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見到她了
張陽掀開窗帘看了看,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玻璃上有水珠滾落,似乎下雨了。
「外面怎麼下雨了操,」張陽埋怨著,「東子他們幾個也沒拿傘。」
客廳一片狼藉,茶几上餐桌上堆滿了酒瓶和涮火鍋剩下的食材,吃完的螃蟹殼蝦皮等碎屑堆了好幾個小山,盛向予拎過垃圾桶拿了擦布幫著收拾,瞥了外面一眼。
「人不是傻子,知道躲雨,你別多操那份心了。」
他話語淡淡的,總這樣沉靜,像溪流一樣清涼。
他回來幾個人都高興壞了,一直從白天喝到晚上,喝的基本上都不省人事了,有的甚至直接斷了片兒,但張陽家住不下那麼多人,林濤幾個還算清醒,就張羅著找了代駕回去了。
他也著實喝了不少,但好在這麼些年總應酬導致酒量還不錯,這時候除了頭暈以外基本上沒什麼不舒服,張陽喝的不多,起碼能正常說話。
「我也是真沒想到他們幾個能在家裡等,平時我家門密碼他們都是知道的,」張陽一邊收拾一邊說,「畢竟四年沒見了,兄弟幾個真挺想你的。」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確實是整整四年,春夏秋冬他都一個人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熱鬧的氛圍,大抵是累了,他竟會覺得今晚的聚會是場夢,眼睛一閉明天醒來,自己又會躺在異國他鄉的公寓里,睜眼閉眼都是各種白紙黑字的文件和合同,煩人的數據,做不完的項目,漫長的會…
他的精力幾乎被抽空,此時倒在沙發陷進一堆各式各樣的抱枕里,世界天旋地轉,他猶如被捲入一場纏綿的風暴,永無止境。
張陽見他一動不動,便以為睡著了,又不忍心叫醒,於是從卧室拿了毯子出來,誰知剛蓋上去他就睜開了眼,全然看不出一絲困意。
張陽嚇了一跳,「以為你睡著了。」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嗓音有些啞,「稍微眯了會兒。」
「去裡屋睡吧,洗個熱水澡,」張陽指了指裡面,「這一天你也夠累的了,折騰一黑夜一白天,我要是你就算是地上我也躺下睡。」
他低聲笑了一下,嗓音磁性,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會兒還有點事,你先睡吧。」
「還有什麼事?」張陽皺眉看著他,「你他媽是真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兒啊,這都幾點了?凌晨了大哥,你可別告訴我在國外你也這樣拚命?」
他沒說話,拍了拍張陽的胳膊進屋了。
張陽甚至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心裡又氣又覺得心酸,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國外,想必每天便是這樣熬自己,也不怕哪天熬出一身病來。
盛向予簡單洗了個澡就走到陽台,初春的夜晚風很冷,他穿著浴袍坐在椅子上,點了根煙。
手機整整一天都沒被他碰過,這時候他才選擇拿出來,裡面果不其然攢了快一百條消息,一大半都是來自許傑的長語音。
他懶得聽,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絮絮叨叨和破口大罵,他乾脆打了幾個字回復過去。
「往後辛苦許哥。」
許傑回復的很快,像是特意等在一邊似的,不過他同樣沒點開聽,翻了其他的消息看。
除了周曉東幾個和張陽的以外,還有就是蔣嚴了。
蔣嚴自從去年初秋回了南市就沒再走過,他記得臨行前自己說過這次回來不需要再替自己做什麼,可蔣嚴有時候也是很倔,依舊替自己去看了看她。
他想起那通電話里,蔣嚴同他說起她時,焦急又激動的語氣聽得他當時就紅了眼。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能把生活過成這樣。
後來仔細一想,這便是初二獨居時候的他。
墮落,消沉,沮喪,無所謂,沒有情緒,沒有想法,沒有上進心,像一具行屍走肉,為了活著而活著。
他記得當時的自己腦子一整天都是空的,明明剛看過時間轉眼就忘了幾點,心不在焉,甚至忘記上一頓飯吃過還是沒吃過。
他逐漸抽離出來,以為彼此都能過好屬於自己的生活,他以為她的路從此以後沒有他就會徹底光明磊落,他以為她會越來越好,他以為她會真的放下。
煙霧模糊了視線,他輕輕吹起趕走眼前的煙絲,蔣嚴的消息清晰起來。
「予哥,她考了南大,現在讀大三。」
「她昨天一個人跑去天台,好像把頭髮剪了,我在天台看到好多頭髮。」
「予哥,她好像真的過得不好,你回來管管她吧。」
他盯著這些字眼,每一筆都狠狠扎進心裡,血流不止。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失敗,居然讓自己心愛的女孩子過成這樣。
是他錯了,是他的錯,也許從那封燒毀的情書開始就是無盡的深淵,他們彼此互相墜落,沉淪,陷入絕境無法自拔。
是他親手導致這一切,是他親手將一朵玫瑰栽進乾涸的沙漠,是他親手殺死她。
這是一場血雨腥風的災難,他充當了死神的角色,無形之中扼殺掉她的靈魂。
所以他回來了。
他這一生永遠都在來不及,他恨自己清醒的太晚,以至於她之前漫長的四年幾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那些笑容和若無其事,也許都是浮在表面的假象罷了。
「怪我,」他有些疲憊的彎腰,單手捂著眼睛不斷嘆氣,「以為推開你就是一場救贖。」
隔天清晨,他去了南大。
也許是睡得太晚酒還沒醒,他腦子亂糟糟的,在操場閑散的漫步。
雨後的操場跑道還未乾,甚至還有積水,他一步一步踩在上面,軟綿綿的,像泡了水濕潤的棉花。
他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個公告欄,走過去看。
上面全是優秀學生的照片,他垂著眼一個一個看,目光淡如水,卻隱約流轉著几絲熱烈。
路過的學生都偷偷打量他。
看了一會兒后他嘆口氣,她不在上面。
說實話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回到南市的目的,也許只是一股衝動,在電話里聽了蔣嚴說她過得如何如何不好,於是一氣之下選擇回國。
那麼回來以後呢?要做什麼?如今走在南大,他倒突然有些迷茫了,自己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還是只單純想見見她?如果只是為了見她一面,自己大可不必這麼大費周章,還把C國的公司全權交給許傑,並且決定在南市買房定居。
他潛意識裡也許是想要留在這裡的。
那麼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他一邊思考一邊漫無目的往前走,直到路過女生宿舍,不遠處走來一群女生。
他本來沒有心思去仔細看,可他聽到了那群女生在喊她的名字。
他猛地抬頭,有個身影低著頭,懷裡抱著一摞書,走在最後。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腦子空白了,甚至忘記了自己要躲起來還是繼續走,瞳孔放大映出她的身影。
四年了。
整整四年他沒再見過她,如今一看她好像的確瘦了,頭髮也確實剪短了,戴著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前面一群女生說說笑笑,全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在這一幕出現之前,無論蔣嚴說的多麼生動他都不敢置信,堅信蔣嚴也許是在添油加醋,把她故意說的很慘,好讓自己多同情一些。
眼前這一幕他整整四年都想象不出來。
怎麼會,怎麼會的,她明明是那麼自信又樂觀的人,在盛向予的記憶里段莘莘永遠是一張笑臉,不論兒時也好長大后也罷,她溫溫柔柔又懂事安靜。
如今是什麼,是一朵慘敗的枯萎的花。
是他親手栽下。
她一直低著頭沒看見他,如高中時那樣從他面前擦肩而過,她甚至不敢去看她,眼神都有躲閃。
上階梯的時候也許是沒注意,她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下意識伸手,卻在下一秒停住。
懷裡的書七零八落散了滿地,剛下過雨的階梯還未乾,書浸濕在水坑裡,髒兮兮的濺了滿頁的泥點。
她愣了一下,彎腰低頭去撿。
前面的人有說有笑進了宿舍樓,無人注意到身後的她。
他瞬間就鼻子一酸,紅了眼。
看著她慢吞吞的撿起,撫去上面的水漬和污泥,手被蹭臟,又無措的找紙巾出來擦乾淨,接著撿,撫去污泥,一本又一本…
他站在那裡差點發瘋,內心瘋狂翻湧。
如果自己在就好了,如果自己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傻,沒有選擇掏出那該死的打火機。
她慢慢蹲下,抱著書哭,蜷縮成一團的模樣盡數映在他猩紅的眼裡。
他放在衣兜里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在手心裡,頭一陣一陣發暈。
他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回國的意義。
不行。
這樣不行。
他無法光明正大去愛她,那就換個人,找一個替身,代替自己去愛她。
他哪怕一生都站在暗處,也長了一雙眼睛,無法走出去,那就去看,去觀察,去控制,身處陰影,注視光明。
他回憶起她小時候的樣子,怎麼都覺得她不應該過成如今這樣。
他可以是垃圾,他的愛不是。