹促,不知通向何方。唐末一遊方道士偶然在此結廬為居,因此處氣候溫和,寧靜祥和,適宜道家修行,故此以後,道士越來越多,道觀隨之出現。吳越立國后,國主錢繆因深感上天恩德,在此建紫陽觀,香火日隆。
金陵,三國時稱建康,后改為金陵。南北朝時佛教盛行於華夏,金陵更甚,樓台廟宇廣布。中唐詩人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說的便是金陵與它城外最出名的寺廟——雞鳴寺,當年南朝陳後主亡國,城破時帶著他的兩位妃子躲於廟內一口枯井中,如今這口枯井尚在。
枯井邊一位老尼正在逗著一個一歲大小的男童,「越寶乖,快快長大,將來你可是有大氣運的喲!」
此時,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所謂晨鐘暮鼓,眼看時間已到雞鳴寺晚課時間,那老尼將孩子抱進井邊一廂房內,放於童床上,又將床上一布猴放在男孩手裡,讓他抓著,滿臉慈愛地對著男童說:「越寶乖乖,太母一會就來啊。」那男童眼盯著手裡抓著的布猴咯咯笑著。老尼轉身出來關上房門,對著屋外幾名中年尼姑說到:「今日晚課,仍是於清、於華你二人負責,唱完《妙法華經》我便要回來,時間久了,越寶會哭鬧的。」
眾尼恭敬地唱了聲「諾」,便跟著那老尼向前殿而去。
「無量壽佛、三清祖師,世間諸多紛爭,你留在此地,日後不過徒增煩惱,不如隨貧道去吧.」
十二年後,華蓋洞天後山,峰高林密,溪流淙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此時正蹲在一處山石後面,眼睛緊張地看著前方。但看這少年一身粗布麻衣道袍,一雙大眼似丹鳳、如朝陽,鼻直口正,倒是十分俊俏。良久,少年終於輕鬆的喘了口氣。
「終於走開了!奇怪,莽山烙鐵頭如何會出現在這裡,氣候不對呀?回頭還是問問師父吧。不行,此蛇巨毒,不能讓它跑了,不然害人匪淺。」
少年轉身拿起身後地上的竹籠,小心地跟著那慢慢在竹林間遊走的莽山烙鐵頭,瞅准機會,等那毒蛇動作稍緩,手中竹籠精準地飛向蛇身,竹籠不偏不倚正好將莽山烙鐵頭蓋在地上。
「道兒,你這手飛刀功夫確也沒白練,只是剛才出手時,手還是不穩,動作也有點慢,不過是碰巧被你趕上了機會而已。」說話者是一位老道士,慈眉善目,浩發童顏,仙風道骨盡在此人。
「知道了,師父,」少年撇撇嘴,笑著對老道說:「師父,您不是說此地氣候不適合莽山烙鐵頭生活嗎,那怎麼這蛇會出現在這裡?
「此蛇原本在湖湘南部,距此千里之遙,且此地氣候不適合其生長,此事倒也反常。」老道眼盯竹籠,手捻白須,沉思良久。
「師父,您不是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嗎?」少年瞪著一雙鳳目,看著做沉思狀的老道問道。
「呵呵,你小子倒是有心了。對了,此蛇毒性甚烈,你可結合《備急千金藥方》,拿此蛇做一番研究。如今天下並不太平,我吳越雖安,畢竟只是東南一隅。中原之地自趙都檢點陳橋兵變之後,中興國祚,為師倒是對此兄弟二人人滿懷期待。道兒,你記住,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漢家江山自唐末亂世,諸國林立,戰亂不斷,生靈塗炭,百姓苦不堪言,如今也該出一、兩位中興天下之主了。我等修道之人,應心懷慈悲,順應天道,切不可為一己私利致百姓福祉於不顧,否則便是助紂為虐,違背天道,此為修行之大忌。」
那少年聽師父如是說,撓了撓後腦,心說「又來了」,臉上卻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答道:「記住了,師父。。。。。。」那父字故意拖得老長老長。老道看他如此,到也不生氣,笑罵道:「你小子,少給為師來這一套。也罷,現在你只要記住為師的話即可,等你將來自會懂得為師一番苦心。」說罷,看著眼前的英俊少年,深深嘆了口氣。
師徒二人今日上山採藥,,眼看日頭偏西,藥材也採得差不多了,便轉身向山下道觀走去。那師徒二人,師父便是紫陽觀觀主——紫陽真人,那少年俗家姓李,自幼在觀中長大,因排問字輩,師父賜名道字。
師徒二人下得山來,由後門進入觀中,紫陽真人又叮囑李問道幾句,便自向前廳而去,明日是紫陽真人釋經日,這幾日已有不少居士提前來到觀中。李問道則走進后觀一側門,來到一方院落之中。自他記事起,便居住於此,此處也是紫陽真人幾位親傳弟子住所。院落所轄範圍不算小,分為前後兩方,前方較大,屋舍也較多,乃平時幾位弟子學習之處,也是李問道和三位師兄的住所,園中廣植花草,當中一顆高大的紅豆杉,時值五月,橘黃色的小花開滿枝頭,雖不艷麗,但滿樹風華,到也好看。院落深處一叢青竹,竹林深處似有一扇柴門,那裡是三位師姐的住處。當然,現在只剩兩位師姐了,二師姐跟隨大師兄早已去了北方,那時李問道還穿著開襠褲。只有三師兄因在觀中執事,每日須得來觀中。紫陽真人不在觀中或是閉關打坐時,便是三師兄指導幾個師弟師妹修行、學習。其實,院落平時只有李問道和六師姐問華兩人日常居住,其他幾位師兄師姐的,只是偶爾來次住宿,他們幾位都早已在觀外有自己單獨的住處。
李問道放置好那蛇,又將今日山上採的草藥都分門別類逐一擺放在迴廊上,以備明日祥加處理.回身從自己屋裡拿出一本發黃的小冊子,冊子里記載的都是各類毒蛇及其毒性大小依據,以及如何解毒的方法.翻到莽山烙鐵頭那一頁,只看到上頭寫了蛇名,毒性標註「劇毒「,至於如何解毒一欄空著,未予解釋.李問道心想,不如明日上山捉一隻野兔或者山鼠來試一下毒,此招雖有傷天和,但即以救人解毒為目的,想來三清祖師或是太上老君應該不會太過於生氣.
李問道坐在庭院石凳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又從屋裡拿出一把兩尺長的短刀,此刀比正常大小的刀短了半尺,是三師兄去年專門為自己打造的,刀型正是市面上常見的制式,在軍伍中也是尋常.
李問道手持刀柄,凝神靜氣,刀未出鞘,先感受其意,然後閉目將思維凝聚成一點,那一點正在刀身之上,天地逐漸沉靜下來,彷彿此時除了刀,世間再無一物.突然,手掌一翻,烈陽出鞘,只見白光一閃,沖著前方一丈遠處一塊練刀石而去,於無聲處見驚雷,練刀石上突地就又多出一道淺淺的痕迹出來.天下武功為快不破,一切招式,任你如何詭異花俏,在速度面前全都無用.
「哎,還是蘊氣不足,只一招都沒有多大氣力,戰一人尚可,若是與幾人同時纏鬥,肯定不能持久.」
靜下心來,李問道開始盤腿打坐,氣蘊丹田,先是氣運周身十八穴兩遍,然後再氣運三十六穴兩遍.此時整個身體才完全沉靜下來.想起師父所言:尋常武者,十年苦練,招式純熟,輔以超強氣力,便可征戰世間,而真正的武學大家從不追求招式詭異,任你刀法劍式如何靈動多變、神鬼莫測,唯一快,破千招。真正的高手相搏,一招即可定勝負、決生死。若如那說書人所言,各憑所學招式你來我往纏鬥半日,力氣全部耗盡,那最終勝者接下來如何自保?怕是七歲孩童亦可將其所傷。
想到這裡,李問道記得師父曾給自己留有一問:如何做到快?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天下最快者,莫過於人的意念,也就是人的思維、意識。但是,如何讓手中刀劍隨意識及時而動,卻是個大問題,也是真正武學大家畢生追求卻難以完美做到的。李問道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小屁孩,好像現在並不需要過於追求於此。
末了,李問道還是又把紫陽刀法認認真真地耍了幾遍,而後拿出一把短劍,練習了幾遍三清劍法。這些是基礎,三師兄平時督導的很是嚴厲。想到三師兄,不由得又想起了幾乎沒有什麼印像的大師兄曹問彬和二師姐宋問閨,據師父說他二人其實原本就是北方人氏,還都是大家族的。
李問道搖了搖腦袋,扯遠了,看來我的心性還是不夠沉靜。
晚鐘悠悠,李問道起身向前院飯堂走去。半路遇到了玄陽師叔的弟子莫問峰,兩人年齡相仿,平常很是說得來。玄陽師叔教弟子棋道,這莫問峰棋藝相當了得,李問道與他對弈,就從沒贏過。還有一位師姑玄清,教弟子曲道,李問道小時候就是她帶著長大的,李問道與她最是親近。李問道喜歡古琴曲《春江花月夜》,有空就會跑去玄清師姑那裡請教一二,甚至賴著不走。三位師尊所教的弟子屬於紫陽觀親傳弟子,將來都是有大運氣的。當然,武道與醫道是所有親傳弟子必學內容。我道家,盛世時,弟子不出世,不與世人掙長短;亂世,則下山斬妖除魔,匡扶正道,為芸芸眾生掙出一個朗朗乾坤,這便是道家的大道。還有幾位師叔師姑在觀外教授俗家弟子文武之道、明倫經文,醫、武、曲也會適當涉獵,有點像是私塾,這些俗家弟子將來學成之後,自會下山教化一方。
道家有語:得大道,受長生。什麼是道?如何修道?李問道的理解,凡人的肉身終是有限,人體的各個器官、組織一出生便在不停運轉,途中某個部分若是出了問題,醫家是為病,需要修復,醫家便運營而生。有使用,有運轉,破舊,磨損,修復,終有一天會出現無法修復的情況,生命機體終會停下,肉身不可能永遠年輕,永不衰老,大不了衰老的緩慢一點。所謂長生,並非肉體的永恆。所謂道,老子在《道德經》中已有闡述,世間萬物自然而然,萬物以其自然本源的狀態生存於世、和諧共生便是道。千百年來,道家追求的就是自然而然,道法自然。道家也不反對人類在艱苦的自然環境中努力做出的抗爭與改變,包括萬物自身的進化與變異,甚至妖化,道家認為,這都算是自然的一部分。
吃過晚飯,李問道拒絕了莫問峰一起去後山蓮花峰的要求。出道觀後門,徑直前行,轉個彎進入一片峰谷,便是蓮花峰的範圍,那裡是觀中尊長和親傳大弟子們靜修的場所。青山掩映,溪流淙淙,在茂密的植被從中偶爾會飛出一角雕梁,或者畫棟。李問道的幾位師兄、師姐在那都有自己的居所。懿德居也在其中,那裡是一些世俗中受人尊敬的大家來紫陽觀時的住所。
明日是李問道的師父紫陽真人釋經日,一些大家早幾日便以前來,他們都居住在哪裡。莫問峰這小屁孩估計是找某個大家的弟子去對弈去了,畢竟平日里老是那幾個對手,實在無聊的很。
李問道懶得去,他今晚還有功課要做,藥王孫思邈的《備急千金方》他還要接著學習。此書內容繁雜,可謂博大精深。內容包括醫學倫理學、本草、製藥等醫學總論,以及婦人方、少兒方、七竅病、風毒腳氣、諸風、傷寒方、臟腑病方、消渴、淋閉、尿血、水腫、疔腫癰疽、痣漏、解毒並雜治、備急、食治、養性、平脈、明堂、孔穴等,載方五千三百首。書中所載醫論醫方,教系統地總結和反映了先秦至唐初約一千一百多年中醫藥的醫學成就。
李問道現在只是初學,遠遠談不上深究。按師父所說,乘著年輕,記性好,把要背的先給背了。學醫,離不開實踐,李問道也有幾次跟著師父或者師兄師姐下山給人治病,也頂多算是去跟著去瞧個熱鬧而已。
初夏的雁盪,涼風襲襲。窗外,南國風月溫柔如水;窗內,燈下少年不負韶華。少年偶爾抬頭,望向窗外,也許,隔著幾千幾萬里;也許僅隔著咫尺,會有一雙明媚的目瞳正與少年的目光相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