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不遇時
翌日隅中之時,韋筠去找溫葉庭,卻見他人又不在了。只得獨自出行,打算去逛下集市,買點手信,日後再見到朝顏姑娘便好向她道歉。
一個人正閑庭信步地在街上走著,這裡看看,那裡望望,卻見街道中央的一個貨攤上擺滿了絢麗多彩的花束,吸引了他的目光,便順著走到攤前,卻見朝顏蹲在地上正在整理。
韋筠喜出望外,開口道:「朝顏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朝顏抬起頭來,見是韋筠,滿面含春地笑了下,答道:「韋公子好,我與姑姑在此處賣花。」
說完,站起來向韋筠介紹了一旁坐著剪花枝的玉茗。
韋筠便立即恭敬地向玉茗行禮,道:「夫人好。」
玉茗放下手中鉸刀,站起來示意。
韋筠又轉向朝顏,歡喜說道:「那朝顏姑娘,我想買枝花,你可有何建議?」
朝顏認真答道:「要看韋公子這花送與何人,作何用?」說完將攤位的花束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送給姑娘,用以賠罪。」韋筠鏗鏘有力地答道。
「若是如此,韋公子不如買這緗色玫瑰吧。這花明亮活潑,還有表達歉意之說,我想收花之人應該會喜歡的。」
朝顏說道,一邊挑出那花,指給韋筠看。
韋筠拿起來觀賞了一番,果真如此,還顯得優雅清麗。
「那就它吧,麻煩朝顏姑娘了。」
朝顏應和道:「不麻煩,還得多謝韋公子光顧生意。」
她開始細心包裝花枝,韋筠便從腰間的荷包中拿出幾個銅板遞給玉茗。
眼看朝顏這邊已經裝飾完畢,將花枝遞給韋筠,他接過來后,小心握在手中,對朝顏說道:「朝顏姑娘,這花送給你。」
朝顏被他這舉動給弄得雲里霧裡,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收下,看了一眼玉茗。
玉茗微笑點頭,朝顏便接過花,說道:「多謝韋公子,不過你這一來一回的,不是故意尋我開心吧?」
韋筠立馬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自己昨天說話冒失了,本就想若是有機會要再次向你正式致歉。這樣我既能光顧你的生意,又能向你表達我的歉意,豈不是兩全其美?」說完,便嘿嘿傻笑一下。
朝顏被他這天真爛漫的樣子給逗笑了,說道:「行,我收下了,韋公子你也別介意昨日之事了,我都已經忘記了。」
韋筠見朝顏並無不悅,告辭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回客棧了,祝生意興隆。」
說完向玉茗行禮,愉悅地邁著步子走開了。
朝顏見韋筠已走遠,回過頭將花枝收好,對玉茗說:「姑姑,這位公子是前日路上偶遇的,花間也認識。昨日午間外出恰巧又碰上了,他便請我們吃了飯,飯間他說了幾句玩笑話而已,沒有什麼大事。」
「無妨。朝顏你不必解釋,他看起來胸無城府,甚至有點憨狀可掬,想必也不是什麼陰險狡詐之徒,你自己便宜行事即可。」
玉茗答道,心中卻想:「這些丫頭,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而此時朝顏心中兩相拉扯,一面如同冰泮發蟄,百草權輿,儘是漣漪好風光;一面又仿若冰山易倒大樹傾,雲消霧散大夢醒。了了解人意的她,卻也相當清楚,情之所生,生不遇時。
三日已到,她日出時便醒來收拾行裝,感覺自己此刻就是一個奔赴戰場的鬥士,心中充滿了豪情壯志。
她在心裡小聲地說道:「花間,待會兒你可得快點告訴我答案,我怕我來不及,太久沒寫過字了。」
「放心,你只要不寫錯就行。」花間說罷笑了一下。
「誒,雖說我不愛讀書,但好歹出身將門,不是什麼大字不識的文盲好嗎!」
「好好好,是我錯了,拜託石姑娘了。」
此時玉茗來到她的房間,細聲囑咐道:「花間,你參與選拔時要注意不露鋒芒,以免受到過分關注。切記,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官場明爭暗鬥尤為可見,爾虞我詐已是常態,你不必在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上浪費精力,只得保全自身,想盡辦法隱藏其中即可。」
說罷玉茗將製作好的假身份遞與她,告誡她切勿露出破綻。
那紙上寫著她的名字,石徑悠。
她看到那三個字的時候大吃一驚,「這……」但很快她掩飾住了自己的慌張,輕聲問道,「這身份是哪裡來的?」
玉茗不假思索地回道:「安鄉一個普通人家罷了,那婦人同我是舊識,但她女兒早些年失蹤了,於是我便借用了一下她女兒的身份。」
「哦……」她獃獃地回了一聲。
待玉茗走後,花間開口道:「石姑娘,或許這個年代也有你的存在。」
「你說這是巧合嗎?」
「是巧合,也是緣分。」
她微微頷首,休整片刻后便孤身前往了御花台。
御花台距離慕華宮不過十里,外觀與錦雲城內其他建築並無兩樣,但踏進門后,滿園芬芳迎面而來,開滿了各種盡態極妍的花。
選拔則在靠近門口的正堂,而考生也只能走到此處,再不能往裡。
此次選拔只選三人,共分為兩輪。她順勢觀察了前來考核的眾人,幾十人中多為女子,大多看上去並非出身富貴,但也有幾個華冠麗服的大家閨秀。
恐怕整個蜀州,也只有御花台才能讓女子為官罷,故而有些大戶人家也將自己愛女送來試試。
辰時已到,眾人便坐定開始奮筆疾書,她拿到考卷,一覽無遺,不出所料,果然什麼都看不懂,全是關於花藝的系統理論。
她按照花間所說,洋洋洒洒地開始答卷。
「好,停下,這裡不答了。」花間的聲音突然斷了。
「為什麼?」她覺得有些好奇,自己還是第一次答題答得這麼得心應手呢。
「當然是害怕你一不小心變成魁首呀。」
「什麼嘛,你就這麼有信心。」
「那是自然,天賦而已,不然怎麼對得起我這身份。」
「嘁,」她心底笑了一聲,「你倒是一點不謙虛。」
第一輪試后,考場便依次分發飯食,吃完后即要進行下一輪考核。
她正在進食,有一身著錦羅玉衣的女子,靠近她用腳碰了下她的手臂,倨傲說道:「讓讓。」
「最煩有人在吃飯的時候煩我了。」她心想道,打算回罵過去。
「不要同她計較。」花間叮囑道。
於是她只白了那人一眼,懶得再說什麼,試圖起身往其他地方走去。
側旁一位落落大方的女子卻看不入眼,對那無禮女子罵道:「周小小,你怎麼在哪裡都這麼目中無人吶,你家是沒教過你何為禮儀嗎?」
周小小被斥,惡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高傲說道:「江寧,你管得著嗎?商賈之女也敢在這兒造次!」
江寧見她更是口出狂言,正想再回她幾句,卻聽考官怒叱道:「這裡是御花台,不是集市,更不是你們家。要吵便滾出去!」
兩人這才作罷,她向江寧眼神示意,感謝她仗義執言。
江寧便拉著她走到別處落座,還悠揚說道:「我叫江寧,你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下,答道:「我叫石徑悠。」
「那石徑悠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江寧便伸出手來。
她握住手說:「多謝你剛才相助。」
江寧笑笑,接著說道:「不必多禮,周小小向來目中無人,仗著自己父親是禮部尚書整日不學無術,不知道她來御花台湊什麼熱鬧。若是她再對你無禮,你便來喊我,我才不怕她。」
「無礙,不是什麼要緊事我忍讓便是,若她不知好歹,我也不會輕易饒了她的。」她打趣道。
江寧沒想到眼前這女子看似小家碧玉,性子卻是如此剛正不阿。
第二輪考試照常舉行,沒想到結束的時候天都黑了,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正欲往外走,看到江寧也起身準備離開,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走出門來,街道上還空蕩蕩的,江寧上前喊住她:「石徑悠,願你我能成為同僚。下次見。」
她會心地點了點頭,與江寧告別後正準備往回走。還沒走出幾步,便看到遠處慵懶站著的溫葉庭,他略顯疲態,倚靠在樹下,低頭看著腳底出神,發束披散在胸前。
發現溫葉庭在此,她頓然有所觸動,止住腳步,就那麼靜靜地、脈脈地看著他。彷彿在欣賞一副丹青不渝的畫卷,那麼生動又那麼熱烈。
於是,她悄然卻又闊步地走向前,溫葉庭聽見臨近的腳步聲,便抬起頭來,疲憊的臉上頓時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結束了嗎?」溫葉庭輕聲答道。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只自顧自地往前走。
隨即又轉身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啊沒事,閑著無聊,出來散步,路過此處。我看天都黑了,怕你出來被打劫。」
她小聲地嘟囔了一句:「誰敢打劫我啊……」
溫葉庭笑笑,「現在想吃點什麼嗎?吃完我送你回去歇息。」
這倒是問到她的心坎上了,「啊,我想吃你們住的芙蓉客棧的小籠包,上次韋大哥說皮薄餡大,垂涎已久了。」
「好,你想吃幾個都行。」
到了芙蓉客棧,溫葉庭先讓她上樓歇息,自己去找店家要小籠包。
沒過多久,溫葉庭端著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往房間里去,打開門卻看到她已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溫葉庭便把小籠包放在一旁,躡手躡腳地走到她面前,用手托著下巴觀察她的睡顏,眼眸垂簾仿若躺春,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她便微微皺起了鼻子,樣子十分可愛,惹得溫葉庭不自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