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鬥氣
對酒池雲滿,
脂膏兼飼犬。
慮戒防微淺,
見令饞舌短。
山寺的生活當然清苦,張守義又不能像他的同學們那樣擺出士族的派頭,好在他對於清貧的生活已經習以為常,對於寺中提供的食物倒沒有什麼不滿。只不過其他的同學卻從不在乎什麼清規戒律,每天都能看到不知道誰的僕人把各種山珍海味、瓊漿美酒背進山門,讓人奇怪的是和尚們對此視若無睹,實際上每天除了一個時辰的誦經和尚們幾乎從不干涉學生們的活動,即便是誦經如果學生不願意參加和尚也不強求。
在這樣的環境下教學的質量可想而知,這些世家子弟大部分是出於對法術的渴望來到青山寺的,其中真心向佛的只有很少的幾個,大部分人來之前倒也下了持戒的決心,不過到了這裡之後看到寺規如此之寬鬆很快也就放縱了起來。對這些人來說張守義以一個庶民的身份躋身於他們之間實在讓他們很難容忍,雖然張守義表現出來的粗野讓他們不敢再次輕舉妄動,不過口舌上的便宜卻還是要討的,就在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那個見血后被嚇得尿褲子的石敖看到張守義碗里的飯菜立刻咂著舌大搖其頭:「庶民就是可憐啊!那麼大一個碗里連點肉星都見不著,都是些青菜豆腐,唉,我就是養一條狗喂的也比這個強啊。」
面對這種當面的挑釁張守義自然不會忍氣吞聲,昨天他問過圓覺,原來這個石敖是來自於洛陽的石家,倒是那個周明屬於江南的豪門,對張守義來說不管對方是強龍還是地頭蛇反正梁子已經結下了,現在既然對方欺負過來了自己也沒有退讓的理由,所以他答話之前乾脆嘬起嘴唇吹了聲口哨,「是啊是啊,誰不知道你們石家的養的狗每頓都要吃一些鰣魚、乳鴿、鴨舌…」張守義盯著對方的餐桌一樣一樣的報了起來,他本來認不出來這些菜式,只不過剛才石敖為了擺闊讓家人往桌子上端菜的時候要大聲的討論,一定要讓那個鄉巴佬明白這一桌酒菜的珍貴之處,而張守義面對著豆腐青菜聽到旁邊有這樣的議論注意力自然會比較集中,所以這個時候報起菜名來絲毫不費力氣。
聽到對方反唇相譏石敖立刻怒不可遏,可是他偏偏一時想不出什麼厲害的話頂回去,惱怒之下就一口接住張守義的話,「還真讓你說對了,這桌酒菜就是你家公子用來喂狗的,來人,去把阿黃給我牽過來。」
見到主人中了對方的激將法幾個家人心裡不禁暗暗叫苦,這桌酒菜在張守義看來也只是一般的奢華,他曾經和幾位朋友吃過那種家固定的金額之後隨便吃的自助餐,按照他的觀點這一頓和那種自助餐也差不多,可是實際上這其中有相當大的差別,飯店裡面因為是大批量的生產從採購到製作都輕車熟路,可是石敖這裡要擺闊那就不一樣了,就好像鴨舌,在張守義看來這不算什麼,因為當年超市的生鮮櫃檯有一些鴨子的各個部分就是分開賣的,鴨舌雖然貴一些,但是想要嚇人卻還差的遠。可是石敖這一盤鴨舌卻是真的殺了幾十隻鴨子才得到的,雖然不至於真的要為整隻鴨子付錢,不過半價總是跑不了的,這附近的農民都知道這幫世家子弟的錢好賺,所以他們買東西總是要貴上一些,再加上負責採購的又要從中漁利,所以這一盤舌頭的價格的確不菲,因為這一桌是石敖刻意擺闊,所以即便是這裡的世家子弟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現在石敖一怒之下要拿這些菜喂狗,浪費錢財倒也罷了,可是他的這些家丁為了準備這些菜肴可是花費了大量的心血,要知道四五個人伺候一位公子根本不夠,所以他們都是家丁當中的全能型人才,從鋪床疊背到燒菜做飯他們都有兩手,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把這些菜餵了狗起碼三天內他們沒有能力整治出更高規格的酒席,也就是說公子餵過狗之後還是只能吃一些不如狗食的東西。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石敖看到家人站著不動更是生氣,然後又轉過臉來對著其他人輕描淡寫解釋道:「雖然阿黃不是我的狗,不過它今天沖我搖尾巴,所以我要賞他一頓飯,要是有哪個人想吃,跟著阿黃叫上兩聲我也賞他一點。」說完他周圍的人爆發出一陣鬨笑。
雖然石敖進一步的在嘴上討張守義的便宜,不過這次張守義倒沒有生氣,因為他知道今天中午這位石公子是要餓肚子了,張守義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這虛實之間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石公子知恩圖報,張某佩服,阿黃就做了這麼一點小事您就剩下自己的口糧去給它吃,這樣的高風亮節實在是很少見。」
就在這時石敖的兩個家人拉著一條黃狗走了進來,可是黃狗的後面還跟著一個火工僧人嘴裡咦咦啊啊,手上還在不停的打著手勢。張守義不認得這個人,不過看起來這就是阿黃的主人了,石敖這時正是騎虎難下看到這個髒兮兮的頭陀跑到自己面前礙眼更是一肚子的怒火,而且這個頭陀情急之下似乎還想拉扯石敖的衣服,這可是碰到了他的底線,要知道看在寺廟的面子上石敖可以不把對方當作一個普通的庶民來看待,可是這也絕不代表他能平等的看待對方,實際上石敖一看到那雙沾滿油污的雙手就幾乎要作嘔。
石敖的家丁當然清楚公子的脾氣,實際上他們也不敢和這個頭陀有直接的接觸,這倒不是他們的衛生觀**已經被石敖同化,而是因為以往有不少親信家丁因為被污染而失去主人喜愛的例子,要是面對的是一個撲向石敖大腿的小乞丐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用靴子底來進行對抗,不過這個火工僧人在寺里地位雖然低,不過畢竟是廟裡的人,輕易可是打不得的,既然如此他們也就只好掩護著石敖利用大廳內的几案不停的躲閃。
那個啞巴頭陀倒也沒有過分的緊逼,在這個過程中大家通過他的種種手勢倒是猜出了幾個意思,石敖他們認為這個頭陀認為他們要吃掉阿黃,所以不斷的合十求饒,因此十分好笑,「去,跟他說,本公子才不吃狗肉那種髒東西,把阿黃帶來不是要吃它,而是給它吃的。」
家丁的解釋頭陀並不接受,他仍然不停的比劃,可是大家都不懂啞語,另外頭陀又要不停的護住阿黃,場面就更顯混亂,看到石敖弄不懂啞巴的意思其他人也慢慢的加入到這個猜謎的活動中來。
「這是我家公子賞賜阿黃的,你不要有什麼顧慮,不會找你要錢的。」家丁中有人覺得是因為啞巴沒見過世面,所以被這一桌酒菜給嚇住了,因此出言解釋,可是啞巴的神態相當堅決,當他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阿黃時臉上的表情如同一條護犢的母獸,他身上的油污使得家丁都無法靠近阿黃。
「啞巴聽的懂我們說什麼,所以肯定是我們弄錯了他的意思。」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火工僧人並不聾,所以首先就否定了啞巴理解錯誤的可能,「看他的樣子就是不讓阿黃吃石公子的東西,可這是為什麼呢?」
「莫非是以為菜里有毒?」這些世家子弟在別的方面一般都很糊塗,不過要說到下毒防毒都有各自的心得,尤其是那些長得漂亮的最最需要提防不知道那裡射出來的暗箭,中毒被毀容的事在歷史上每隔大約十幾年就會出現一次。
石敖打了個寒顫,惡毒的眼光立刻落在坐在旁邊看好戲的張守義身上,這當然讓張守義覺得莫名其妙。
「不對啊,這菜又不是啞巴燒的,他也不可能被收買來進行下毒,那他又怎麼能知道菜里有沒有毒呢?」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這又有什麼難以理解的,這些菜畢竟是在廚房裡燒出來的,那可是啞巴的地盤,他能窺破一些秘密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說不定下毒之人根本沒有防備這個殘廢,他本來也的確不敢出頭,可是現在機緣巧合之下他才不得不站出來阻止。」這個人說完還挑釁般的看著張守義,張守義不得不承認這人的想象力實在豐富。
石敖聽了這話立刻怒目圓睜,「去,告訴那個啞巴,叫他別怕,不要說一個庶民,就算是來頭再大上千倍我也能罩住他,讓他放心大膽的把兇手指出來,公子重重有賞。」
雖然兩個家丁一再的催促可是那個頭陀只管擺手,這一下剛才的那位福爾莫斯又有了新的推理,「或者啞巴在投毒的過程中也幫了一些忙,因為害怕追究他當然不敢指出兇手了。」
石敖聽了這話簡單的權衡了一下,「告訴啞巴,只要他說出幕後主使他對本公子的不敬我就一概不咎。」
啞巴再一次搖頭擺手,這下石敖的怒氣實在無法抑制了,「好個不識抬舉的東西,本公子如此寬宏大量,你竟然還不肯招供,好,我這就去找住持,他要是不能秉公辦理揚州刺史就是我舅舅,我就不信刑具下面問不出你的口供。」
這個時候門口有人叫道:「好了好了,住持來了,」伴隨著話音圓覺從外面一路小跑而來,進來之後不斷的向各人合十行禮,石敖看著很不耐煩一把把他拉了過來,「你來的正好,這個啞巴向我下毒,今天你要是不能問個水落石出我絕不答應。」
圓覺立刻把他那個光光的腦袋猛烈的搖了起來,「絕對不會,灶生在寺里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一直老實本分,斷無加害公子之可能。」
「那他為什麼不讓阿黃吃我桌上的酒菜?」
圓覺一臉的愕然,「為什麼要讓阿黃吃公子的酒菜?」
「我高興,你管的著嗎?」
「公子要喂狗貧僧自然管不了,不過灶生為什麼不讓阿黃吃公子的酒菜我倒能猜出個一二。」圓覺不慌不忙的說道。
「噢?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說出一個子丑寅卯來。」看到圓覺不去審問啞巴就直接出言替他辯護石敖很是惱火,已經準備好一個不對立刻翻臉。
「阿黃這條狗自幼生長在本寺,似乎是受佛法熏陶,一直不沾葷腥,持的是優婆塞戒,每天早晚還要進殿禮佛,我想這就是灶生不讓公子喂他酒菜的緣故吧,畢竟持戒了這麼長時間一旦破戒就前功盡棄了。」
石敖聽了這個解釋愣了一會,然後才爆發出一陣狂笑,「你這個和尚說謊還真是不用打草稿,這種鬼話你也能編的出來,難不成這條狗前世是個和尚?你信不信我給他一塊肉,他吃的肯定比那個庶民還歡。」說著他用手一指正在扒拉碗里最後幾口飯的張守義。
圓覺笑著搖了搖頭,「這個貧僧無法相信,其實諸位施主當中肯定也有人以前拿骨頭餵過阿黃,可是有誰見阿黃吃過。」
「這麼一說還真有這是,去年我曾經扔過一塊骨頭給它,不過它看都不看,我那個時候還以為這是因為寺里訓練它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人群中有人接了一句。
「我不信,你讓啞巴閃開,我來拿肉喂它,要是它真的不吃才算數。」
「只要公子不用強阿黃是肯定不會碰這些東西的。」圓覺拉著啞巴頭陀側身讓了開來。
測試的結果果然是阿黃對各種菜肴不屑一顧,不甘心失敗的石敖還命人特意去割了一塊生肉,結果黃狗仍然站在那裡無動於衷。
石敖想了想然後命令手下,「把那盤素菜拿去給它吃。」
當看到黃狗仍然沒有動作的時候石敖自認為逮住了理,「哈哈,我就知道是你們這些和尚在搗鬼,不是說它只是不吃葷腥嗎?為什麼連素菜也不吃。」
「想必是素菜裡面有了葷油。」
「強詞奪理。」石敖還準備繼續他的實驗時,張守義從自己的菜碗里撈出了一塊豆腐,隨便一喚黃狗就立刻輕快的跑上前去一口就把豆腐吞進嘴去,張守義輕輕的撓了撓黃狗的頭頂,「真是一條有骨氣、有眼光的好狗,有些人哭著求著把大魚大肉端上來想孝敬你你還不希罕,人臭東西也臭,對不對,來,我帶你出去玩。」
看著張守義和鐵川帶著阿黃走出大門石敖氣的渾身發抖,「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