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神婆
第二日一大早,丞相便請來了神公神婆來宮裡跳祭祀舞——足足有九十九人,沿著宮中內外似要跳個遍。
待輪到張玲瓏的朝燕宮時,小太監撩喜才知道昨夜先帝「回來」了,因著生性怕這鬼神一說,還是先帝的,便只顧發著抖縮在牆根,生怕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
可是神婆子卻偏不如他所願,跳著祭祀舞湊近了,又向他灑了一堆又一堆的柳葉水,沒一會兒,衣服便全濕透了。
撩喜不敢動作,知道神婆是在幫他驅走邪氣,但是仍止不住心裡的發冷,哆嗦得更厲害了。
見狀,張玲瓏直接搶了神婆的柳樹枝,喝道:「做什麼妖呢,沒見過男人?這裡可是皇宮,就這麼肆意、可勁兒地折騰人?」
神婆們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多看,只得互相使了個眼色,這才走了。
待朝燕宮裡一空,撩喜哭著道:「公子,我是不是中邪要死了,沒陽壽了?」
方才潑了他那麼多的續命水,可見是沒活路了!
張玲瓏找了塊毯子丟到他身上,不以為然道:「什麼要死了,那些人慣會裝神弄鬼——我之前也做過這活計,都是唬人的,不用怕。」
「唬人的?」撩喜打了個寒噤,也不知信了沒有,到底是緩和了許多,他問道,「公子可要吃早膳?」
「不了,我去找皇上一起吃。」
如今撩喜也沒力氣攔他了,待張玲瓏出了朝燕宮后,得知辰讓去了太妃的住處,便也往太妃殿去了。
太妃殿里,神婆神公正在殿外舞得盡興,身著常服的辰讓則與丞相則一前一後地站在那裡瞧,張玲瓏插了個空便擠了進去,湊到辰讓身邊,便是一笑。
辰讓沒說什麼,便是默許了。
而華自達看他一眼,便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張玲瓏並不理會華自達,只同辰讓說悄悄話道:「皇上,今日再出宮去吧?鬼節已過,街上肯定熱鬧!」
「不去。」沒看到丞相在這裡么。
張玲瓏本要繼續說話,誰知神公神婆們竟齊刷刷地伸出柳葉條向他身上洒水,一邊灑一邊念著不知名的咒語。
片刻間,張玲瓏便似落湯雞一般,就連新換的青色衣裳都濕透了。
那些人口中的咒語他也聽得明白,大約是給人驅邪的——可他有什麼邪?
旁邊的辰讓也因為他的緣故,身上沾了水,又看張玲瓏落湯雞一般的模樣,心中霎時窩火,只見她將眼一掃,喝道:「放肆!」
神公神婆們這才住了手,囁嚅著不再動作。
只是為首的神婆並不怕,反而上前來,沖著華自達說道:「丞相大人,這名男子正是先帝選中附身的人物。現今,須得將此人送往先帝陵殉葬,才能平息宮中飛魂之事,如此之後,太妃娘娘才會安然無恙。」
辰讓與張玲瓏都知道先帝嚇人的真相: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此時被這神婆一說,事態竟變得厲害起來。
丞相當然想平息掉這件事,更何況是用張玲瓏的命——這個他最討厭的男寵的命,又有何不可?
見辰讓不言,張玲瓏悄悄拽了她的衣袖:「皇上,說句話呀!」
再不說話他可就要被殉葬了!
「先帝若要附身,此人自是活著最好。」辰讓看向張玲瓏,面色沉靜道,「且孤思念父皇,若能藉此相見,孤心安喜。」
皇帝既如此說,便不好違逆了。
見此路不通,站在角落處的周光顯又對神婆使了個眼色,神婆會意,又道:「請問皇上,這男子昨日是否穿了紅衣?三月三本是鬼魂之節,穿紅衣更能招惹邪靈,一旦招惹,日後怕不止先帝附身於他,旁的邪靈也會如此——長此以往,宮中必然大亂——此人也會不得好死。」
聞言,華自達亦是躬身行禮,道:「皇上,要以大局為重啊!」
辰讓抿唇。
大局?
大局就是要犧牲別人,來成全丞相與後宮嗎?
辰讓自知無法反駁,便什麼也沒說,只拉了張玲瓏便走。
此舉,便是最大的反駁。
如此堂而皇之地無視眾人,神婆甚是詫異,華自達亦是臉色難看。
「大人,您看?」
華自達瞧著皇帝的背影,眉頭皺成疙瘩,卻只是說道:「去給太妃驅一驅,餘下的便不必你們管了。」
「是。」
辰讓出了太妃宮,便拉著張玲瓏一路往宮門而去,落湯雞張玲瓏被大太陽一曬,衣服干透,暖和了不少,望著被揪著的袖口,張玲瓏心中亦是欣喜,笑著問道:「皇上又要出宮?」
「嗯。」
「去哪裡逛?」
張玲瓏本以為是要依他的意思去逛鬧市,誰知辰讓卻道:「御史府。」
一想起御史府里的周光鹿,張玲瓏激動的心情瞬間平坦,他低低「哦」了一聲,便再不說話了。
辰讓察覺到他的失落,不由問道:「怎麼了?」
張玲瓏看她一眼,說道:「我還沒吃早飯,餓得難受,要不然,皇上先陪我去……」
「御史府里有廚子。」辰讓打斷他道,「讓周光鹿去做。」
張玲瓏想了想,吃御史府里的飯菜,也未嘗不可,哪怕日後說出去也有面子,便答應了。
不過等二人到了御史府,張玲瓏才發現自己想得太過簡單。
周光鹿依舊故伎重施,倒在床上裝睡,被辰讓拎雞崽般薅起來后,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更是惱羞成怒要當眾扒衣服更衣。
這次辰讓有了大把的時間,並不怕他,只站在那裡看他動作。
到底是周光鹿慫了,他將扒了一半的衣服狠狠一甩,將自己裹了個結實,說道:「皇上有完沒完?」
辰讓卻道:「張玲瓏餓了。」
周光鹿冷嗤一聲,吩咐外面道:「去拿些吃的來。」
辰讓:「你去做。」
周光鹿一愣,他去做?
給這個男寵?
他也配!
「不會!」他恨恨坐上椅子,生悶氣。
辰讓也不著急,目光在屋內逡巡一周,隨後去了周光鹿的床前,伸手便將外層的床板給卸了。
周光鹿聽到聲響,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阻攔。
很快,床板都被辰讓拆完了,只有被褥無力地鋪在地上。
他的雕梨蘭花床?!
隨後又見辰讓去了桌前,不過片刻的功夫,桌子便被卸成了八根腿一塊頂,隨後便輪到了椅子,落到辰讓手裡,全是一個個的慘不忍睹。
周光鹿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他盯著辰讓的手指看,暗道這是鐵掌蹄子么,怎就不曉得疼,拆東西跟折面似的?
正想著,便看到那雙手往他身後的椅子湊來,周光鹿打了個寒顫,急忙起身,卻被辰讓按了肩膀。
周光鹿沒辦法,只得感受著後背瘮人的動靜:辰讓彷彿是故意放慢手法,一塊接一塊地掰著椅背上的蘭花花紋雕刻,一根一根又一根。
先花後葉,聲音清晰又深刻。
周光鹿實在沒招了,閉眼叫道:「我做!我做還不行嗎?」
辰讓終於收手。
說起來,周光鹿做飯的手藝的確不錯,可御史府里的下人從沒見過他下廚,如今看到他與客人一起來到后廚,當真是驚詫。
周光鹿也顧不得面子裡子了,只將人打發了個乾淨,便開始燒火,挑菜。
張玲瓏很會火上澆油,得了便宜還賣乖,在旁絮絮叨叨、挑三揀四地說著「不吃這個、不吃那個」。
周光鹿全都聽了,臨了狠狠將菜拍到鍋里,這才蓋了蓋子。
等到飯菜做好了,張玲瓏吃完又一抹嘴道:「味道一般,遠不如宮裡的手藝好。」
周光鹿暗暗翻了個白眼,什麼也沒說。
這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