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國
盛向予回國的那天天氣並不好。
他剛下飛機就感受到了來自南市呼嘯而來的冷風,吹得他身上發寒,空氣穿過衣物灌進身體里,一寸一寸變得透明。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他沒理,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一言不發。
他眼睛像沒有溫度的玉器,看人看物都不帶有任何情感,機場大廳回蕩著機械女聲的廣播,人來人往,他穿梭在人群里一步步往外走,看不出絲毫著急。
來接他的是張陽,車停在機場對面的馬路邊很久很久,張陽叼著煙,煙霧通過敞開的車窗往外飄,手機響了一聲又一聲,張陽最後嘆口氣,掛了電話。
又等了不知多久,張陽終於看見有個人從機場走出來。
身量不同於周圍人的平庸,穿著一身黑色,走路不緊不慢慢條斯理,輕輕晃過比他走得慢的人,沒有多餘的動作。
張陽隔著寬闊的馬路望著他。
四年了。
張陽記得盛向予很久以前同他說過,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不會再回南市了。
如今再次見到盛向予,張陽甚至能想起來他那時候說這話時的樣子,很平靜,像看透一切,然後選擇離開,忘記。
他這人也是真狠,說不回就真的沒再回來過。
張陽望著他一步一步踩著斑馬線跟著人群走來,眼睛忽的一下有些酸澀。
他低頭抹了下眼,然後迅速開車門,盛向予正好走到不遠處,張陽笑著,「給你打了那麼多個電話不接,居然還能準確無誤找到我的車?」
盛向予嘴角彎了彎,把行李箱遞給張陽,「你的臉,隔多遠我都能認出來。」
張陽笑著拍了他肩膀一下,轉身去了後備箱。
他沒著急上車,扭頭看了看四周的街道和建築,南市總喜歡在馬路兩邊栽梧桐樹,如今開了春,頭頂便是一片綠蔭。
不知是不是他得錯覺,總感覺C國的空氣和南市是不一樣的。
說實話他沒想過重新回來,這裡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回憶,多到他甚至每走一步都能想起來當時發生過什麼。
張陽招呼他上車,他坐在副駕駛上,開了車窗,風呼呼的刮過,吹起他的髮絲。
「你回來的倒正好,要再晚一點就趕不上今年的煙花展了。」張陽邊開車邊說。
他接過張陽遞來的煙,垂著眸點火,「煙花展?」
「老早以前就開始宣傳了,說什麼慶祝南市城市發展多少多少周年,搞了個煙花展出來,就下周日晚上八點開始,解放橋那邊,」車子駛過高架橋,張陽下巴朝解放橋那處抬了抬,「東子他們幾個都商量好了,非要去看,聽說你要回來一個個的高興壞了,吵嚷著都要過來接,要不是我連勸帶罵的阻止,你這排面可正經大著呢。」
他手擱在車窗上,指尖夾著煙,有些懶散的靠在椅背里,「謝了。」
「嘖,生分了啊,說什麼謝呢,」張陽說,「我就知道你不愛熱鬧,那麼多人烏泱泱都過來,你又坐一晚上飛機累的不行,到時候肯定頭疼。」
他彈了彈煙灰,笑,「是。」
張陽放了車載音樂,沒怎麼說話了。
許是因為都已經是二十好幾的成年人,大家說話都沒了年少時的囂張和熱血澎湃,即使是隔了好幾年再見面,也用不著搞什麼激動和喜極而泣。
紅燈亮起,張陽踩了剎車,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旁邊,盛向予安安靜靜望著窗外,胳膊隨意搭在車窗邊,側臉線條分明,似乎在出神。
他一向不是話多的人,張陽老早以前就知道,但從前再怎麼安靜,也不是如今一動不動眼都不眨的,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在國外,也不知道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本就沉穩孤僻,不愛跟人傾訴,再加上整整四年沒見,如今張陽愈發摸不透他在想什麼,連話題都難找。
「一會兒回哪兒啊?你這南市兩套房的人,回來連個落腳地兒都沒有,說出來都沒人敢信。」張陽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他像是思緒被打斷了,猛地一下回神,扭頭想了一下,「找個酒店吧。」
張陽氣笑了,「這麼可憐啊兄弟?卧槽,你他媽睡大街得了。」
他跟著笑,「也行,風餐露宿,倒是沒體驗過。」
張陽愈發無奈了,綠燈一亮,踩了油門,「也不能總是住酒店吧,你要不住我家得了,就在酒吧附近呢,兩步路的事兒。」
張陽這麼一說,他倒是想起來了張陽之前跟他說了自己買房的事兒。
「看來酒吧生意還不錯?」
「好著呢,放心吧,」張陽說,「有時間帶你去看看,這麼些年我可花了不少心思,老顧客多的很。」
他望著不斷倒退的街景,「我當初說什麼來著,交給你絕對沒問題。」
「那必須,哥們兒辦事一向乾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張陽說著,「哎對了,你這麼回來,在國外那邊的公司怎麼辦?」
「有許傑呢。」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波瀾。
張陽點點頭,「打算回來常住?還是又得走?」
他輕輕嘆氣,沒說話。
「要我說你就別回去了,那邊有什麼好的,誰也不在,公司反正有你那個律師幫著打理,再說這邊不是也有分公司嘛,你說你這一年到頭在國外,過年過節什麼的見不著人多不好啊,兄弟們幾個也都在這邊,別回去了唄。」
張陽試探性勸著,他安安靜靜聽。
這次回來他也說不準走不走,許傑那邊基本上倒是沒什麼事了,反倒是南市這兒的分公司還有一堆問題,這些年他光顧著總部,這邊的事兒沒顧得上。
「再說吧,」他說,「先買套房。」
「喲,」張陽笑了,「這是打算好了要定居了?那敢情好啊,林濤正好乾房地產去了,讓他給打問一下行情,省的你來回折騰。」
他點頭,「行。」
「其實我倒一直挺好奇的,」張陽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扭頭問他,「之前臨走的時候不是說不出意外的話不會再回來了,這下怎麼這麼突然?」
他眉眼淡淡,有股沉穩,「話是這麼說,自然是出現意外了唄。」
張陽笑,「什麼意外?說來給哥們兒聽聽?」
他低頭又點了根煙,沒說話。
「抽煙這麼凶?」張陽看著他熟練的樣子,「肯定是讓你頭疼的事,讓我猜猜啊…能輕而易舉讓你回頭,肯定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做到的。」
他繼續沉默。
張陽想了一會兒,試探性問,「段?」
他突然就低聲笑了。
「哈哈哈讓我猜對了?」張陽問,「真是她?這麼多年沒見也沒聯繫,我他媽以為你早就放下了。」
他有些無奈的邊笑邊輕輕搖頭。
哪那麼容易呢。
照這架勢,一輩子也放不下。
車子駛進地下車庫,張陽把行李箱從後備箱里拎出來。
等電梯的時候盛向予手機一直震動,動靜大到張陽都聽見了,他卻還是若無其事目視前方。
張陽胳膊碰了碰他,「嘿,手機響了。」
他壓根沒有拿出來看的意思,「知道。」
「怎麼不理?萬一有急事兒呢,響半天了。」
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誰,這次他回來許傑是一萬個不樂意,說什麼又要把他一個人扔在國外,之前好不容易有人陪著有個伴兒,現在他說走就走,扔一堆爛攤子給許傑,他直到昨晚臨走的時候許傑都在絮絮叨叨。
許傑那人什麼都好,就是嘴太碎,說話跟機關槍一樣,聽得他煩,乾脆電話不接消息不回。
張陽家在一處還算高檔的小區,看來這麼些年酒吧倒確實被經營的很好,也算賺了不少錢,他一邊簡單打量了幾眼一邊跟著張陽往進走,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七八個人杵在門口,似乎等了很久。
他還沒反應過來,表情略懵,幾個人便激動的跟什麼似的一下子全撲了過來。
周曉東首當其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鬼哭狼嚎,「予哥!!!!!卧槽啊你他媽的你終於回來了,哥幾個以為你這輩子就待外面了!!」
張陽顯然也沒想到一群人都在,更是懵,「不是,你們…哎,誰他媽又擅自進我家?卧槽!」
他快被抱得喘不過氣,皺著眉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走了這麼多年,說不想念這群人是假的,可既然已經決定了不再回來,他便早已經做好了不見面的準備。
可如今看著他們這麼喜極而泣,他突然鼻子也發酸。
他們一定不知道吧,自己早就打算放棄他們了。
可自己一回來,他們卻還是激動的不行,張陽沒讓去接,他們就特意等在張陽家,說什麼也要見上一面。
他突然想起年少時的自己。
被眾星捧月,被一群人圍著,打打鬧鬧,不顧一切。
整整四年他總一個人,再次被包圍的感覺他說不上來要怎麼表達,好像在某一瞬間回到了十七八歲,甚至出現一種大家都穿著校服的幻覺。
身上不知被誰的胳膊緊緊勒著,笑臉混著眼淚晃在眼前,他眼睛被蒙上一層霧模糊了視線,看不清現在,卻看得清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