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對勁
屍孫佼也不明白他想做什麼,可也不敢問。只好邁步往前走。等到了崖邊往冥服翳洞府的方向一瞧,登時駭了一跳——冥服翳和之前幾個鬼修籠在一團黑風裡,正在不遠處的半空上。
他們豈不是把剛才發生的都看見了!?
那幾個鬼修也瞧見他,黑風一陣晃動,似乎也嚇了一跳。兩方都不做聲,彼此沉默片刻,屍孫佼才一咬牙:「冥服翳,你之前不是想要拜見法王么?法王正好駕臨此地,還不過來?」
隔了一會兒,冥服翳瓮聲瓮氣地說:「啊……這個,我還有些要供奉給法王的東西忘了預備,下次、下次吧——真人替咱們向法王告個罪……」
說了這話將黑風一卷,遁回遠處自己洞府中去了。
屍孫佼立即飛跑回去:「法王,壞事——了……」
卻看見殷無念站在遠處,不慌不忙。他倒是一下子了安了心,腦袋也清醒過來了:「哦,之前明三丙走了好一會兒法王你才對冥服翳動手……就是等著他們來瞧的么?」
殷無念點點頭:「明三丙倒是很聰明,知道我的意思。你么,做事就太拖拉了。」
想到剛才陰符離的慘狀,屍孫佼趕緊道:「這個……其實是我怕壞了法王的大計——你之前說本月修至返虛……」
殷無念召出清光寶鑒。這寶物見風就長,立起化成一人多高。他邁步進去,屍孫佼趕緊跟上。再出來的時候,就已回到洞府中。
屍孫佼訕訕地還要說話,殷無念一揮手把他給收了,又將洞府大門關死,皺眉認認真真地開始想事情。
他此前之所以跑去幫屍孫佼辦事,是因為在屍孫佼離開之後他覺得心神不寧。這種不安寧並非因為修鍊混元魔體,而似乎是一種危險的直覺,於是他給自己起了幾卦。
但卦象極為混亂。
他之前也修過天衍術,對卜凶問吉一類的事情頗為自信。人生於天地間,總要同許多人和事產生聯繫,這些聯繫既是卜算結果的來源,也會對其造成干擾。殷無念在寂幽海待了兩百來年,做事時一貫設計叫旁人去辦,就為了盡量減少這種聯繫。由此,他用天衍術來推算的時候結果大多很准。
可這回他算自己逃離寂幽海這事,卻得了個蹇卦。這意味著此事頗為兇險,將遭遇很多阻礙。他再起一卦,卻得了個師卦,這意味著做事要快,得行險、順險而為。
他因此才親自出面引冥服翳那些人入瓮,就是依卦而行。
然而這六十年來他躲躲藏藏,也為自己起過卦,卻從沒有一次像如今這樣兇險而混亂……問題出在哪裡?
……是出在沉姜身上嗎?
現在的沉姜雖是鬼族之主,可在大自在天那些不明就裡的魔頭眼中,也不過是個靈界土生土長的鬼修罷了。大自在天統御魔道,鬼族與巫族、羅剎諸族一樣,都不過供他們驅策。沉姜指揮不了那些魔頭,他得像自己平時行事一樣,設下各種計謀、小心翼翼地從中得到利益。
殷無念擅長這種事。因而原本以為沉姜是的確打算用自己的腦子、而這些天沒有委以重用,是因為打算再好好觀察觀察自己的態度。他因此叫屍孫佼肆無忌憚地搜刮,一方面是為自己修鍊混元魔體攫取資源,另一方面也是為穩住沉姜的心。
可大自在天的魔頭之一,同樣是上界下凡的飛廉法師竟來到鬼族與沉姜密談召喚五行元靈之事,而此事,沉姜沒有對自己說。
這不是好兆頭。意味著自己所揣測的那些沉姜的想法是錯誤的。
但如果是錯的、他也並不打算用自己,又為什麼容自己活到現在?
這種無法對未來的事情進行把控、身處危機而暫不得知為何的狀態叫殷無念心中魔念大熾,他迅速將這些魔念吸收煉化,覺得腦子清醒一點了。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關鍵人物——白骨夫人。
這些年來鬼兵當中一直有一個說法流傳,就是自己雖然逃亡在外,可勢力仍舊極大,到處都是忠心耿耿的舊部屬。殷無念其實很納悶為什麼會有人信這種鬼話——鬼族當中有忠誠這回事兒嗎?
無非是下級的性命都把握在上級的手中,不得不忠誠而已。
不過讓眾人產生這種印象的,正是白骨夫人。她在六十年間多次向自己傳遞消息、通報屍孫佼的行蹤,甚至安插一些鬼兵大肆傳播謠言,只為殷無念當年離去時曾對她說的那句,一個「關於鬼帝的秘密」。
他之前覺得這是因為自己把握了她的心思、拿捏了她的命門。
但是……要她這些年也一直配合沉姜同自己演戲呢?!
殷無念覺得有點不妙。之前將新修功法這事告訴了她——一方面是覺得兩人的合作關係經過六十年考驗已相當穩固,另一方面則是因心中魔念影響。此時回想,似乎有點兒大意了。
好在,只對她說了自己的神通,而沒提更詳細的內情。
他在洞府中來回踱了幾步,又慢慢坐下了,輕出一口氣。
算了吧。他修這混元魔體,就是要險中求生。此時心中因為這樣的擔憂而勾動更多情緒,叫他體內再次魔念大盛,倒彷彿一個修靈氣的找到了什麼洞天福地,極為受用。他本來就已是結丹,此時更覺神魂之中魔火涌動,竟有將自己的境界再催至元嬰的跡象。
他就從納戒里取出一堆法材堆在自己身旁,冷笑起來。他如今修這種極為兇險的法門,為的不就是從今往後不再仰人鼻息、得大逍遙么?要來的儘管來——倒要看看,天下間誰有本事能叫他殷無念魂飛魄散!
……
幽冥殿的側殿內,一尊比正殿中那尊魔神塑像更小些的塑像微微轉動眼珠,將黑氣森森的視線投在白骨夫人身上:「這麼說,他找上殷無念了?」
相比在正殿時候,白骨夫人在此處顯得隨意許多。她在等身高的塑像前來回踱了幾步才答:「臣妾當時對殷無念說,寂幽海禁制掌握在帝尊手中,他一強行破開,帝尊立時有所感應,問他有什麼法子,但他當時就翻臉,直言說我不該問。」
「臣妾還想,帝尊對他的禁制下在他的神魂中。無論他重修之後進展多麼迅速,帝尊仍可煉去他的修為。既然這樣自信滿滿,該是找到解開這禁制的法子了。」
塑像沉默片刻道:「不錯。我感應到他神魂中的禁制僅是稍弱了些,並沒被完全化解。但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大大超出我的預料。白骨,他修的是什麼法門?」
「我不清楚。殷無念守口如瓶。」白骨夫人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他是打算先尋死,再在寂幽海中引發一場混亂,叫帝尊只注意他。而與此同時,叫那人趁亂離開寂幽海。如此殷無念無論真死還是假死都不需要擔心——那人畢竟從前是鬼帝,必然有手段為他重新凝鍊神魂、解除禁制的。」
「嘿……倒是忠心耿耿。」塑像發出一聲長嘆,「畢亥曾經最倚重的,就是你和殷無念。我曾經以為畢亥的殘魂會向你求助,不料這些年過去,竟選了他。」
白骨夫人垂眼道:「我畢竟是鬼修,而殷無念是人。畢亥以己度人,自然信不過我的……只是,帝尊打算怎麼做?」
塑像冷笑,眼中魔光大熾:「兩百年前是我一時不察,叫畢亥逃了一縷殘魂。此前你派人下去凡界,搞了好大一出聲勢,也沒查到那殘魂的下落,沒想到竟真一直藏在寂幽海——好耐性!」
「殷無念要求死,就成全他。待我捉到畢亥那殘魂……嘿,再問問咱們這位幽冥大法師,有沒有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