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江正品正傳之奪金簪
剛剛攀到山尖的旭日大如臉盆,映襯得山下格外的靜。江正品走在山道上,想著自打那次贈簪以後,這半年多來,大名任澤江的淼兒從此要糕點的次數大為增加,每次去了又要讓自己陪著說上很長時間的話,這次要自己給粘只蟬兒來,下次又要自己給抓只黃鶯來,成天在自己面前撒嬌玩賴,滿院子都是她脆脆的開心笑聲,時不時又正經起來,疼惜著江公子的苦累,有一次甚至贈了一支山參給自己,讓自己給老娘燉雞吃。自己原本百無聊賴的生活突然生動了起來,連自己以前那些偷雞摸狗的小伎倆都變成了能耐,每次見過,淼兒的音容笑貌會在自己的頭腦里晃蕩好幾天,晚上做夢都是在田野山林里給淼兒尋找花草鳥蟲,心裡便跟貓抓似的盼著再見。想到這些,心便不由得飄上了天,忍不住哼起了秦觀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一邊哼著一邊小跑著,總算是到了任景田家。任大老爺看著小江子,還是笑眯眯的,讓王阿三把糕點接走了,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小江子閑扯。正閑聊著,家裡三夫人的丫鬟突然來叫小江子,說是三夫人有請。江正品尋思:「莫非淼兒已經跟她娘親提了我倆的婚事,佳期就要來了?」在想入非非中,隨著丫鬟來到二堂,三夫人已等在那裡了。三夫人讓丫鬟先退了下去,看著小江子,勉強笑了笑,說道:「小姐贈你的簪子,你可還珍惜?隨身帶著嗎?」江正品趕忙道:「我一直隨身帶著的,一刻也沒有離過身!」三夫人道:「是嗎?拿來我看看!」看著三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江正品突然覺得大大的不妥,急促之間,卻又想不出什麼推脫之詞,只好小心翼翼地取出簪子,雙手遞了過去。三夫人接過簪子,看也不看,冷冷地說道:「這個簪子,是那天淼兒要感謝你治好了小翠的病,身邊又沒有別的值錢東西,就臨時拿了這個來充數。現在她已經備好了謝你的銀錢,就讓我這個做娘的代她把這簪子收回去!」說著,掏出一塊元寶來,遞給小江子。江正品一顆本來歡天喜地的心直沉了下去,眼淚霎時涌滿了兩個眼眶,難過至極,卻又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拚命抑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也不接元寶,轉身就走。三夫人輕哼一聲,只管回房了。江正品木木地走到大堂,任景田說道:「小江子啊,聽說你已經升了糕點師,再親自給我們家送糕點,那就太委屈了你。以後呢,你就不用來了,叫個夥計送就行,反正淼兒也要有婆家啦,也送不長了!」江正品轉過臉來,任景田見他小臉抽搐著,倒嚇了一跳,忙胡亂交代了兩句,就躲進了里廂。
江正品一路回去,只覺天地悠悠,人生緲緲,萬念俱灰。走不多時,便感到身疲乏力,口苦咽干,意興索然,也就不去芝寶齋,徑直回了家,一頭栽倒床上,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打胡亂說起來。虧得江正品的母親這段時間精神倒正常,就給兒子又是冷水敷額頭又是酒精擦身子,過得兩三天看還是不好,只好延醫診治。第二天芝寶齋的夥計蔣二尋了來,見了這種情況,回去給鋪子里說了,鋪子里給提前支了一個月工錢,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又過了十多天,芝寶齋見江正品還不去鋪里,不免著急起來,但江正品兼通葯食,又沒法找人替了他,只得讓蔣二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回來都說是人瘦了好大一截,沒魂了似的。這天蔣二又要去看江正品,出門時和一個姑娘差點撞個滿懷。那姑娘丫鬟打扮,趕忙斂衽為禮,說道:「對不起了大哥,這裡是芝寶齋吧?我要找江正品。」眾人一聽找江正品,都抬起頭來,見那姑娘瘦瘦小小的,怯怯的樣子,忙七嘴八舌地說道:「江正品已經半個多月沒來鋪里了。他病得快死了!」姑娘大吃一驚,道:「什麼?他……他怎麼了?得什麼病了?」蔣二道:「也不知道啥病。他那次去小潼場送糕點后就直接病倒了,再沒有回鋪里。」那姑娘聽後轉身就往回跑,蔣二忙問道:「大姐,你是誰啊?」那姑娘一邊跑一邊回道:「我叫小翠。」
蔣二到了江正品家,看江正品還是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如同行將就木一般,說道:「江師傅,今天有個叫小翠的姑娘來找你呢。」江正品突然從床上嗖地坐了起來,一把抓住蔣二,問道:「她在哪裡?」蔣二被他嚇了一跳,說:「她聽說你病了,就走了。」江正品失望地鬆開了手,又躺了回去,隔了一陣子,卻輕輕說道:「媽,我餓了。」
此後,江正品便偶爾進點飲食,但卻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迷迷瞪瞪的,大半時間躺在床上,誰來也不理。又過得七八日,江正品正躺在床上,江母急急走了進來,說道:「外面有個小翠姑娘找你!」江正品「哧溜」一下就下了床,站起身要出去,卻一陣天旋地轉,差點一跤跌坐在地上。江母趕緊扶著江正品。江正品就一手扶著牆,一手扶著娘,急不可待地一步步往外挪。到得門口,小翠一看,江公子形銷骨立,半分人樣半分鬼樣,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又說道:「江公子啊,小姐要死了!」江正品一聽,急怒攻心,身子晃了晃,終於昏倒在地。
等到醒來,聽小翠道:那次江公子送來糕點后不辭而別,任老爺解釋說是糕點鋪里有事,所以小江子著急趕回去了,小姐也不疑有它,就是抱怨了幾句。沒過兩天,三夫人卻告訴小姐,給她定下了婆家,男方是縣裡有名的舒大舉人家的二公子,才二十不到,已經是秀才出身,把個一直遺憾自己沒有文化的任老爺高興得不得了。小姐臉色立時變了,說:「女兒還小,捨不得離開爹爹媽媽,暫時不出嫁。」三夫人道:「兒啊,你要是惦記著那小江子,娘勸你趁早死了那條心。那小江子的娘已經給他找下了媳婦兒,就是個鄉下野丫頭。那天小江子急匆匆趕回去就是去下聘禮。他以後再不會來這裡了。況且,你爹偌大的身家,就你這麼一個心頭肉,打死他也不會把你許給小江子那樣的下人。」小姐哪裡肯聽,當天便鬧著糕點沒了,不想來送糕點的真是個不認識的小廝。小姐不甘心,過兩天又要,來的還是不是江公子。小姐急得團團轉,終於央得小翠冒著被老爺夫人責罰的風險,偷偷溜到城廂鎮去找江公子,意外知道江公子病危的消息。回到家,任景田早已候在門口,決心毒打小翠,以防她以後攛掇小姐做下傷風敗俗的事情,沒想到卻聽說小江子要死了。任景田怕愛女過於惱怒,想著反正死後也沒了後患,就只是狠狠打了小翠幾篾片,也就罷了。小姐一聽江公子最後一次從小潼場離開后就一病不起,立時想到那天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便又哭又鬧,一定要見江公子。鬧了兩天,誰知一向把小姐捧在手心的老爺這次卻鐵了心,發狠道:「那小子不過就是個小廝,哪裡是什麼狗屁江公子了?你要再見他,除非他死了,你可以去給他上墳!」聽得這句,小姐便變了臉色,慢慢轉身回房了。任老爺立即加派了兩個丫鬟,與小翠一起伺候小姐,防她一時想不開。小姐也不吵不鬧,跟誰都不說話,從此卻不吃不喝了。到得第二天,三夫人撐不住了,哭著求老爺想辦法。老爺道:「我寧願她死了,也不能讓她這麼去嫁個連出身都沒有的窮小子!」到得第四五天,小姐開始精神恍惚起來,明顯看著人不對了,任老爺最終害怕起來,抹淚道:「都怪我平時太寵淼兒,養成她如此任性!」只好到了小姐床前,答應小姐只要肯進飲食,就派人去請了江正品來與她相見。任老爺說得聲嘶力竭,老淚縱橫,小姐卻沒有一點反應。任老爺大大地著慌起來,立即叫王阿三去請江正品,看小姐還是沒反應,又改叫小翠去請,小姐終於轉動了一下眼珠,看著小翠,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等他!」就又閉上眼,再也不說話。
江正品聽完,立即掙紮起身,要往外走。江母抓住他,說:「你要去哪裡?」江正品說:「我要去見淼兒!」江母哭道:「兒啊,小潼場那麼遠,你這個身子,哪能走得到!」江正品道:「我就是死了,也要見淼兒一面!」一個要走,一個去拽,結果都摔倒在地,江正品哪裡還爬得起來,母子倆就抱頭痛哭。小翠見狀,咬咬牙,就去縣城雇了台滑桿,抬著江正品趕到了任家。
任老爺見淼兒還是不進飲食,唯恐小江子已經死了,那可要壞了愛女性命。等到江正品抬到家,總算大大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外面還不知怎麼傳這個事呢,不由得對小江子更增恨意。到了小姐閨房,江正品在小翠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向床上的淼兒撲去,圍著的人都趕緊讓了開去。淼兒坐起身,緊緊抱著江公子,兩人淚如泉湧。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流下淚來,只有任老爺和三夫人,一頭看著愛女憂心忡忡,一頭看著江正品恨意綿綿。
等到兩人平靜一些鬆開了手,三夫人趕緊喂小姐參湯,小姐終於喝了兩口,大家懸著的心才落下地來。小姐又示意要喂江公子喝,三夫人黑著臉,把碗勺遞給了小翠,小翠給江公子喂,江公子卻接了勺要餵給小姐,偏偏手抖得厲害,參湯灑得被子上到處都是。小翠便一人一勺地喂著,終於把一碗參湯喂完了。小姐歇了一會,緩過來了,便問江公子道:「我給你的簪子呢?隨身帶著嗎?」三夫人嚇了一跳,忙道:「你身子這麼弱,江公子身體也不大好,先別提這些事,身子養好了再說閑話也不遲。」小姐卻不依,說道:「快把簪子拿給我看看。」江正品見三夫人目光凌厲,不敢明言,只得道:「我……我弄丟了。」小姐看著江正品,蠟黃的臉色開始變白,喘著氣,說道:「你不會拿著我送你的簪子去給別人下聘吧!」江正品大吃一驚,道:「什麼下聘?」一時糊塗了。小姐看他不似作偽,說道:「那簪子……是我的心……你都能弄丟了……你哪裡丟的,就……去哪裡給我找回來……不找回來……不許再見我」。江正品才想起小翠說三夫人說他另聘他人的事,卻不敢當著三夫人的面揭穿,只得答應。小姐想跟江公子單獨聊聊,到底不好意思開口,只得當著眾人問他生病的事,江正品只好推說自己是感冒,想著等小翠送自己出去的時候再把那天的實情告訴小翠,讓她轉告小姐。沒想到走的時候,任老爺卻讓王阿三送江正品出去。小翠要用自己體己錢去付了來去腳力錢,任老爺讓王阿三去賬房領錢付了,滑桿又把江正品抬回了江家灣。
江正品自此漸漸好了起來,過了幾天就到糕點鋪上工了。那任小姐卻學會了讓小翠用糕點鋪里的小廝蔣二給江正品傳話,糕點鋪的人都以為江師傅跟任家的丫鬟好上了。小翠問東西找到沒有,江正品說東西實際上三夫人拿回去了。小姐怕牽累小翠,不敢問娘,就讓小翠找三夫人的丫鬟打聽,才知道她娘以她的名義把簪子贈給了舒家二公子。小姐就發了急,狠狠地道:「東西在舒家!東西親手交給你,你卻給了別人,那就自己想辦法奪回來!」那舒家是蓬溪有名的大鄉紳,還是糕點鋪的老主顧,江正品如何奪得回來?小姐拿一次糕點催一次,江正品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一籌莫展!
那天,蔣二又帶回來小翠催要東西的消息,說道:「這個舒家拿了你們什麼東西?他家遭報應了呢。我聽一個郎中說他家大兒媳婦得了怪病。」江正品嘆道:「報應有什麼用?東西我還是取不回來。」蔣二道:「聽說你就治好過小翠的怪病,要不你去試試,要是治好了,就讓舒老爺把那東西還給你。」江正品心中苦笑:「那金簪是定情物,哪裡是要得到的!」嘴裡卻問到:「是什麼怪病?」蔣二道:「郎中說,舒家大兒媳生產,有些難產,後來到底還是生了下來。誰知那婦人卻一直覺得肚子里還有孩子。找了多少郎中穩婆來看,都說肚子里沒有孩子了,但那婦人就是不信,說孩子還時不時地在肚子里伸胳膊踢腿地動。」江正品聽著,突然發起呆來,愣怔了半晌,歡喜起來,道:「二哥,你要真想幫我的話,我倒有個法子,不過得借二嫂一用。」兩人便如此這般的商量了一番。
過了幾天,舒家讓送糕點過去。蔣二交上糕點,對舒家的僕人道:「聽說你家大公子的夫人身體有恙,無醫能治,我們家的江師傅是江大黃的兒子,祖傳的高明醫術,只是他不肯行醫。小潼場任老爺家丫鬟的怪病,就是他治好的。如果你家老爺能請動了他去,多半能夠治好你家少夫人的病。」說完就回來了。提到江大黃,那是江正品特意告訴蔣二的。因為小姐一番話,江正品終於過了他父親用藥誤傷人命那道坎,在這緊急關頭,乾脆扯起了父親的大旗。
過得六七日,舒家突然買了很多糕點,並指名要江師傅親自送過去。鋪子里還沒有遇到過一次要這麼大的量,就高高興興地讓江正品去了。江正品送了糕點過去,舒家大老爺親自出面接貨。江正品送上糕點,佯裝要走,舒大老爺道:「江師傅不忙,咱們聊聊天。」便請江正品坐了下來,泡上茶,說道:「聽說江師傅是江大黃江郎中的後生?」江正品道:「江養和正是先父。」舒大老爺道:「令尊大人於歧黃一道,可說是獨佔擅場。自他棄世后,蓬溪再沒有人書寫杏林傳奇了。」言語間極是客氣。江正品道:「歧黃之術,神妙難知,家父也是一得之見。」舒大老爺見他談吐不卑不亢,暗暗稱奇,卻不知是任小姐打開了他心結所致,便直入正題道:「老夫聽說江師傅於此道可是強爺勝祖啊。」江正品道:「舒大老爺肯定是聽錯了,在下在先父靈前發過誓,從不行醫。」舒大老爺聽得心裡一緊,忙道:「江師傅過謙了。你在小潼場治療好了怪病,那可是我親自訪查確實的!」江正品本來還擔心一推推沒了,這才放了心,說道:「那不是病,鬼神作祟而已,所以在下才會接手。」舒大老爺立即說道:「老夫的兒媳卻也是得了一種怪病,要請江師傅給治治,治好了定會重重酬謝。」便把情況介紹了一遍:那兒媳總喊孩子在肚子里亂動,旁人卻找不到半點徵象,婦人喊著肚子緊繃,跟待產一樣,旁人看她肚子卻是正正常常的,人就逐漸萎靡了下去。江正品早已心裡有數,說道:「舒大老爺是鋪子的貴客,在下自當儘力。且把令媳請出來看看。如果是病,在下是不能違背誓言的,尚須另請高明。」舒大老爺再不說話,卻把江正品帶到花廳,讓人把大兒媳叫了出來。
江正品見那婦人二十多歲,體態豐滿,卻面色發黃,精神不振,便露出一副震駭莫名的表情,卻又刻意掩蓋了下去。舒大老爺看在眼裡,見江正品也不把脈,也不詢問,便道:「江師傅可有什麼要交代的么?」江正品道:「沒有沒有,令媳可以回去了。」舒大老爺點點頭,那婦人便福了一福,自回卧房了。舒大老爺叫過管家來,耳語幾句,那管家自去了。
舒大老爺便一邊喝著茶,一邊跟江正品閑聊,絕口不提治病的事。過了一會,那管家走了回來,交給舒大老爺一個盒子。舒大老爺等管家走後,將盒子推給了江正品,說道:「令尊在世時,老夫跟令尊也有些交情。聽說令尊走後,令堂精神也頗有違和,江師傅著實不易。些微薄禮,江師傅拿去給令堂買些補品補補身體。」江正品打開盒子一看,卻是一塊不算小的金條,雖然很是眼熱,但也知道不能要,說道:「無功不受祿,舒大老爺請收回吧。」將盒子推了回去。舒大老爺大是意外,只得道:「小媳的事,尚請江師傅明言。」江正品道:「貴媳不是得病了,她是懷了極厲害的鬼胎!」舒大老爺大吃一驚,道:「懷鬼胎?那是什麼東西?」江正品煞有介事地道:「大老爺家有惡鬼,在貴媳生產時乘機為祟,在貴媳肚子里種下鬼胎。如果不及時驅除,那鬼胎會吸食母體精血,直到母體死亡,才破腹而出,禍亂寶宅!」舒大老爺呆了半晌,說道:「既是這樣,江師傅可有何法?」江正品見他半信半疑,不敢再多扯,忙道:「在下今日沒有準備法器,卻是奈何不了它!改日在下帶齊了法器,再來為貴媳驅除鬼胎。不過這鬼胎寄居已有一個多月,甚是兇狠,到時貴宅人丁務須聽在下的安排,不可隨意走動,否則在下就不必來了。」舒大老爺心想:「連金條都不要,此人總不是謀我財物;這兒媳這病已久,不管他是真是假,總看不出有什麼害處,況且任家那小翠確是他施法治好的。姑且試他一試。」便道:「既如此,不如明日便來如何?」江正品道:「本月是庚寅月,寅申相衝,大後天是申日,正是月破大凶之日。要驅此不出之大凶,大凶日才好引得它出來!就大後天吧。」舒大老爺見他行事不循常道,倒被他震住了,答應下來。
到了那天黃昏,江正品帶著蔣二的老婆,兩人都作道士打扮,備齊各色法器,來到舒家大院。江正品讓眾人堵死所有門窗道路和通向後院的各種口子,連一隻老鼠也不能竄進去,大堂前面的正門、大院的大門卻大開著,預先把蘇家兒媳扶到大堂一個角落的椅子上躺下,讓蘇家所有人丁都集中到大堂兩側的廂房中,吩咐道:「如果到時候發現有何異常,一定要高聲大喊驅除之。」眾人見他說得慎重,包括舒大老爺,都不免惴惴不安,答應了下來。江正品便與蔣二老婆進了大堂,讓蔣二老婆給舒家婦人褪去了褲子,江正品自然閃到了一邊。廂房中的人只聽得大堂里逐漸的螺吹鑼響,聲音越來越高亢激烈,都不由得心裡咚咚直跳。突然,只聽得屋裡發出了女人的尖叫聲和江正品的呼喝聲。眾人慌忙看過去,不一會,那屋裡突然跑出來一個怪物,跟胎兒大小差不多,模樣極其可怖,在院子里亂躥,速度也極快。大駭之下,眾人差點忘了江正品的囑咐,倒是舒大老爺還稍微鎮定些,先大吼了一聲,於是廂房兩邊都大聲發起喊來,還一邊拍著門窗。那怪物在喊聲中越發躥得快了,在院子里躥了兩圈,終於從大門躥了出去。江正品滿頭大汗,手執一柄桃木劍沖了出去,一會兒又氣喘吁吁地返了回來,關上大門,說道:「沒事了,大夥出來吧。」眾人紛紛奔出門來,驚疑不定,問舒家兒媳,那婦人說道:「江師傅做著法,突然就生出了那怪物,現在肚子里一點事兒都沒有了。」
舒大老爺把江正品請到花廳坐下,江正品給開了些補益氣血的湯劑,對舒老爺道:「懷了鬼胎,被吸食了太多精血,須得好好補補。不過在下從不行醫,這葯就得貴宅派人去藥店抓了。」舒大老爺稱謝不止,然後問到:「江師傅日前道這是敝宅惡鬼作祟,不知這惡鬼還在嗎?」江正品正盤算著怎麼引得他問這句話,立即說道:「當然在,剛才驅趕的是鬼胎,不是那惡鬼。」舒老爺變色道:「那惡鬼在何處?」江正品道:「鬼胎能看見,是因為它還是血肉,還沒有完全化為鬼靈。惡鬼是鬼靈,是凡人看不見的。尊宅這惡鬼,卻是新進的,似乎是隨著婦人首飾進來的!」舒大老爺沉吟道:「這段時間卻是何人買過首飾?」便傳話下去問。不一時回過話來,卻是眾女眷最近都沒有買過首飾。江正品有心點破,又苦於找不到方法,心裡跟貓抓似的。正躊躇間,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年男子卻探頭探腦地出現在花廳門口,遲遲疑疑地叫了一聲「爹。」舒大老爺猶豫了一下,拱手告了個歉意,就走了出去,一會兒轉身回來,手裡小心翼翼地捏著一枚梅花金簪!江正品盯著那枚金簪,不由得心頭狂跳。舒大老爺見他臉色有異,嚇得把簪子扔到桌上,說:「就是此物嗎?」江正品順勢裝得慎重無比,道:「正是!此物太過厲害,要想平安,須得拿到高峰山道觀里去煉化了!」舒大老爺道:「那就麻煩江師傅幫我拿去吧!」江正品道:「這個……煉化以後,卻不怎麼好向道觀討要。」舒大老爺急忙道:「不要不要,再也不要!」江正品便拿出一個綉有先天八卦圖案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金簪裝了進去。舒大老爺拿出好些黃白之物相酬。江正品心中有愧,本不想收他的酬謝,但怕他起疑,只得收了。
出得舒家大院,蔣二老婆道:「江師傅,那跑出去的兔子會不會被發現?」江正品道:「我出門,看著它跑進了山林里。它那身上的顏色很容易被雨水沖洗掉,身上粘貼的紙折的鬼臉等東西也會很快被樹枝掛破,再不會有人把它跟今晚的怪物聯繫到一起。」蔣二老婆道:「那舒家兒媳的病卻怎麼辦?」江正品道:「她這個病是癔症,本來就沒病,只要把她的心結解開,自然就好了。你把兔子從袋子里掏出來,在她大腿上蹭了兩下再放地上,我們都在喊,她頭被蒙著,就真以為是自己生的了。既然孩子已經生了,她以後再不會有那些感覺了。」蔣二老婆聽得很是有趣。江正品抓了幾塊銀子給她,讓她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沒想到舒家大院驅鬼的事先從舒家下人的口中傳了出去,越傳越離奇,越傳也越活靈活現,以致周圍又鬧了幾次鬼。剛開始,蔣二老婆還暗暗好笑,到得後來,聽得人人都在說,越說越像,連她自己都迷糊起來了。
舒大老爺本來貪圖著任家家產,想著任景田一閉眼,家產自然隨女兒歸了舒家,不曾想鬧出偌大事端。他本來就瞧任家不起,便找了個由頭退了這門親事。任景田從舒家來打聽江正品治療小翠的怪病開始,就覺得事情不對,他明明聽家人提過說小翠那病好像不是什麼鬼祟,但又不能讓任家知道女兒和江正品的牽扯,再後來又聽得江正品給舒家驅鬼,那顆心便大大地懸了起來。等到舒家不惜賠了一大筆錢也把婚事給退了,任家的臉面被踩踏在地,任景田便打定主意,要往死里整江正品。這整的第一步,就是把江正品攆出糕點鋪,讓他斷了生活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