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借頭一用
殷無念自半空中落地。先慢慢走到明三丙身旁伸出手指彈了彈他的骷髏頭、聽聽脆響,又看屍孫佼:「說說吧,你是怎麼苦勸的?」
屍孫佼比較慶幸自己不像明三丙,是個骨頭腦袋,因此殷無念聽不到他渾身格格作響的聲音:「我……我……」
「是說我瘋了,還是說受不了我了?」殷無念又彈彈明三丙的腦袋,「你叫什麼?」
「小人明三丙。」
「他在冥服翳那兒都說了什麼?」
明三丙不吭聲。
殷無念笑起來,一指將他的腦袋彈碎一半,險些將一個眼眶中的鬼火也打散了:「剛才對他說能為我做事、得一句誇讚就是登了天,現在卻要尋死了?」
「法王要做的事,該是需要個牢靠能守得住秘密的人。」明三丙說,「小人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此時不能開口。」
殷無念點點頭,轉臉看屍孫佼:「好。你起來吧。」
屍孫佼先愣了愣,慢慢撐起上半身。見殷無念臉上沒什麼表情,才高高興興地跳起來:「唉,我就知道法王你明白我的用心,我其實是……」
「你其實是真想殺了我。」殷無念著看他,「不過因為你找到這麼個能用的人,這次免你死罪。」
屍孫佼不敢說話,縮去一旁。殷無念又用手指勾著明三丙顱骨上的破洞叫他站起來:「說吧,你打算怎麼幫我做事。」
明三丙立即說:「要是法王真想叫冥服翳那些人動手的話——」
「真的。」
「那……請法王恕罪——。」明三丙說,「要讓他們膽子大起來,必須先除去你麾下叫他們最忌憚的一員幹將。小人斗膽,借他人頭一用。」
屍孫佼立即跳起來大罵:「好哇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敢借我的腦袋?!法王,他明明是要害你!」
殷無念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明三丙也不說話。屍孫佼見狀又急又氣:「法王你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了吧?」
殷無念便將手一抬,摸出那枚血色指骨,把陰符離喚了出來。
屍孫佼愣了愣:「咦?法王你叫他出來做什麼?」
陰符離現了身,正聽見屍孫佼這句話,立即瞪起眼睛罵:「你這狗東西,又在搬弄是非!?」
屍孫佼動了動嘴,卻只悻悻地不說話了。
殷無念道:「陰符離,現在要你為我做一樁事,你願不願意?」
這些日子殷無念與屍孫佼修混元魔體,並不常喚陰符離出來。他整日被收在指骨中提心弔膽,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背叛的事仍未得到原諒。此刻聽了這話,趕忙大叫:「法王這是什麼話?老子是你的鬼將,就是叫老子去死,也是分內的事嘛!」
陰符離點點頭,對明三丙說:「他答應了。那就這麼辦——你什麼時候要?」
明三丙想了想:「越快越好?」
殷無念笑了笑:「你做事倒是痛快。但我做事更痛快——你現在就可以著手去辦了。」
明三丙愣了愣:「現在?」
又哦了一聲:「得令!」
陰符離還有點兒摸不著頭腦:「欸?什麼事?」
殷無念對明三丙一擺手:「去吧。」
於是他看著明三丙咔咔地跑遠、下了這崖頭,便不再言語,站在原地沉默了兩刻鐘。
陰符離不敢說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事,只好去看屍孫佼。可屍孫佼也不理他,規規矩矩待在殷無念身後。待他實在忍不住要開口問「咱們在等什麼」的時候,殷無念才轉臉對他說:「過些日子咱們要離開寂幽海。你現在是合體前期了吧?」
陰符離眼珠一轉:「哦,我懂了,法王。是不是帝尊要派你出去辦事?你放心——在靈界,我這一身修為還是足以為法王護駕的。」
殷無念搖搖頭:「是咱們又要跑路了。而且在離開寂幽海之前有那麼一陣子我可能用不了這東西。」
他邊說邊捏著那枚指骨給陰符離看:「也就是說在某一段時間裡,你可能會不受我的控制。要你的修為像屍孫佼一樣還好說,我可以把你收在裡面。但你是個合體境——你說你會不會一發現禁制變弱了,就破開它、順便把我殺了?」
殷無念的最後幾句話說得極慢,同時運轉體內的火靈之力。於是被這力量牢牢壓制在神魂當中的那些魔念鑽了個空子,釋放出來。他便將這些魔念化在三人周圍,變成無形無色、無孔不入的魔氣。
陰符離聽了他這話先一驚,心道剛過了幾天好日子怎麼又要跑路?待聽了後面的,立時想到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殷無念是傻了么?問自己會不會殺他?嘿嘿,被煉了一兩百年的魂,日日生不如死……天下間難道還會有不想殺了自己的兵主的鬼將么!?
他也曉得儘管如此想,卻得撿殷無念愛聽的說。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怒氣,令他一時間什麼都不想理會了——不如先出了這口惡氣再說!
沒等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話已說完:「當然要殺!然後去向帝尊請功!再叫他把你賜給我做鬼將——也讓你嘗嘗日夜被煉魂的滋味!」
殷無念點點頭,收了魔氣。
之前對白骨夫人用過這手段。白骨雖只是返虛境,但與自己一樣,也算是寂幽海中的鬼王了,身上必有數不清的法寶符籙,不是陰符離可比的。因此他那時出手既小心又謹慎,並未施展全力。
但此刻對陰符離毫無保留地出手,意識到這混元魔體修出來的挑逗魔念的神通威力實在驚人——即便陰符離沒什麼寶物護體,可畢竟還是合體境,此刻竟輕易中招,絲毫沒有覺察。
殷無念知道一門功法威力大並不全是好處。譬如說鬼修的功法威力就很大,也取巧。陰符離這種鬼將知要被自己日夜祭煉就可以增長修為,但代價除了忍受可怕痛苦之外,還有幾乎不可能再次渡劫飛升至仙界。
他這功法的威力能不能稱得上三界第一?這種修法未必沒人想過,只不過能像他一樣找到這條路的,不會被逼到這份兒上、往死路上走;而被逼到這份兒上的,又沒有他的這種能力吧。
不管怎麼說,殷無念還是很高興。一想到這種不計後果而癲狂的興奮將會催生更多的魔念,他就覺得自己更高興了。
於是他冷笑著對臉色發青的陰符離說:「那你是自己把腦袋割下來,還是叫我動手?不過么……」
他看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屍孫佼:「看在咱們主僕一場的份兒上,要是你自己動手,過後我一樣幫你凝練魂魄,重新把你煉出修為來。」
陰符離往周遭看看,最後將目光落在屍孫佼身上,卻對殷無念說話:「法王,這些年老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除了前些日子那一次也算忠心耿耿吧?!你就這樣要老子的人頭和一身修為,就不怕叫人寒心嗎?!」
殷無念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是我聽錯了嗎?在寂幽海、兩個鬼族,在跟我談忠心和寒心?」
「你今天能毀了我,明天說不定還要毀了誰!」陰符離仍看著屍孫佼,「之前你是帝尊點名的叛逆,我一身合體修為沒有反了你是因為知道離了你,別人仍不會放過我。可如今么——」
他忽然大喝:「屍孫佼,咱們一起動手!」
聲音一落,他身形猛地漲大數倍,周身繚繞的黑氣化作狂暴陰風,剎那之間便把地上的碎石捲起,直往殷無念身上射去。又將鬼爪一探,直取殷無念手中那枚指骨。
殷無念早料到此節,便心意一動,要以此法寶將陰符離制住。但此時鬼將催動體內所有陰冥之力與禁制相抗,於是指骨登時發出奪目紅光、顫動不休,竟在半空中緩緩向陰符離的鬼爪移去。
此時兩人相抗,殷無念是結丹修為,與陰符離差了好幾個境界。而陰符離縱然是合體,大部分修為卻被那禁制牽制。他瞧見還呆在一邊的屍孫佼,瞪起眼睛喝道:「他沒空管你了!殺他!咱們全成自由身!」
可只見屍孫佼看看殷無念、又看看陰符離,猶豫片刻往前走了一步,一時間卻似不知該幫誰好。
殷無念冷笑一聲,瞥了他一眼:「沒聽見他的話么?不想要個自由身么?」
他分神說了這句話的功夫,指骨竟忽然往前一竄,離陰符離的鬼爪只有不到寸許。陰符離心中大喜:「動手啊!蠢材!」
便因心中這一喜,殷無念先前布在周遭的魔念立時有機可乘——陰符離只覺大功將要告成,心旌不禁一盪。值此鬥法的緊要關頭,體內陰冥之力也因這一盪而微微一滯。此前苦苦抵擋的禁制之力便趁機攻入體內,登時將他經脈鎖了個七七八八。
眼見那指骨上紅光頓斂、輕輕一顫便要回到殷無念手中,屍孫佼立即大叫起來:「呸!法王已經傳了我神功,誰稀罕你的狗屁自由身!?」
話音一落便祭出他那本命法寶索魂釘。小劍似的長釘化成一道青光,繞著陰符離的腦袋便轉了一圈。陰符離此前在羅敷山能一拳錘爆一個返虛散修的腦袋,可見肉身極其強悍。此時雖然經脈被鎖、修為也被禁制困住,卻也不是這索魂釘能輕易斬殺的——便見他頸上登時被拉出一圈豁口,發散著黑氣的黑血向外狂噴,腦袋卻仍牢牢地待上上面。
這鬼將又氣又怒,破口大罵:「你這個蠢貨!他早晚也要再殺你!」
屍孫佼只將牙一咬不聽他的話,催動那索魂釘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將陰符離的腦袋割了下來。陰符離的腦袋落在地上,仍舊又叫又罵,沒了頭的身子一時間也不死,邁步就要往遠處逃。待跑出五六步才被絆倒在地不動,那腦袋也漸漸沒了聲音,只將眼睛圓圓瞪著了。
一縷殘魂在身體伏倒處慢慢站了起來,懵懵懂懂地左顧右盼。
屍孫佼因自己剛才出手慢了片刻,心裡很慌,忙將索魂釘再一催:「法王,我這就叫這個叛逆魂飛魄散!」
殷無念抬手摸了摸臉上剛才被飛射的碎石擦出的血,又將指骨一搓,把陰符離的殘魂收回其中,嘆了口氣:「算了。從前你和他都是我座下的鬼將,你不念同袍情誼,我卻不能顧及主僕一場。找個好日子,再把他煉回來吧……唉,我到底是個人修,比起你們這些鬼族來,總要心軟一點的。」
我不念同袍情誼!?屍孫佼要在心裡大罵出聲。他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殷無念想做什麼了——他怎麼又忘了呢?他家這位法王說話隨時不知真假,做事更是隨時都要坑人!今天明明是他要陰符離的腦袋,卻是自己動手給割了。他往後再把陰符離給煉回來……豈不就高高興興、安安心心地看著自己和他鬥來鬥去了么!?
屍孫佼這時候後悔剛才沒出手要了殷無念的命了。可他心裡也知道,便是剛才真出手了,殷無念十有八九也有后招預備,自己只會比陰符離更慘。他只得又在心裡罵了三聲才道:「要不是法王宅心仁厚,又怎麼會傳給我的神功?法王雖然嘴上說是拿我試功的,可小的心裡知道,您才是寂幽海頭一號護短的兵主——只是陰符離這廝太不識抬舉!」
殷無念皺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得挺好。但是下次再說這種鬼話的時候,能叫你那一張臭臉上再多點笑就更像那麼回事兒了——現在你往前面去,朝冥服翳洞府的那個方向走。不管看見誰,都立即再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