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神婆主
廚房內,三人兩坐一站,周光鹿活動了番酸麻的腿腳,看了看時辰,說道:「皇上下午不是還有課業要學,再不回宮丞相又要嘮叨了。」
「孤不喜歡嘮叨,也不喜歡丞相。」辰讓看他,「你去做新相不好嗎?」
周光鹿暗道:他做新相?就算有朝一日,他成了新相,那也是要被她騎在腦袋上的。
他搖頭:「丞相老當益壯,臣不敢。」
「有一種葯,可以使人短暫虛弱。」辰讓問道,「你可知道?」
周光鹿一頓,將頭搖成撥浪鼓:沒有!他不知道!
「皇上再不回宮,太妃也要跟著受訓的!合宮都不安生!」
辰讓終是作罷,起身走了。
張玲瓏吃得飽了,跟在辰讓身後自是心情頗好,待回宮后,辰讓去看書,他便要撩喜準備筆墨,寫家書。
撩喜好奇他寫了什麼,待看到稱呼時,這才明白。
竟是寫給父親的。
撩喜雖是朝燕宮的人,可之前丞相已經囑咐過他,要他仔細盯著張玲瓏的一舉一動,否則就要神婆招來邪靈,要他死狀凄慘。
他自然是全同意了。
不過,在彙報丞相前,撩喜先去了帝書閣。
畢竟,皇帝才是這宮裡的主子。
臨近晚膳,周光顯已經走了,辰讓卻還在抄寫今日的課業,字跡依舊狗爬似的,眼前亦是有些模糊。
她揉了揉眼睛,抬頭便瞧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當即擲出手中的筆。
撩喜嚇住,他感受著穿透帽子的那隻筆,以及滴答落下的墨漬,終是腿一軟、跪地道:「皇上饒命啊!」
辰讓認出了他,知道是張玲瓏宮裡的人,便示意他起身,問道:「何事?」
撩喜便將張玲瓏寫家書的事一一表明,並將丞相對他的囑咐(威脅)也交待出來,然後抬頭看向辰讓:他有一種預感,這個皇帝,日後必然是比得過丞相的。
所以,他要站在皇帝的這一邊。
故而,只將所有的東西,一字未落、托盤而出。
聞言,辰讓輕蹙了眉。
張玲瓏寫家書?
可他不是父母雙亡嗎?
難道還有養父?
她方才想到,往年無論是她的爺爺還是父親,選人入宮的時候都要調查清楚底細的,偏偏張玲瓏的身世——她沒有想到這一樁,就連丞相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抬頭看向撩喜,問道:「撩喜,你可願為孤所用?」
撩喜急忙叩首。
伴隨著鼻尖墨滴的落下,他揚聲宣誓道:「奴才願為皇上赴死!」
宮內依舊熱鬧。
太妃的病情一直未好,到今日,神公神婆已在宮中做法半月,但仍未見效。
丞相急得團團轉,畢竟華盛兒從小便是他最看重的幺女,遲遲病著總不是個辦法。
夜深了,他終是沒忍住,找來周光顯詢問辰讓與張玲瓏的事,又問:「先帝可曾附身張玲瓏了?」
周光顯揖手道:「張玲瓏每日穿得花枝招展,只見蠻橫不講理,倒未有其它異樣。」
如此,丞相便更著急了。
若真的有邪靈,那麼邪靈一直不露面,縱然是神婆也沒辦法,總不能一直這麼拖下去,小盛兒可是越發瘦了。
正想著,下人便道神婆主來了,華自達忙讓人請了進來。
進門的神婆主正是之前拿聖水潑灑過撩喜與張玲瓏的,今日的她並未穿著神服,也未勾畫神婆的妝容,清清亮亮的一個人,華自達倒是差點兒沒認出來。
還是神婆主開了口,華自達覺得熟悉,這才認定,奉她上座道:「神婆主,請。」
神婆主也不客氣,坐於高位后,說道:「丞相大人,先帝早死,本就是怨龍之命,因您忤逆皇命強行留下太妃一命,先帝地下有知、已然大怒,如今太妃卧床不起還算罷了,只怕有朝一日會被先帝帶走——也說不定。」
華自達臉色一白,當即喝道:「絕不能!」
趁此機會,神婆主悄然看了周光顯一眼,目光中有著裸露的喜歡神色,而周光顯只當未見,甚至有禮一笑。
神婆主笑笑,又道:「雖然尋常的做法無法抵擋住先帝,可若能找到一名用以克制先帝的人,或許太妃便會無恙。」
「誰?」華自達疑惑。
神婆主起身,恭敬抱拳往西邊一舉,道:「與皇帝同血脈之人,便是最佳人選。若是功德深厚,將怨龍氣息狠狠壓住,太妃必會好得更快。」
華自達沉思著。
與皇帝同血脈之人?
算起來,先帝只有一個兄弟,恰巧的是,先帝與老王爺全都只有一女,那麼與皇帝同血脈之人,便是老王爺的女兒羅織縣主?
他看向周光顯道:「你之前說,羅織如今在行善舉?」
「是,在西邊。」周光顯道,「民間之人對縣主稱頌不已,想來神婆主所言的『功德深厚』,必是當之無愧的。」
華自達點頭:「光顯,你近日不必教皇帝讀書了,先去把縣主接回來。」
周光顯疑惑:「這件事,要不要稟告皇上?」
「自然不能!」華自達眉頭緊蹙,拒絕得十分乾脆。
畢竟當年先帝與老王爺感情不睦,還將老王爺趕出去且勒令老王爺此生不得回到皇城,甚至將此事立下了旨意。
這旨意華自達是知道的,所以不能正大光明地忤逆聖旨。
只能偷偷地將人帶來。
總之,只要羅織縣主能陪在太妃身邊,解了燃眉之急就好,就算不能顯露她的縣主身份也無大礙。
入了宮,扮作小宮女的模樣就是了。
以她的身份,縱然是縣主,到底也沒權沒勢,他乃三朝的有功老臣,對於他的託付,縣主還能說個「不」字?
他對周光顯道:「你只悄悄地把羅織縣主請過來,其餘的不必再管。先帝早有旨意,不許老王爺一家進皇城,若是走漏了消息,不僅羅織縣主性命有礙,就連本相也難保!你可明白?」
周光顯長長揖手:「光顯明白。」
就著夜色,周光顯與神婆主一同離開了丞相府,二人不似方才在丞相府一般不言不語,倒像是早已相識的模樣,並不見拘謹,神婆主倒背雙手,笑道:「光顯,羅織縣主要來了,你可高興?」
周光顯並不看她,只道:「只要丞相高興便好了。」
「是嗎?」神婆主偏頭看他,又是一笑,「不過也虧得張玲瓏扮鬼將太妃嚇倒,否則你如何藉此由頭去向丞相舉薦?有些事,你本不必瞞我。老實說,你與羅織的關係,必不一般吧?」
周光顯停了步子,斜斜看她一眼。
那一眼,竟沒有半分書生該有的清秀氣,反倒像修羅戰場的殺神一般。神婆主一瑟,眼神霎時變得慌亂,只得轉頭,再不敢與他對上。
是啊,這樣的人,她早就知道怎會只是個書生?
當初他來與她談交易的時候,那等的氣魄與威嚴,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並非尋常的公子。
這樣的男子,心思縝密,縱然不喜歡男寵張玲瓏,但在見到了他扮鬼的證據后,卻依然隱忍不發,反而藉此擴大事態,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甚至借她的手……給太妃下毒。
從始至終,為的,只是那個羅織。
她終是沒忍住,又看向周光顯。
「做好你該做的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周光顯說罷,終是與她分道揚鑣,穿過更深更黑的小巷,直到身影消失。
神婆主望著他離開,許久之後,又是一笑。
她喃喃道:「好啊,我的好處自然是不少的。」
「可——我總會多要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