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夜,黑得如同墨染一般。

月亮和星辰都已經失去了蹤影,隱匿在濃重的烏雲後面。只是在不時劃過夜空的閃電映襯下,顯現出那一輪殘月的淺淺鉤痕。

悶雷滾滾,狂風吹打著樹枝,發出一陣陣瘮人的呼哨聲,在深夜裡幽怨地回蕩。

雨,卻還沒有下來,彷彿是在積蓄更強大的力量,等待時機到來,要在一瞬間把半空里的水全部傾瀉在人間。

山腳下小村裡家家都已關門閉戶,沒有一絲一毫的燈光。房院里也已悄無聲息,就連那些雞犬也躲進籠舍里,如啞了一般。

除了雷聲和風聲外,整個村子靜謐得讓人發狂。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呼聲,竟比那雷聲還要高亢地響徹了全村。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彷彿是被極刑所虐,從肺腑里迸發出來的哀嚎,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緊接著又是一聲凄厲的叫聲,第三聲、第四聲,由緩而疾地接二連三的響起。那似乎是從地獄里傳出來的聲音,帶著魔鬼般地可怕窒息感覺撕扯著每個人的神經,把世界末日的恐怖蔓延到小村的每一個角落。

聲音是從村東頭的一個獨居草屋裡傳出來的,一張破敗半掩的門在風中搖晃著,門軸發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響,搖搖欲墜。

屋內空蕩蕩的沒幾件傢具,北炕上躺著一個孕婦。厚厚的破爛棉被遮蓋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長發已經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額頭和臉頰上,青紫的嘴唇張合之間,又是一聲極其痛苦的哀叫從她喉嚨里迸發出來。

一個面容清癯的男子死死按住她肩膀,滿是血絲的眼睛望著女人,顫聲道:「阿瑤,堅持住!你要堅持住啊……」

女人死死咬住嘴唇,鮮血沿著圓潤下頜流過了她細細的脖頸。半晌之後,又是一聲痛楚萬分地嘶叫,「啊——」,一大口黑紫色的血水噴涌而出。

那男子慌亂地用手去掩住女人的嘴唇,聲淚俱下,「阿瑤!你說話啊!阿瑤,你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鮮血彷彿是破了堤的洪水一樣,從嘴裡冒出。被男子捂住之後,轉而從鼻子里汩汩流出,男子又拚命去堵,卻絲毫無濟於事。

「咣」,門被打開,糟爛的門板險些被扯掉,一個六十上下的婦人急匆匆地跑進來,滿臉焦急地問道:「小秦,是生了嗎?」

男子一見那老婦進來,彷彿是遇見救星般欣喜若狂,也沒說話,只是三步兩步衝到老婦跟前跪倒,不住地磕頭,喉結滾動,嘴裡哽咽著半句言語都沒有說出來。

老婦悲傷地拍拍男子的肩頭,「都對晉小姐說過了,她身子弱不能生孩子的,而她還是那麼堅持,這就是命啊!小秦,不在你我!而在於天啊!」

男子使勁搖晃著頭,喃喃道:「求你了……求你了……救救阿瑤……」

老婦閃身來到炕前,屋裡連半點火星都沒有,只能借著窗外越來越頻繁的閃電光亮,才可以看清楚孕婦的狀況。

那女子的氣息已漸微弱,口鼻中溢出的鮮血也少了許多,雙眼半合著,睫毛微微顫動之下,隱約能看見有些渙散的瞳孔。

老婦眼角已有了淚滴,乾癟地手伸進棉被裡不停地摸索。幾下之後,老婦抽回了手,飛快地解開了自己胸前的紐扣,脫下外衣。

男子一見老婦的動作,搶前一步問道:「大娘,如何?」

「難產!臍帶繞住孩子脖子,我只能儘力了……」老婦道。

男子急道:「那阿瑤呢?大娘……」

老婦一怔,隨即毫無情感地說:「聽天由命了!」

男子「噗通」坐在地上,獃獃愣住,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楚從他心臟流淌到身體的每一個器官,他去全然不知。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悲哀痛苦也比不上失去她那一刻傷害深重。他無法想象沒有她的生活,自己該如何呼吸,甚至他都已經不能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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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雨點從高空急速墜落,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濺起半尺高的塵土。接著十滴百滴千萬滴,無數滴雨點鋪天蓋地地落在地上。

雨,終於下了。連成一道道雨線,簾幕般地扯住了天和地。

老婦的額頭也起了雨滴般大小的汗珠,時間也和這雨勢一樣,越來越快,眼見著那孕婦女子已經快沒有了生息,老婦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她定定神,叫道:「小秦,你上來,按住她的胸腹,使勁壓!」

那男子恍如未聞,只是如痴似呆地愣坐在地上。

老婦怒喝:「小秦,你若要死,也要等孩子出世之後!現在你若是死了,孩子也是死路一條!」

一道炸雷當空響起,如同擊中了那男子一般。他身子巨震,忽地跳到炕上,雙手搭在孕婦腹上,略一遲疑之後咬住嘴唇,猛力按壓推揉下去。

片刻之後,那孕婦緩緩地張開了眼睛,「呃——」喉嚨里吐出一聲混雜著血水的嘆息,緊接著又是一聲讓人絕望的長嘶,「啊——」,脖頸高高昂起,纖弱的身子彎成一張反弓形,雙手死死地扯住棉被。美麗而憔悴的面容上,痛苦之色一點點的退卻,繼而居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哇啊——」,一聲清脆嘹亮地嬰兒啼哭穿透了層層雨幕,隱隱壓制住了雷聲和風聲,在夜空回蕩。

「小秦,男孩子啊!快讓阿瑤看看!」老婦抱住嬰兒,喜極而泣。

男子攏住孕婦的肩頭,用臉頰摩挲著她的面容,喃喃道:「阿瑤,你睜眼看看我們的孩子!看看他長得像我,還是像你多一些?阿瑤,你快看看啊,他和你一樣那麼漂亮的!」

女子已經閉合了眼帘,兩道清清的淚痕劃過微微上翹地嘴角,也不知道是哭,還是在對著孩子微笑。

男子的眼角鼻翼都滲出血痕,雙眼也失去了焦點,「阿瑤,你倒是看看啊?!」一遍遍地重複著。

那老婦剪斷臍帶,用自己的衣裳擦拭著嬰兒身上的羊水和血污。在仔細揩抹乾凈嬰兒臉孔上的污物后,老婦忽然發現嬰兒的一雙眼睛還是緊閉的,長長的睫毛在哭泣叫喊時還不停地顫動。她便用手輕輕地撫住嬰兒的眼皮向上輕推。

在嬰兒的眼鏡被完全打開之後,老婦愣住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油然而起,老邁渾濁的瞳孔瞬間放大,即而又收縮。全身毛孔迭地張開,汗水便已侵透了衣裳。老婦大張的口唇發不出絲毫聲音,只是牙齒在不斷地撞擊。

卻看那嬰兒的眼睛,竟然是一片雪白!原本應該是黑色的眼珠,卻和眼球是一樣的雪白顏色,只有那一點瞳孔是黑色的。整個眸子張開時,白色的眼球閃爍這妖異的光彩,彷彿是九幽冥域的魔神在沉睡后醒來,窺視人間,那種攝人心魄的恐懼感,令人無法抵擋。

刷地一道閃電掠過天際,照亮整個雨夜,嬰兒微張的小嘴竟似帶著一絲笑意,左手搖搖晃晃抓向老婦。那五個指頭上小小的指甲竟然是黑色的,折射著閃電,帶著地獄的氣息,緩緩地逼近老婦的臉。

老婦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無邊無際的恐懼,哀嚎一聲,轉身向門外跑去。卻沒發現,她的兩隻手仍舊緊緊地抱住嬰兒幼小的身軀。

衝進雨夜,老婦被冰涼的雨水澆個通透。登時清醒許多,看見懷中仍然抱著那妖魔般的嬰孩,口中大叫:「魔……魔鬼……」雙腿一軟,再也無力支撐,萎頓在雨水當中。

當老婦倒下的最後一霎那,她眼前看到的是一雙黑色的布鞋,手工縫製布鞋。

布鞋的主人頭戴一個大大的斗笠,一襲黑衣。伸手將老婦懷裡的嬰兒抱起,猛然之間發現嬰兒那妖異的眼眸正望向自己,心中一寒,飛快地用袍袖遮住嬰兒視線,反手一拂,使那嬰兒閉上眼眸。

然後那人口中念念有詞,細碎的口訣過後,他伸出左手在自己眼前虛抓幾下,干硬的手指伸縮曲彈之後,竟然在雨幕之中抓出一團碧幽幽的鬼火。張口輕叱,「滅!」手指捻動,那團妖焰爆閃一下,猶自不甘地熄滅了。

「罪過!冤孽!善哉!」看看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老婦,那人長嘆一聲,向屋內走去。

此時,那叫小秦的男子已經奄奄一息,眼睛和口鼻,連耳孔里都流出血水。那黑衣人走進來,他也沒有看到,只是迴光返照般地道:「阿瑤,我們的孩子叫惜瑤……你說好不好?」

黑衣人走上前去,在女子手腕處輕輕探按一下,又在小秦胸前撫摸一會,微微搖頭。

小秦嚅動著嘴角,喃喃自語,依稀可以聽出是叫著孩子的名字,「惜瑤……惜瑤……」氣息逐漸消散,微不可聞。

黑衣人只聽得小秦的聲音,看看懷中緊閉雙目的嬰兒,「西堯……是你的名字么?」

又是一道驚雷閃過,嬰兒臉上一片恬淡,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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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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